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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登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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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 章


      雨夜。幽暗的巷口,狭窄的小街。街上的一切被偶尔飞驰而过的车灯照亮,又迅速遁入黑暗。
      雨滴细密骤急地击打在印着“清凉一夏”饮料广告的透明雨伞上,发出“啪啪”的连续声响。
      厚重粉底糊在脸上,油腻腻合着汗水。呼吸紊乱,心跳有点急,嗒嗒的高跟鞋声却很规律有力。视线垂下去,鲜艳如火的红色舞裙紧裹在身上,随着步子裙摆间纤长双腿偶尔隐现。
      夜晚这样安静。却为什么这样不安。
      脚踝突然一歪,身体失去平衡。心里一凛,低下头想要看一看,是舞鞋的鞋跟终于断了么。
      一只带着浓重烟草味道的大手突然捂住自己的嘴,腰上被一只粗壮手臂从身后紧紧环住,随即身体被带离了地面。
      天旋地转。
      带着淡淡皮革味的宽敞车内。男人的粗鲁谈笑夹杂着女人的娇吟嗔唤。
      还有拚命压抑颤抖和恐惧的自己。
      下巴被手指捏住的粗糙触感。面前晃动着的男人苍白病态的脸。低沉得如同地下冒出来的冷冷声音。
      “哧啦!”
      身上裙摆被一把撕破的声音。
      男人们的目光,兴奋的,猥亵的,贪婪的,冷漠的……
      抱紧自己前胸的双臂被大力拉开,那只带着烟味儿的大手拉住舞裙的领口,伴着周围的粗嘎笑声一把撕开……
      “啊!”
      沈霜霜猛地坐起身,睡衣已经被汗水湿透,满脸泪痕。
      又梦到那一晚。最近这个梦做得越来越频繁。
      是不是又该去找医生了,沈霜霜抱着被子,在床上呆坐良久,才重新躺下。
      星期一的早上,沈霜霜又一次不可避免地迟到了。她每个周日都要上一整天的芭蕾课,把自己累得够呛,第二天难免起不来床。所幸机械研究所不实行打卡制,只要别迟到得太余害,倒也没人花心思去追究。
      显然星期一迟到的绝不只她一个。沈霜霜没等电梯,气喘吁吁爬到五楼,发现办公室门还锁着,同事们也还没有来。
      她松一口气,打开包包翻门卡。萌萌老师身兼二职,整天忙得四脚朝天,包包都没时间整理,里面乱成一团,她往外一拉门卡的挂绳,带出一个口红状的小管子,掉到地上滚到对面物资处处长办公室门口,盖子都摔开了。
      沈霜霜弯下腰去捡,手和另外一只修长的手碰在一起。沈霜霜看见那标志性的裤线笔直的亚麻西裤,拿着盖子抬起头:“李处,早。”
      年轻的新任项目管理处李处长李京帆把小管子捡起来,望着她微微一笑,右脸颊上有个笑涡若隐若现:“早。叫我名字就好。”
      他把玩一下手里没了盖子,带着喷嘴的小瓶子,饶有兴趣地问:“霜霜你也用香水?”他凑上鼻子闻了闻,“什么牌子的?”
