霜雪明

　　沈晔特地选了两匹温顺的骏马驾车，赶马的车夫也是沈家的老人，马车在回程路上跑的是又平又稳。他本想亲自护送静濯三人回观，但被静濯以不喜人多为由拒绝了，只留了一个车夫。

　　静濯在马车内向明容问了一遍那白娘子的戏，确认明容只看过一次后，说了两个好字，便沉默打坐。明容见师伯心情不错，便自顾自在一旁玩着马车里准备的东西。

　　沈晔给她们每人都备了一份礼，明容的小盒里装的都是些同龄人的小玩意，竹蜻蜓风车九连环之类的，还有一柄小木剑，是沈姝见她看沈家弟子练武看的津津有味，特意找人定做的，打磨的光滑漂亮，还漆了一层蜡，担心有刺割伤她的手。

　　明安捏捏她的鼻子，给她打开自己那份礼物，让她随意捡自己喜欢的玩。

　　那包裹里是几本书，不过不是经书，是一些戏文和民间小说。明容随手拿起一本蓝底白字的话本，正要打开，里面却突然掉出个扁状的精致紫檀木小盒，她“咦“了一声便伸手递给了明安。

　　明安轻轻打开盒盖，里面躺着一支镶着碧色圆玉的银簪，那玉剔透细腻，是上等的岫玉，明安清秀的脸却浮现几分羞恼，似乎手上拿着的是个烫手山芋。

　　明容则真心实意夸了一句：“这个簪子可真好看。”

　　明安脸更红了，讷讷用气音低喃道：“这可不能收，于礼不合，怎么能这样……”

　　明容乌溜溜的眼睛睁大了，困惑道：”明安师姐，这些礼物都不能收吗？这可怎么办，双鱼双雁她们送了好多玩具在我盒子里呢。”

　　明安脸色更红了，只能听清她低着头，像做了错事似的，整个人透着羞窘，头几乎要垂在车底。

　　一旁闭眼打坐的静濯冷不丁开口道：“什么不行？两情相悦，赠收礼物略表心意难道不是人之常情。”

　　明安听到两情相悦这几个字，脸色红的像小阳春熟透的灯笼柿子，身子轻颤竟是跪了下来，眼眶也红了起来：“静濯师伯，弟子既已入道，今生只在观内诵经修行绝无下山嫁人的打算，绝对不损道观的名声。”

　　静濯冷冷打断她道：“和尚都可还俗娶妻，道士怎么就非得孤单一生，你若是将来想嫁人，还俗出观便是，又不是让你在观里成亲，碍着什么名声了。”

　　明安显然是未曾想到静濯会这般言语，一时间愣住，不知道是师伯究竟是什么意思，嘴里只来回转着几个可是。

　　静濯带着几分怒气看着她，似乎觉得她极其不成器，接着训斥道：“你只须扪心自问是否对他有意，那些乱七八糟的什么世俗礼法，理它作甚，为人处事仰不愧天俯不愧地便可，红尘人世这么多张嘴，你张张都要管不成。”

　　她似乎被牵扯到什么埋在心底不可言说的旧事，平时一贯高冷不怎么言语的人火气突然就上来了，话也是一句接着一句，和往常判若两人。明安挂在眼角的眼泪也停滞了，和明容一起目瞪口呆的望着雷霆怒火的师伯。

　　“缘分一事何其难得，情投意合又何其难得，偏要给自己抗上诸多无谓的规矩责任，便什么都可抛诸脑后，真是可笑至极，天下俗家道士这么多，少你一个全真道士，天一便要……”

　　静濯甫一说完，天一二字如当头棒喝，让她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在小弟子面前说了一些内心不为人知的隐秘，她脸色愈发不好，丢下一句你爱怎样便怎样，便闭目继续打坐。

　　明安隐隐约约察觉师伯那番话恐怕有些并不是想对着她说，师伯那素来冷清的神情，刚刚竟带了几分……几分深闺怨妇的味道。她被自己想法惊了一大跳，连本身的苦恼也暂时忘却了，战战兢兢和明容坐在马车一隅，都装模作样拿起经书看了起来。

　　回观之后，静如带着那个算盘又拨了一通，非常满意，对着静濯一直眉开眼笑。静濯则找观主和静慈商量之后，很快定下了个收徒的黄道吉日。这次的仪式可比明容入静慈门下当个小道童时要正经的多。

　　先是沐浴焚香，再跨过一排油灯跪在三清真人面前听静濯给她念门规。

　　“武学修道中人，须时刻铭记坚守本心，不可结交奸佞，不可恃强凌弱，不可离经叛道，不可残害同门，不可有危害武林之举，行走江湖须行光明正义之事……我传你的是天一正统武学心法，从今往后你便是天一门下传人……”

