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着你》番外系列

　　番外-我的父亲母亲（宋欢喜）
　　爸给我打电话，说近期要和我妈来加拿大看我和欢乐。
　　我有些奇怪，其实他们是那种很早就放弃旅行的人，因为我妈说她都已经住在天堂（海南岛）里，其他的地方也就不用看了。
　　我和欢乐年纪很小就来加拿大读书，他们都没送过我们。无论什么交通工具，超过五小时，我妈坚决不坐。至今我们留在这里工作，仍然每年回去两次看望他们。
　　我和欢乐，大概是因为同卵双胞胎的关系，从生下来就没有分开过。现在我做3D动画设计，他做建筑设计，和程清舅舅一起。我爸为了他，入股了他们的工作室。还是我妈从来的那句老话：“慈父多败儿。”
　　不过我们家，一向很自在的。不像中国的父母管得那么多，也不像西方的那样什么都不管。他们的钱，自然是用在我们俩身上，让所有人都过得舒服。我妈的理论是：“钱花了才是自己的，书读了才是自己的。”
　　我和欢乐的房子的首付，都是爸妈给的。但是，我们俩也不是米虫。我们都有自己喜欢的职业，而且可以养活自己。
　　我有点犹豫地和我爸说：“我和丽莎住在一起，你们来不会介意吧？”
　　我听见他转头和我妈地说：“他和那个外国人同居了。”
　　只听我妈纠正：“在那里欢喜自己是外国人好不好？”
　　我忍不住笑，问：“你和妈身体都好吗？”我们其实经常通电话。我妈三十五岁才生我们，等到我们五岁的时候，他们俩都已经半退休了，成天和我们一起疯闹，所以关系亲密得像老朋友一样。
　　可是我突然注意到爸的声音不对，忙问：“怎么了？”
　　“半月，你妈检查出有个直肠肿瘤，据说是良性的。我想带她去加拿大仔细看看。”他声音里的痛苦，让我十分担心。
　　可是立刻，我妈抢过电话，满不在乎地说：“别听你爸小题大做，就是个大一点的息肉，其实是我们很想看看你们，趁机想走动走动而已。你们不用担心。”
　　“把检验结果扫描给我，我找合适的医生来看。”我努力让声音很镇定。他们两个，一个或许是过分担心了，另一个肯定是有意轻描淡写。
　　只听我爸气愤地低吼：“对，反正你切个粉瘤都不过是像打耳洞而已。”
　　“我们再联系你。好好照顾自己。把丽莎的照片发一张给我们。爱你们，拜拜。”
　　我妈挂了电话。我有些难过地放下话筒，然后又给欢乐打电话。和他说了这事儿，他一向比我稍稍冷静些，说：“等看了那边的检验结果再说。然后找专业诊所预约咨询一下。可以问一下厉瑾舅妈，其实程祁阳不就是学医的吗？”
　　程祁阳是程清舅舅的女儿，现在和欢乐住在一起，作为男女朋友。他反而经常连名带姓地叫她。
　　“等我给爸爸打个电话，安慰他一下。”欢乐又说。其实这也是我想的。他们俩个一辈子在一起，简直是个奇迹。脾气都那么刚硬，偏偏遇到一块儿就都柔情似水了。而且爱成那样，所谓“情深不寿”，呸呸，我想到哪去了。可是说真的，有时候我想，我和欢乐两个人加在一起，在我爸眼里怕是也比不上我妈。我妈从小给我们俩灌输生死有命的思想，遇到生老病死，受到打击最大的恐怕还是我爸。
　　当天没过多久，我爸就把检验结果扫描过来，上面确实写的是“肿瘤”，不是息肉那么简单。但是确诊是良性，而且体积很小。
　　欢乐告诉我已经给程祁阳去研究了。
　　隔了两天，我妈发来邮件，说是两个星期后的航班，又告诉我们不用担心。她这样说：“我并不是不在乎我的健康，你们知道我们家的至理名言是‘没有什么比健康更重要’。但是，我也不想先把自己吓死。而且，我知道，不是这一次，肯定不是。我才六十岁，我至少还要陪着你们爸爸再过二十年呢。”
　　丽莎从听到他们要来的消息，就开始紧张。其实她很漂亮，有栗色的长发和海蓝色的眼睛。比我大两岁。我当时在他们公司做实习生，她坐在我隔壁。有一天我把她手上的文件夹碰掉，发现设计图里面有好几张是我的速写。在她面红耳赤的时候，我邀请她共进晚餐。现在我和朋友自己开了动画工作室，但还是经常和她的公司有合作。
　　一开始我告诉爸妈丽莎是我女朋友，我爸听了，有些保留说：“这个将来语言沟通有障碍吧。”
　　我妈斥责他：“不用你和她沟通，你儿子和她沟通无障碍就行！而且，是你不会英文，还是我不会英文？”
　　来的那天，我和欢乐一起去机场接他们。我们特意穿得一模一样。他们气色看起来都不错，看到我们那样站在那里，我妈哈哈大笑着跑过来拥抱我们，然后我们上去抱住了爸。
　　丽莎和祁阳在我家里煮饭，菜式中西合璧。祁阳从小见过他们，自然不陌生，现在因为和欢乐的关系，更是亲上加亲。可怜的丽莎，紧张得只看我。我搂着她给她介绍，是我妈主动亲了她，她于是也亲亲我爸，我爸有些不自然。我妈看了笑，用手摸摸我爸的脸颊，吻了他一下，说：“这下可以了。”
　　大家都笑了。
