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

　　咸熙二年十月，魏元帝曹奂禅位于晋王司马炎，司马炎继位，改国号为晋，改年号为泰始，并大赦天下。
　　皇帝践祚后的大赦天下在民间百姓中造成的反响先不说，在洛阳城的勋贵朝臣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贾府静穆院，黄昏时分。
　　静穆院乃贾府主人贾充母亲柳氏所住之地。此刻静穆院正堂只有贾充母亲柳氏与贾充二人，下人都在门外守着，静穆院正堂传来柳氏的斥责声。
　　“陛下隆恩盛德，已经赦免了婉儿，她不日就会回到洛阳。我让你去迎她回来，你却不肯，这是为何？当初，你岳家出事，你怕殃及自家，不肯去为婉儿求情，让婉儿流放乐水，已是我们对不住她了，如今你还不赶紧迎她回来？”
　　柳氏边说这斥责贾充的话语，边用龙头拐杖狠狠敲击地面。
　　贾充赶忙跪下，道：“都是儿的错，请母亲别动怒。”
　　“若你能迎婉儿回来，母亲怎会动怒？”柳氏虽是说着这话，却还是心疼儿子，让他起来说话。
　　贾充谢过母亲，然后起身，脸上带着点羞惭之色，说：“我已经娶了郭槐，如若迎了李婉回府，那郭槐如何自处？”
　　李婉乃贾充的原配发妻，她的父亲李丰与夏侯玄等人起兵对抗司马氏，被司马氏所杀，李婉也为母家所累，被流放乐水。今朝司马炎建晋朝登基为帝，大赦天下。李婉也被赦免，可以回到洛阳。
　　而郭槐乃李婉流放后，贾充再娶的妻子。
　　柳氏听了这话，怒极反笑：“尔为朝廷重臣，还会怕一区区妇人？郭槐是你的妻子，婉儿更是你的原配发妻，为你生育了两个女儿，为你料理家务。婉儿之贤惠，岂是善妒之郭槐所能比的？”平日里柳氏便为郭槐打发了贾充的姬妾生气，觉得她善妒，如今，儿子要为了郭槐不迎她心心念念的婉儿回府，她更怒火中烧。
　　贾充在心中不禁暗笑，他岂是会为一妇人所左右的人，他虽更喜欢郭槐一些，可也没仕途重要。前些日子，陛下为胞弟齐王要为先帝守三年丧而不豫。李婉与他的大女儿贾褒嫁予了齐王司马攸为妻，若是在这档子把李婉迎回来，恐怕陛下会怀疑他与齐王勾结，有不臣之心。
　　贾充低着头劝道：“郭槐亦为我生儿育女，她这些年料理家务也从未出过错，素日里对母亲也恭敬守礼。若方才母亲那些话传到郭槐耳中，恐怕郭槐心中不悦。”
　　柳氏对贾充为了郭槐反驳自己更加动怒，说了一些不中听的话：“生儿育女，好一个生儿育女。若不是郭槐善妒，我的两个孙儿怎会早早夭折。”
　　原来贾充与郭槐育有两儿两女，可惜两个儿子因风寒早早夭折。有谣言说，因为郭槐看到贾充亲近儿子的奶娘，生了妒忌之心，就把奶娘从贾府赶走，导致两个小儿早早夭折。
　　贾充想到两个夭折的儿子也伤心，可不能接受母亲贬低郭槐，就行礼告辞：“我的两个儿子是因风寒而夭折，不是郭槐之祸。请母亲不要再说这种话。至于李婉回京一事，我自有定夺，不劳母亲操心。儿先告退了。”
　　贾充说完就离开了静穆院，柳氏看着贾充离开的背影，暗暗叹气。
　　贾充带着身边的侍从刚离开静穆院，就看到郭槐身边的婢女碧莲。
　　贾充看到碧莲，知晓郭槐也是为了李婉，派遣身边的碧莲专门过来等候他。
　　果不其然，碧莲上前行礼过后说夫人请大人去玉春院。
　　贾充想到之后可能会有的争吵就头疼，但又不能逃避，只能跟着碧莲去郭槐所住的玉春院。
　　......