　　明容吃了一惊，她虽然自幼长在市井小镇，但也在村尾街头的茶馆听过说书先生讲这大名鼎鼎的天一山。天一远在江洲府，离青州不知相隔多少里路，而且武林视为泰山北斗的大宗派怎么会是青山上一个小道观。更何况……听说说书先生说天一山上是没有女弟子呀。

　　一旁观礼的观主看着静濯摇头无奈的笑道：“你呀，你呀。”半天没有接着你往后说，明容满肚子疑惑只好又默默咽回去。

　　观主又低头望着明容和声说道：“你既然有武学一道的天分，便不该浪费，天一心法最是正宗不过，所谓仰观浮云，俯视流水，融天地之造化，剑法也是讲究以柔克刚，你骨骸轻奇想来也适合连这剑法，今后便跟着静濯师父好好学罢。”

　　明容听的一知半解，内心又多了一个疑惑，观主讲的这么头头是道，莫非她也懂武功吗？

　　自此明容每日诵经焚香便换成了练气运功。因着天一讲究先练内功再练招式，与其余门派有所不同，因此入门便是第一道坎。初始静濯每日传她内功心法口诀，怕她初习时真气会引错穴位，带她抱元守一，凝神入气，每日运气一个大小周天，。后见明容修习速度绝佳，不过旬月便将内功心法运转的滚瓜烂熟，便放心让她一个人打坐练功。

　　待山中日升月降，气功炼体两年之后，静濯见明容内功已经筑基，终于觉得时机成熟开始传授明容拳脚剑法。

　　后山竹林处，碧波万顷，偶尔微风拂过，簌簌而响。

　　静濯一柄长剑背在身后，眉目间仍然带着一丝不近人情，冷声道：“剑的招式以劈、砍、崩、撩、格、铣、截、刺、搅、压、挂为主。尤其是天一剑法讲究刚柔相济、吞吐自如，若是一味用蛮力反而压制剑意便是下乘的剑法。你看好了，我先给你演示天一的入门剑法。”

　　“第一招是白鹤亮翅。”她说完便左手捏了剑诀，右手长剑起势，随后斜刺而出，剑尖往右横拖，吐出一道白芒。

　　“第二招白猿献桃。”静濯并不收势接着变招回身剑柄后托，剑风凛凛。

　　“第三招仙人指路。”足尖点地，长剑直指青天，有飘飘|欲仙之感。静濯每招只见不作停留，只在变招时提醒明容接下来的招式。她使的剑招不见得多复杂却从容优美，浑然天成，攻守兼备。片片竹叶随剑锋而动，银色光芒打破原本一池春水，待到十二路入门剑法使完，地上竹叶整齐围成一个八卦图阵。

　　静濯收剑凝气，冷淡开口道：“你分招练一遍给我看，我给你指正。”明容从漫天竹叶中回身，脑海里又过了一遍师父的招式，这才拾剑演练起来。

　　宗派教练弟子，无不是一招一招讲解，再分招演练，一招纯熟后再习下一招。但这师徒二人，师父天性高冷，不是那么通事理，能一招使完绝没那个耐心分招慢吞吞演练，当初也是看中明容武学天分觉得这个徒弟应该会很好教，才想收入门下。而徒弟短短的人生经历中，熟悉的人不是市井香客就是只会诵经上香的同门，武学上的世界完全由师父一人打开，也没觉察出似乎有哪里不对，便这么囫囵的练了起来。

　　好在明容是天生的武瞳，于招式上所见所记均超出常人，一套剑法在如此敷衍的教学下还是能磕磕绊绊的使完。静濯不甚满意的指正了她几处招式不妥，眉头皱起道：“第一天不如人意也正常，你自己多加练习罢。“明容心里咯噔一声，感受到师父的不满，也觉得自己使得剑招和师父着实差了太多，看来当时观主夸自己有天分只是鼓励之语，不免有些羞愧，深感自己”有负众望“，想来日后也只能靠勤能补拙，于是每天愈发勤勉练剑，便是夜里做梦也是在和小人拆招，真气自行运转大小周天。

　　她这般练招，因着静濯使得是全套，故而转招之间，每每总有不同，她眼中所见的招式便不是如书中那般一举一动皆为定式，而是圆融贯通，灵活多变。如此学了一段时日，静濯与她拆招之时也发现自己的小徒弟变招行云流水，极为顺畅，与初学者大不相同。

　　某天夜里静濯也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回到昔日第一天学剑的场景，玄衣绸带的师父颇有耐心给她演练每一招的精要，还夸奖她于剑道颇有天资。她猛地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白天的教学似乎出了些问题，不过白天醒来后，梦里醒悟到的问题又随着记忆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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