      “这是辣椒水。”
      沈霜霜赶紧从他手上把瓶子拿过来,把盖子盖上,要是弄到眼睛里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自从六年前那个晚上侥幸逃过一劫,她包包里就一直没少了防身工具,辣椒水,报警器,强光手电,甚至□□,品种齐全,应有尽有。
      李京帆打量一下沈霜霜,俊脸上笑意加深。大夏的天,沈霜霜穿着一身黑,肥大的舞蹈练功裤,简单的运动短袖。不高不低束起的马尾辫,遮住半张脸的鸭舌帽,挡住一双夺目美眸的黑框大眼镜。除了艰难地从宽松短袖里隐约露出的窈窕腰线,毫无看点。
      沈霜霜打开办公室的门,回头看了一眼李京帆,意思是没什么吩咐我去做事了。
      李京帆叫住她:“下午要和二十七所的人谈合作开发合同,你也参加一下吧。”他凝视沈霜霜的眼睛,“咱们所好不容易来了你这么个法律专业人士,得充分利用。”
      顶头上司这样明显地抬举自己,无论是谁都该谦虚两句吧。
      沈霜霜回头冲他点点头:“好的李处,我上午准备一下。”说完走进办公室。
      有其他同事急急忙忙从楼梯跑上来,李京帆微笑着拿着杯子往茶水间走,嘴角上挑的弧度和食指上沈霜霜手背光滑细腻的触感一样,久久不退。
      沈霜霜的职场处事原则,就是对同事敬而远之。除了必要的礼貌,能少说话就少说话。不扎堆聊天说笑,不谈论家长里短。有活儿赶紧干,没活儿找书看。她倒是不吝啬自己的微笑,然而那礼貌又疏离的清浅笑容,竟比面无表情更能有效地带给人强烈的距离感。
      在研究所这种事业单位,这样的处世风格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不用想也知道。和她一起进所的其他几个同事已经“张姐”长“李哥”短地和前辈们打成一片,沈霜霜还是张老师李老师地叫得规矩。所以,办公室的老大姐——行政干事张敏从老家带来的鹿胎膏,只悄悄塞给了嘴最甜的新人许馨宁,整个部门除了处长和新人外唯一的男同胞李林组织同事们野游的时候,新人里也只叫上了总和他打篮球的陈成。
      至此,沈霜霜的目的就达到了。她本来就性子清冷,热情洋溢能装一天,能装一年,能装十几二十年么?她本来就没时间参加同事聚会联络感情,刚来的时候强迫自己合群,哪天真的力不从心了,大家反而会有落差感。她就希望以后大家一提起项目处的新人沈霜霜,会说“挺冷淡的,和谁都没什么话,没什么别的印象”。
      反正日久见人心,她自认是个好人,真的只是个性有点冷淡而已。
      顶头上司李京帆也是今年刚刚进入机械研究所的,只不过沈霜霜这样的新人是求职求进来的,李京帆则是被所长从国外的著名研究单位挖回来的。
      李京帆虽然只有三十出头,却有着五六年的科研项目管理经验,新官一上任,几把火烧得颇有气势。原本形同散沙尸位素餐的项目管理处,很快显示出人人忙碌权责明晰的新景象。
      李京帆在国外多年,做派颇为洋化。研究所这种高级知识分子扎堆的单位,所长都整天裹着件灰蓝体恤貌不惊人,研究员们更是不修边幅。然而年轻英俊的小李处长从来都衬衫挺阔,裤线笔直,刮得干干净净的脸上总带着亲切笑意,待人接物彬彬有礼,说起话来慢条斯理,却有种不容置疑的气势。
      所以以女员工为主的项目处,如今干劲十足一派融洽,或多或少也和这么个迷死人不偿命的新处长有关系。别说许馨宁这样和处长说话总是双颊泛粉的小姑娘,连张姐都喜欢倚老卖老地和小李处长多聊几句闲天。
      因此目前唯一能够泰然自若地如常和处长打交道的女员工,大概就只剩下又冷淡又怕麻烦的沈霜霜一个人了。
      下午的谈判会议在所里最豪华的会议室里进行。二十七所是专门做军用设备的军工研究所,与机械所也是多年的合作伙伴了。此次与二十七所的载人航天探测系统合作开发项目,是武器部载人航天项目重要组成部分,涉及到知识产权,保密等多方面内容,所以才大费周章地进行合同谈判。
      沈霜霜看项目介绍看到会议开始前一刻钟,她抱着电脑走进会议室,找个角落坐下。谈判会议不比平常,她总不能穿着练功服参加,所以就换上一直放在办公室里的正装,银灰色短袖衬衫,黑蓝色西裤,穿上五厘米的黑色高跟鞋,戴上隐形眼镜,把束起的头发也散了下来。谈判人员代表的是自己单位的形象,总得穿得正式一点才表示尊重。
      会议室里一瞬间安静了一下,本来都在三三两两聊天的参会人员都有意无意地看过来,一道道聚集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让沈霜霜烦躁地在心里皱眉。她已经穿了最老土最宽大最没线条的衣服,别说化妆,连唇彩都没上,怎么还是这样!