　　贾充一进玉春院，郭槐就示意侍女下去，正堂中只有贾充、郭槐二人。
　　郭槐面带怒气问：“母亲是不是让你迎李氏回府？”
　　贾充知道瞒不过郭槐，只好直言：“母亲确有此意，不过我方才已对母亲说，这件事我自有定夺。”
　　郭槐听了贾充没有因为孝道答应迎李婉回府，松了一口气，但没有听到贾充明确的答复，就持续问道：“你定夺什么？我告诉你贾充，我嫁予你，为你生儿育女，为你操劳家务，如今你若敢迎李婉回府，我便带风儿、午儿她们回郭家去。这个家，有她没我，有我无她。”
　　郭槐比贾充小近二十岁，两人老夫少妻，平日里贾充与郭槐举案齐眉，夫妻间甚为亲近。贾充听了这话，也知道郭槐这是真心话，知道若不给一个肯定答复，恐怕郭槐不会罢休，自己这段日子耳根子清静不了。
　　贾充道：“我不会迎李婉回府。等李婉从乐水回到洛阳，我安排李婉在永年里居住。这下你可以安心了吧。”
　　可郭槐继续问道：“若齐王妃为母尽孝，要你迎她的母亲回府，你又怎么回？”
　　贾充先前就已想过，等李婉回到洛阳，齐王妃贾褒一定会让家中迎李婉回府，说：“齐王妃虽为齐王王妃，尊贵异常，但为出嫁女，怎可干预母家的家事？且按照礼法，父为天，母为地，子女应先尊父，再孝母。”
　　郭槐听了这话，知晓贾充思虑周全，刚才的话不是搪塞自己，就对贾充展露笑颜。
　　......
　　漪岚院内乳母徐氏正在服侍贾南风与贾午两姐妹用晚膳。
　　贾南风与贾午是贾充与郭槐生的两个女郎，今贾南风九岁，贾午六岁。因贾午年幼，郭槐就让贾午与姐姐同住于漪岚院，等贾午再长大几岁，就让贾午搬离漪岚院。
　　徐氏看着两姐妹天真无邪的面孔，思索着近日府中的事。郭槐生的两个郎君早早夭折，贾南风与贾午尚且年幼，比不过她们的两个异母姐姐。李氏生育的大女儿嫁入了皇室，二女儿亦嫁入了名门。母凭子贵，李婉因女儿为齐王妃，可能压过郭槐一头，回到贾府；子以母贵，若李婉回到府中，郭槐失去了正室夫人身份，贾南风与贾午两姐妹的日子可能就不会有如今这么惬意了。
　　贾南风用完晚膳，用帕子擦拭好自己的嘴角后，问徐氏：“奶娘，今日我去给母亲请安的时候看到母亲有些不渝，这是为何？”
　　徐氏心惊贾南风心细，只是夫人郭槐面上露出点不痛快，她就发现了，回道：“陛下践祚，大赦天下。你们姐姐的母亲李氏被赦免，要从乐水回到洛阳。夫人怕大人把李氏迎回府中，所以有些不渝。”
　　贾南风听了这话，面容沉静，心中在思索着什么。
　　徐氏看着贾南风的神情，安慰道：“夫人与大人举案齐眉，定能够解决好此事。女郎无需担忧了。”
　　“母亲定会处理好此事。我等下去温书。”贾南风知道自己还小，帮不上母亲什么。现在只能多读些书，增长学识，才能赶上两个姐姐。
　　贾午听了两人的对话，说：“我也跟姐姐一起温书。”
　　“好。”
　　李婉回到洛阳后，贾充让管事出面，安排李婉住于永巷里，并未亲自见李婉。齐王妃贾褒去永巷里拜见母亲，哭泣不已，伤感母亲的遭遇，后多次央求贾充接李婉回府，贾充都拒绝了。即便天子下诏，允许贾充迎李婉回府，设立左右夫人，贾充以怕家宅不宁婉拒了。就算贾充母亲柳氏临终前，想见李氏一面，也终不成。不久，李婉于永巷里，郁郁而终。自此齐王妃贾褒对郭槐母女怀恨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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