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挽思

　　闫鹏辉的案子结束后，林挽秋接了一件法律援助的案件，为涉嫌犯罪而又请不起律师的被告人辩护。这种指定的辩护让每个被告人获得辩护机会，从而保证在审判时，公正判定他们是否有罪，是否有法定从重从轻减轻或者免于处罚的情节。略感遗憾的是，这样的案件律师介入时间太短，法院往往在开庭前几天才把起诉书和指定辩护函送到司法局，司法局又把指定函通过律师事务所转到承办律师手中，这时，距开庭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昨天下午赶在下班前，林挽秋到法院阅了卷，后天开庭。
　　从起诉书和指定函上看，那个被告人叫：冯卓。
　　林挽秋到看守所去会见被告人。进入十月后，扬清这个海边的城市总是多雾，浓得化不开的白色大雾，不断地从海面涌上来，罩在汽车周围，这情景让林挽秋想起曾经做过的一个噩梦：
　　某个漆黑的夜晚，一个黑影迅速潜入一栋别墅的窗户，不久传来凄厉的呼救声，接着就是警笛划过夜空的尖叫……再往下想，那个黑影的脸上还蒙着面纱，手里有一把滴血的利刃。
　　然而，昨天下午在法院里阅读完两册薄薄的案卷后，林挽秋不禁为自己一厢情愿的想象而感到羞愧。事实上，被告人出奇地冷静，他利用先前为受害人家装修过浴室的那层关系，轻易地赢得了保姆的信任。保姆不但为他开了门，还把他让到沙发上倒了一杯水。被告人在动手前，在主人的沙发上抽了一支烟，然后他从容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剪刀，走向正在地毯上玩耍的小女孩，像一名园艺工修剪花枝那样剪下了小女孩的左耳。
　　保姆被孩子满脸的鲜血和哭叫声吓得不知所措，后来是在被告人的提醒下报警，但是她无论如何也无法使自己颤抖的手指准确按向电话键盘上的数字，于是，被告人走过去，自己拨打了110的报警电话，然后他就等待着，直到警察出现。
　　车整整走了一个小时才到看守所，林挽秋把律师工作证递进窗口，一个年轻的武警认真地做了登记后，让她进了第一道大门。向前走一百米又是一道门，这次除了查看律师证外，又看了律师事务所出具的会见函，她才算是进了真正的看守所。
　　一个把凶器伸向五岁小孩的被告人应该长得什么样？林挽秋心想。当然，人不可貌相，那个人说不定还很英俊，事实往往这样。不过她还是想到几个词语，如凶神恶煞、青面獠牙等。
　　见冯卓之前，林挽秋先拜见了承办此案的法官——一位微胖的中年女性，她接触过的凶杀案件可能很多，对于林挽秋办理的案件并没有特别关注。林挽秋说她是冯卓的辩护人，法官一时没想起。
　　“那个剪小孩耳朵的人。”林挽秋又说。
　　法官一下想了起来，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哦，怎么，你们要赔偿？可是被害人的父亲说，他不会签署谅解书，他要求对被告予以重判。”
　　林挽秋回：“事实是被告没有能力赔偿，我想问问那个小女孩现在怎么样了。”
　　法官说：“恢复得不错，耳朵也没有剪下来，医生及时缝上了。不过心灵上的伤害就不好说了，据说一见到剪刀就会尖叫着昏厥过去。”
　　林挽秋颔首，转而去见冯卓。冯卓和林挽秋见过的其他被告人没有什么区别，剃得青光的脑壳，黄色的马甲囚服，只有偶尔闪过的那种眼神和说话时向下撇的嘴唇，让人感觉到他的个性。隔着会见室中间的栏杆打量他，林挽秋想这个人如何能把一把剪刀叉开了又伸向孩子的耳朵，然后用力捏合？被告人仅仅是个局外人，他对一个小女孩为何有那么大的仇恨？作为他的指定辩护律师，要不要提起精神鉴定？
　　和冯卓交流过后，林挽秋才知道小女孩的父亲欠了冯卓一年的工资，无奈之下他去剪了女孩的耳朵。
　　至于冯卓为什么无奈，林挽秋也了解了一下：冯卓没有劳动合同、工资条、欠条等证据，单从程序来讲，他这样的案件，法院也不会直接立案。法院一审简易程序是三个月，普通程序是六个月，假设有二审及延期审理等，不要说一年，官司打两三年都是正常的。
　　“起诉书收到了吗？后天开庭。”林挽秋问。
　　冯卓点头：“那么我会被判几年？”
　　“不好说，由法官决定，按照法律最高可以判十五年，不过你有自首的情节，可以减轻处罚。另外，起因也是因为他欠你工资，法官会考虑的，根据我的经验，少则三年，多则五年。”
　　他不再看林挽秋，嘴里喃喃地说：“三到五年，凭什么要被关那么长？”
　　林挽秋让他在做好的笔录上签名按手印，他说：“谢谢你，林律师。”
　　“别，要不是司法局的指派，会不会为你辩护还不好说。欠工资就要剪小孩的耳朵？”这一次，迎着林挽秋的目光，他深深低下了头。律师因职业而为被告人辩护，但并不说明他们就站在了被告人的立场，林挽秋忽然对眼前的这个人充满了厌恶。
　　林挽秋没有告诉冯卓的是，如果是实行陪审的制度，她可以让他无罪释放。
　　在奉行陪审的国家，决定被告是否有罪的是陪审团，而不是法官。而陪审员是从社区任意选出的，他们对被告并没有成见。
　　这件事情的起因主要是孩子的父亲拖欠被告工资，林挽秋可以说服陪审员，尽管伤害孩子的行为让人难以宽恕，可如果这样的行为被纵容，那么，他们和他们的孩子外出打工，甚至所有打工的人都会被拖欠工资，那样引起的危害远大于伤害一个无辜的小孩。
　　这天季司在医院值夜班，林挽秋又失眠了。她索性起来，趴在电脑上写辩护词。她在法庭上的态度，由此表现出来的语气、声音，乃至发言时是昂首还是平视他人，都应细细拿捏。她要让受害人、公诉人、法官，以及旁听席上的每一个人对她有一个印象，这个印象会使他们认为：她仅仅是在履行职责，而不是为一个坏人讲话。这是一个两难的事情，但林挽秋早已有了经验。

　　“啪——”法官敲响了法槌，庭审开始。
　　不知道是冯卓运气好还是什么，这次案件实行陪审的制度，冯卓为自己的行为深表悔恨，他痛哭流涕，以请求法庭的宽恕，他的表现并不让林挽秋意外，几乎所有被告人都是如此。
　　林挽秋如今的资历当属嘉盛第二把交椅，案源是律师生存的本钱，林挽秋的案源多虽是因为季雨的案源多，但林挽秋接的委托案几乎都是胜诉。这次也不例外，冯卓真的无罪释放了。
　　然而，当天晚上，林挽秋接到了冯卓的电话，冯卓的声音奄奄一息：“林律师，是周氏集团，是周珩宇要杀我，我有他们公司造假的证据，在我家花盆里……咳咳咳，林律师，帮帮我……”
　　林挽秋听得云里雾里，冯卓和周氏集团有什么关系？等她再开口询问时，对方已经不说话了……
　　第二天，林挽秋才知道，冯卓昨晚发生了车祸，变成了植物人……
　　而一切，似乎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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