      沈霜霜这个第一眼美女,具体美到什么程度呢……本科的时候,宿舍里的小姑娘们不懂事,每次吃饭的时候,室友魏星叶欣薇薇她们发现哪个方位的又有男生看霜霜看呆了,就会偷偷示意沈霜霜方位。霜霜如果碰巧心情好,愿意跟她们玩儿,就会猝不及防地抬起眼朝那个男生看过去。然后那个男生就会被她一双明亮美眸瞬间电得呛到,咳到面红耳赤,惨不忍睹。这个恶作剧从大一一直玩到大三,中招者不知几何,屡试不爽。
      更不用提什么拦路搭讪,什么模特经纪。最让沈霜霜哭笑不得的是又一次她练舞回来,走过校园里对外开放的健身区域,竟然有个老太太一脸惊喜地拦住她,非要把自己孙子介绍给她认识,言下之意是这么多年终于找到了一个姑娘配得上她孙子。沈霜霜费了好多口舌才得以脱身。
      这些任何一次都足够让一个女孩沾沾自喜的经历,全都成为沈霜霜烦不胜烦的困扰。而六年前那个晚上发生的那件事,更是让沈霜霜坚信光鲜外表完全是累赘,红颜薄命绝对是千古真理。于是致力于提升自己的内在美。
      所以她从年头到年尾只穿黑色宽松款练功服,所以她不化妆不带任何饰品,所以她总是带着黑框大眼镜眼帘半垂轻易不直视任何人。
      用肖潇的话来说,最怕这种长得美又矫情的女人,她连烦恼都矫情得令人发指。
      会议开始了,显然双方代表都已经彼此熟悉,也没人再介绍彼此身分,直接就开始讨论技术难点和开发进度。沈霜霜听不懂,就在电脑上一边又一遍地检查修改对方提供的合同草稿。
      技术讨论告一段落,李处长提议大家一起把合同的商务部分条款逐条过目一下,最好当场就能定稿。
      沈霜霜见他朝自己看过来,点点头上前把笔记本电脑连到投影以上。投影屏幕上刚刚出现电脑画面,会议室里响起抽气声。合同文稿上密密麻麻都是红色的修改和批注,已经被改得面目全非。
      沈霜霜垂着眼睛笑笑:“保留修订痕迹,是为了向合同相对方明示我的修改之处,我会一一解释修改的原因,以求我们双方达成合意。”
      二十七所的物资部门领导是个老头,笑眯眯道:“小姑娘做事情满认真,”他看向对面的李京帆,“不过我记得从我来二十七所,和机械所的合作开发合同就一直用的是这个版本,没怎么改过。”说完又看着沈霜霜。
      沈霜霜抬眼看一下李京帆,马上开口:“合同是双方合作的行为依据,应该一事一定,以前的版本有很多值得完善的地方,我想不应该将‘已经用习惯’作为不去改进它的理由。”她想这种得罪人的话,还是让我这个小兵说吧。
      李京帆笑得温文从容:“张工,要不咱们就听听我们小沈的意见?看看到底有没有修改的必要?”
