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何

　　查理饭店，位于霞飞路最繁华的地段，单单是吃一顿饭也是很贵的。

　　现如今临近中午，吃饭的人太多。宋何和官棠只好找了一个靠近最里面、最偏僻的角落。

　　宋何将新买的衣服放在一旁，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菜单：“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给我来一份。”她满意的点着头。

　　服务员接过菜单，尴尬又不失礼貌的会心一笑。

　　官棠就在那静静的看着。

　　宋何转向官棠道：“千万别用那种眼光瞅我。不是我能吃，是我最近流血伤了元气，需要补一补。”

　　官棠没头没尾的问了句：“你知道你在古代最适合什么职业吗？”

　　宋何不解：“什么职业？”

　　官棠道：“宰相啊。俗话说的好，宰相肚里好撑船，我看你的肚子里能放下整个地球。”

　　宋何一挑眉，敲了敲桌子：“大庭广众的注意言辞，不要骂人不带脏字。”

　　官棠：“……”

　　“请慢用。”服务员将宋何点的菜，一个个的都放在桌子上。

　　宋何道：“快吃，你不是最爱吃糖醋排骨嘛。”

　　官棠仔细一瞅，这桌子上有一半的菜都是他爱吃的。“你知道的还挺多。”

　　宋何整个嘴都塞满了食物，吐字有些不清：“和魏祁聊天的时候知道的，他对你可是真上心，好兄弟。”

　　官棠道：“那是，你也不看看是谁的兄弟。”

　　宋何：“……”

　　我是在夸魏祁，怎么还扯他自己身上去了。

　　两个人正在你一言我一语的互怼，突然，从门外闯进来一个女子，大约二十七八岁。

　　一身乔其纱旗袍，小卷发，看着就是一个上流社会的富家小姐。

　　只是，她现在的处境确是十分狼狈，脸上流血，衣服破了，肩膀上伤口血流不止。

　　以前宋何在法国哪见过这阵势，不由得愣了好几秒。

　　等她缓过神来就见那个女子已经跑到了他们的餐桌前。

　　此时，就听大街上喧哗声一片，此起彼伏。

　　为首的警察局警长大喝一声：“给我仔细地搜，犄角旮旯都不能放过，就算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把女□□找出来。”说完他又朝身旁的日本军官说了几句，说了什么宋何就不得而知了。

　　宋何回了神，立马将那个女子扶到自己的座位上，掏出来自己的刚买好的披肩和自己出门时戴的圆顶白帽也给那个女子“武装上”。

　　帽子遮住了脸，披肩遮住了肩膀的伤口。

　　与此同时，一群巡捕房、警卫队的人径直冲到了饭店里面，开始逐一盘查。

　　马上就要盘问到宋何与官棠的跟前，说时迟，那时快。宋何一下子就把自己刚扶起来的女子扯到了地上，骑在了那个女子的身上，顺手抄起桌上的蛋糕朝那个女子脸上扔了过去。

　　大喊一声：“你们这对狗男女，竟做一些龌龊的事。现在都敢明目张胆的出来约会吃饭，当我是个傻子吗？”

　　宋何哭的那叫一个撕心裂肺，完全是个泼妇骂街的行为：“我告诉你们，这婚我肯定得离。老娘我有都是钱，省的让你拿着我的钱去外面包养小三、小四、小五、小六……。今天，我非得把你们俩都送到警察局，就告，告你们诈骗。通奸。”

　　官棠：“……”

　　本想着抓女□□的警察看见这一部家庭伦理大剧，顿时感觉到插话都有些费劲。

　　宋何趁热打铁，回头看向站在一旁的警察：“正好，这就来了警察。真是老天有眼，哈哈，我看你们还能往哪跑。”

　　官棠也开始配合起来：“听话，别闹。我们回家再说。这个女人怎么能和你比呢，你就是花容月貌，她简直是丑陋不堪。”

　　官棠将一个小白脸演的活灵活现。

　　宋何道：“滚。”说着起身，抹了抹自己脸上的泪水：“警长，快把他们俩都给我抓走。为了抓个现行，我都三天三宿没合眼了。你把他们抓走，我就放心了。都关起来，最好关一辈子。我有钱，花钱不怕。”

　　为首的警察甩开宋何的手，一脸嫌弃：“再闹，就把你当作□□抓起来。”

　　说着，略过宋何三人，先去盘查其他人。

　　宋何故做害怕与委屈的样子，挡在了那个女子的前面。

　　一个小警察突然跑进来：“奚警长，铃木少佐让您立马收队。”

　　奚科脸上略过一丝犹豫，转头对后面的人说道：“收队。”

　　顿时，布满整个大厅的警卫队瞬间都撤了出去。

　　待那些警卫队离开后，宋何才将那个女子扶起来。

　　递了张纸过去：“真是对不起，没给你弄伤吧。”