　　程清舅舅打来电话，我妈接了，我爸趁机说：“不许在我面前说我听不懂的。”全家只有他不讲法语。
　　祁阳赶紧用汉语说：“爸爸要明天请你们吃饭。”
　　现在只有丽莎听不懂，一脸无助地看着我，我在她耳边说：“别担心。”顺便亲她一下。
　　其实吃饭的时候，其乐融融，规定官方语言为英语。爸妈都很开心，我妈说：“年轻的时候，从来没想过会有儿孙满堂的时候。”
　　我爸看着我们，最终对着我妈温柔地笑：“你当初还说不要孩子呢，结果高效率，一次生两个。没后悔吧。”
　　“和你什么都不后悔。”她笑着对他义薄云天地说。他们肯定在下边拉着手呢，我不用想都知道。
　　当然每个人都有礼物。给丽莎的是个玉的佛像吊坠，她十分珍视。晚上和我反复说你父母真是不可思议。这个词，我还确实同意。他们两个在现世现代确实有点儿不可思议。
　　我晚上起来喝水，却看见爸爸独自坐在厨房里，抬头看见我，一刹那的神情竟是十分脆弱。我坐过去，说：“祁阳已经看过了，说检验结果表明不严重，只需要简单的手术。你不用担心。已经约好了医生，明天下午去。”
　　“我只是，不能没有她。”他说得那么可怜。他那样的男人。我拥抱他。同时怀疑自己是否对此太放松了。
　　检查要一个小时，欢乐和我都陪着他们。我妈一早嘱咐我陪着我爸等在那里，知道他不会肯离开一分钟，由欢乐去给我们买饮料和食物。因为她说他需要食物镇定一下。
　　根据肠镜看到的结果和中国的检验结果一样，其他检验结果要等24小时以后。我们四个人一起坐在医生面前，认真地听着陌生的词汇。最后我妈总结说：“我早说过没事吧！”
　　他扶着她起身，却看见她皱眉，连忙问：“怎么了，不舒服？”
　　“做肠镜的正常反应。”
　　“你还说没事儿！”
　　“宋礼，我最后肯定是被你吓死的！”
　　我们从小听他们打打闹闹，本来习以为常，但是这个男人为了这句话，就那么站在那里，当着所有人的面，红了眼圈，忍着眼泪，不敢大声喘气。弄得医生不明所以。
　　我妈也意识到问题严重，只是转身抱住他。一只手抚摸着他的背，一边喃喃说：“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宋三，我发誓不会比你先去，行吗？”
　　听到这儿，我和欢乐也受不住了。我们俩抱在一起。整个诊所都被这一家中国人弄晕了。
　　最后确诊是个良性的肿瘤，我妈决定在这里动手术。是个相对很小的手术。需要三个多小时。我妈安排我爸陪她住在同一间房。她对我们俩说：“他不会让任何人轮班的，让他在这里吧。欢喜欢乐，你们只要帮他换洗衣服，送饭就好了。让他吃进去，尤其是明天。”
　　晚上，我抱着丽莎问：“你有多爱我？”她瞪着眼睛，不知道如何回答。我想想笑了，其实简单爱就好了。像他们那样的境界，我也不想要。
　　妈进手术室前，和他说的话是“你乖乖等着我，一会儿好好吃饭。不用这么看着我，这不是生离死别！”
　　我们三个坐在外边，拿着咖啡，爸他突然说：“记不记得你们五岁时，我们刚搬去海南岛。我去北海开会，你们在家里把你妈给我的印章翻出来，摔坏了。你妈罚你们不准看当天的动画片。那个动画片叫什么来着？”
　　“《红猫仗剑走天涯》。”我和欢乐一起说。
　　他大概回忆着当时的情景，笑了一下：“你们打电话给我，让我帮你们求情。结果我打电话给她，还一个字都没说，她张口就说‘不行’。一定要罚你们，说你们是不问自取。后来，我说那我就当天晚上回来吧，省得我儿子被你罚了，太难过。她为了不让我那么辛苦，才答应放你们一马。”
　　我说：“我们俩其实就在门口偷听，一听到她招呼我们，立刻就跑过去了。我妈让我跟你说谢谢，还让我们告诉你晚上不要回来。”
　　欢乐也笑：“你问我们，难道不想你吗？我妈朝我们摆手，我们只好说不想。”
　　我们终于都笑了。他终于还是说：“我不能没有她。”
　　祁阳送来粥，是我妈吩咐煮的大米粥，稍微放了姜丝和一点盐。他如她所料，吃不下。我们于是拿出她的“圣旨”，是她事先写好的纸条，递给他，他看了，小心折好，放进衬衫口袋里。拿起碗就吃，一边吃一边泪水滚滚地流下来。
　　其实那上面写的我们事先都看了，就是几个字：“宋礼，乖乖吃饭。等我。我爱你。半月”
　　结果，结果当然没事。他陪着在医院里住了七天。然后就搬回家了。他们一共在我这里呆了两个月。然后竟然就自驾车去了安大略省看湖区。最后回到自己的海边天堂了。
　　我爸在外是什么样的人，欢乐因为做建筑这行，我们也略有耳闻。但是我从不知道他那样的人，那么容易就为了一个女人流泪。当然这个女人是我妈。同时，对于我和欢乐，他们只是一对很疼爱孩子的普通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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