　　那女子接过纸巾擦了擦脸：“多谢。”说着起身告辞。

　　经历了一场“变故”过后，宋何坐在属于自己的座位上，止不住得抖动。她可算知道了什么叫做后怕，只能一杯水接着一杯水的喝着，用来压惊。

　　官棠道：“你现在知道害怕了？”

　　宋何用双手按住自己的太阳穴，道：“怕的要死，我刚才可能是脑袋短路才会那样。”

　　官棠其实也害怕，但现在他可一点都不能表露出来。要是他一松懈，现在就会有两个人摊在查理饭店。官棠转移话题去安慰她：“不过你演技挺好的。”

　　宋何缓了缓神：“那是，我当时可是我们系话剧社的社长。演技那是没的说，要不是当影星没隐私，我就去拍电影了。”

　　官棠道：“理解，理解。”继而说道：“我看你现在筷子都拿不稳了，还是回家吧。”

　　宋何看了一眼自己‘花枝乱颤’的手道：“回吧回吧。”

　　两个人刚出查理饭店，官棠就看见迎面而来的姜穗清。

　　宋何低着头，姜穗清也低着头，俩人互相没发现对方。

　　官棠道：“姜医生。”

　　姜穗清抬头，直接略过声音的发出者，一把扑到了宋何的身上，欲哭无泪：“宋宋，我可能摊上事了。”

　　宋何回手抱紧了姜穗清：“穗穗，我刚才差点要没命了。”

　　一番“难兄难弟”的互相拥抱，引来路上行人纷纷侧目。

　　官棠见状十分识趣的离开了：“你们慢慢聊，都坚强点。”

　　霞飞路上，两个身穿时髦洋装的妙龄少女互相搀扶着。

　　宋何先开口了，声音极低：“我刚刚好像在日本人和汉奸的面前救了一个女□□。”

　　姜穗清讶异：“什么？你真是个胆大的。”

　　宋何道：“我不是胆大，就是当时一股正气上头，脑袋一热就做了。”想了想，道：“你呢？你这个时间不应该在上班吗？”

　　姜穗清立马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程院长让我回家先歇着，下午让我去郑公馆。”

　　宋何道：“那个郑公馆？”

　　宋何指的“郑公馆”就是郑樵的住所，郑樵就是当时□□上的老大，可谓是只手遮天。

　　姜穗清的表情更难看了：“嗯。”

　　宋何摇摇头：“没事，你又不欠高利贷，又不抽大烟、也不炒股的。别担心，说不准是有人生病了，觉得你医术高超，找你去看病。”

　　“我问院长了，需要带哪种药去更合适，院长居然说，让我穿的漂亮一点。听了这话，我当时就’疯了’，难不成让我把命留在那。”

　　宋何安慰道：“要不然一会儿回去，我教你两招。能撑到你从郑公馆跑回来就行。”

　　姜穗清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死马当活马医。”

　　与此同时，上海极司菲尔路76号，特别行动处。

　　徐元艾以最标准的军人姿势站在一张办公桌前，神情肃然。

　　对面穿着日本军装的石原樱乃，脸上的表情被阳光晃的忽明忽暗，看不出任何情绪。
　　“徐处长最近做事效率和能力一般，依我看确实有负天皇的期望。”

　　徐元艾依旧不动声色。

　　石原樱乃起身，绕过办公桌，走到徐元艾的面前。为她整理了一下军装的领子：“抓□□，讲究的是效率，是准确度。□□狡猾，失手可以理解。但是作为特别行动处，居然让警察局的人抢先了，就是你的问题。”

　　徐元艾脸上这才有了一点变化，“石原科长放心，特别行动处我会整顿。”

　　石原樱乃转身往自己的座位上走：“整顿归整顿，但别误了该做的事。‘回无计划’还要如期进行。”

　　“明白。”徐元艾“啪”的一声，双腿并拢，站的笔直，朝石原樱乃敬了个军礼。

　　石原樱乃满意的点点头：“那我就拭目以待。”

　　徐元艾离开的时候，正赶上铃木恒进来。

　　铃木恒和石原樱乃是负责不同机构的长官，本互不干涉，谁知今天却出了个这样的事。

　　“石原科长。”铃木恒的军衔比石原樱乃低，说话的底气自然有些不足，甚至有些谄媚的意思。

　　“铃木少佐连手下的人都管不好，顶着少佐的军衔，未免丢尽了天皇的颜面。”石原樱乃身子往前一倾，语气冷冷，女人狠起来，周围的空气都带着几分寒冷的氛围。“管好手下的人，做好该做的事。居然跑到法租界闹事，出事谁能负责？你吗？”

　　“不敢。”铃木恒低头回道，语气满是日本人一板一眼的诚恳。

　　“有时间管好红色报社，别让这些东西阻挡我们的和平共荣。”

　　“是。”铃木恒道。

　　官棠回家第一时间就找了自己司机师傅接了一套常穿的衣服。

　　“少爷，小姐让您去一趟。”陶冷轩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官棠的身后。

　　“阿灼叫我？”

　　“嗯。小姐让您回去立马去找他。”

　　官棠知道陶冷轩最听阿灼的话，自己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现在立刻出现在阿灼的面前，不然他会一直跟在自己身后。

　　“这就去。”官棠将自己刚借来的衣服塞给了陶冷轩。心想：“阿灼眼睛最尖，要是被她看见自己手里拿着的衣服，不出一天就得被她调查得清清楚楚。”复道：“藏好了，别叫阿灼看见。”

　　陶冷轩站在一楼大厅，看着官棠。心想：“怕是又要起什么幺蛾子。”

　　官灼的房间，并不是那种粉粉嫩嫩的色调，更不是那种一搭眼就是能看出是女孩子的房间。
　　反倒是连一个贵重物品都没有，镶嵌着装饰，十分简约。

　　官灼坐在自己屋里的书桌前，正翻阅着《共产党宣言》。

　　官棠进门第一句话：“我家阿灼又在努力读书，长此以往，这上海怕是没有能配得上我家阿灼的青年才俊了。”说着，他三步并作两步，稳稳地坐在了官灼的对面：“让哥看看，脸还疼不了？”作势就要上手。

　　官灼一只手合上书，一只手拨开官棠在半空中跃跃欲试的手。“可真有你的，这消息一登报，多少人都得围着余年要钱。这会儿，他估计得在屋里抱头痛哭。”

　　官棠收回手，身体向后一仰，整个人靠在椅子上，煞有介事的说道：“这家伙，出门也不看看黄历，谁的妹妹都敢欺负。不过话说回来，他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依我看，要不是中国汉奸太多，他绝对能排的上名号。”

　　官灼心里还是欢喜的，自家哥哥虽然在外人眼里是个吊儿郎当的样子，但是心里确是时刻惦记着家人。“你做什么我都不管，明天父亲生辰，你可要别乱跑。最起码，把第一轮酒局给我应付完。”

　　官棠见着自家妹妹如此认真，道：“我保证明天乖乖的。”

　　官灼神情些许缓和，复道：“父亲年岁大了，做起事来难免力不从心。那帮狼崽子，就死死盯着父亲。说的好听了，明天的是生日宴，说的不好听了，那就是鸿门宴。”

　　这一番话让官棠不自主的收紧了自己的拳头，回想着，母亲早逝，都靠妹妹帮着父亲撑起这个家。他在外面这些年为了自己所谓的“爱国”，消磨了妹妹所有的青涩，家里的琐碎事逼着官灼成长。想到这，官棠不禁鼻子一酸。“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明天管他是什么妖魔鬼怪，哥都把他们喝到不省人事。”

　　官灼噗呲笑出了声：“‘散养‘也挺好，鬼点子就是多。”

　　官棠道：“怎么能这么说你哥呢？你哥我这是生活经验。”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响起。

　　官灼道：“请进。”

　　陶冷轩从门外进来：“小姐，少爷。老爷回来了，叫你和少爷下去一趟。”

　　官灼想，父亲今日回来的早了些，便道：“这就去。”

　　官灼起身拽着官棠往楼下走。

　　官邵澄正坐在客厅中间的沙发上，戴着一副眼镜，颇有些文人学士之风。

　　官灼站定后：“父亲。”

　　官灼没吱声。

　　官灼不经意的戳了一下官棠，官棠这才不情愿的道：“父亲。”

　　官棠和官邵澄之间产生隔阂只是因为官棠办的《进步报》。

　　官邵澄本是是一个爱国人士，对于日本人和汉奸都是恨之入骨。但是如今这上海，虽然他们身在法租界，但是汪伪76特工总部却是什么事都能做出来，自己儿子这样大张旗鼓的反日，必定会招来杀身之祸。

　　父母疼爱儿子，官邵澄自然是极力反对官棠的做法。

　　官棠一腔青年热血，哪管得了这么多。日子见长，父子俩的隔阂就渐深。

　　官邵澄也不介意，道了声：“坐。”然后继续说道：“灼儿的伤好些没？”

　　官灼道：“只是皮外伤，父亲不必记挂。”

　　官邵澄心疼的看着自家女儿：“如今投靠南京政府的人，一天比一天多。这宴会上说不准会来多少披着羊皮的狼，都要打起我们丽花银行的主意。届时灼儿不要轻举妄动，为父会妥善处理。”

　　官灼道：“郑先生已经答应出席父亲的生日宴。郑先生虽从未明说过抗日，但还是支持的。只要郑先生在，多少可以震慑住他们几分，让他们不敢什么都做。”

　　官邵澄看着自己女儿做事如今滴水不漏，自己也可以放心：“灼儿办事为父放心。”转而看向官棠：“你，最近做事收敛点。”

　　官棠点点头：“报社最近都关了，父亲不必担心。”

　　官邵澄和官灼都颇感惊讶，今天的官棠确实如同换了一个人一样的温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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