      张工还是笑眯眯,点点头没再提出意见。于是沈霜霜从头开始,逐条解释自己的修改理由到各阶段成果的评审和交付,再到知识产权成果的归属。
      “第十九条,‘乙方独立完成的技术成果’,建议改为‘甲方不能够证明自己对其产生有所贡献的技术成果’……”
      沈霜霜一句话说到一半,只听一声低低的轻笑:“敢情咱们今儿是来上语文课的。”
      沈霜霜停住话头,朝声音发出的方向望去。她虽然总是垂着眼睛,却从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周围的一切都能一一收入眼中。所以她知道说话的这个把面前的手提电脑合上,勾着嘴角微眯着眼睛看着她的男人,是她踏进会议室时唯一没有抬起头看她的那个人。看起来不过二三十岁,却坐在来宾席的主位,从会议开始就一直沉默着对着手提电脑,却无形中有种掌控局面的气势,连张处长偶尔和他说话都明显带着奉迎的意味。
      男人身上有很多种类似动物的气质,李京帆那种,优雅温润得一如他的名字;肖潇的男友姜楠,是热情活跃如同一匹马驹的跳脱大男孩;而这个人……沈霜霜却只想到苍鹰,狂放得毫无掩饰,傲慢得不动声色。他双目微眯看不出眼神里的情绪,勾起的一侧嘴角,挂着浑然天成的桀骜与不羁。
      可沈霜霜是谁?和她打交道,你彬彬有礼,她就善解人意;你要是骄傲,她的傲慢也一定水涨船高。
      男人的话里已经有点挑衅的意味。
      军痞。沈霜霜心里暗暗骂一句。
      事关作为法律专业人士的尊严,她不打算示弱,所以也眯起眼睛,回给那男人一声轻笑:“如果您听不懂我说的这些,大概得从高一的语文课补起。”
      会议顿时有些尴尬的安静,那男人却勾起嘴角不以为意地微微笑,又把目光回到电脑屏幕上。沈霜霜说完没事人一样,马上回到刚刚的话头儿,“之所以改成这样,是因为涉及到万一发生纠纷,举证责任确定的问题……”
      然而直到她把整个合同文本的修改解释完毕,并在李京帆的全力支持下,顺利和张工为首的对方代表达成协议后,沈霜霜依然记得她说完那句话后,那个有着一双鹰眼的男人嘴角突然绽开的笑。
      那笑意,竟然那样愉悦,甚至带着一丝心满意足。
      那笑意,为什么竟然有点似曾相识。
      大家又开始讨论技术难点的时候,完成任务的沈霜霜抱着手提电脑悄悄从后门退出去,她回头轻轻关门的一瞬,那个冲她笑完就又对着电脑不发一言的男人,突然转过头扬起下巴朝她轻佻地眨了眨眼。
      这个侧过头的角度,和他勾起的嘴角,让沈霜霜瞬间就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觉得熟悉。那天在小区门口叫自己小丫头片子的,就是这个家伙!
      沈霜霜翻个白眼,再次强忍住竖中指的冲动,关上门转身离开。

      沈霜霜对于合同文本严谨性的坚持,在所内也遇到了颇大的阻力。
      机械所对于合同管理一向不正规,如今项目处新来个执掌采购合同章的小姑娘,居然要对每个采购合同都审查,有遗漏或者错误的合同还要求修改!虽然她态度礼貌恬淡,说话轻声慢语,还是麻烦得让不少人觉得火大。
      这天,一位颇为老资格的研究员孙晋拿着个设备采购合同过来盖章,沈霜霜一看几百万的交易额,合同竟然只是薄薄一张纸,上面的条款简略得还不及订货单。她请孙晋在桌旁的椅子上坐下:“孙老师,这个合同拟得太粗略,又是全额预付,风险太大,我建议您用咱们所里新建立的合同模板重新拟写一下。”
      孙晋来时就听说了项目处合同管理这儿有个“难缠”的小姑娘坐阵,如今一看她果然找自己麻烦,当时就有点急:“人家那么大的公司,还至于坑咱们这几个钱?再说对方都已经盖了合同章了,你叫我怎么改?”
      沈霜霜笑笑:“对方想不想坑我们的钱,不是我的考虑范畴。我能做的,是把这种风险出现的可能性最大限度地降低。合同章盖过了还可以重盖,这个不是问题。”
      孙晋按捺住性子:“我这个设备要得急,不给对方付钱,人家就不给我从国外订货,拖久了要耽误研究进度的。”
      沈霜霜翻看着合同上附着的采购项目申请单:“您的采购审批上个月就办好了,为什么现在才急着办合同呢?”
      不到火烧屁股的最后关头都不着急,所里人这老毛病谁不知道啊。
      孙晋顿了顿,又道:“小姑娘,你看这样行不行,你先把这个给我盖了章,我先去财务处办付款,然后再改合同,你拿改过的合同存档。你看行不行?”言下之意是存档的合同没问题就神不知鬼不觉,出了事儿也查不到你。
      沈霜霜觉得莫名其妙:“孙老师,如果钱都给了人家,修改合同还有什么意义?”
      孙晋头一次遇到有人这样不给面子,脸上挂不住:“我不知道怎么改合同。我是搞科学研究的,没时间整天搞这些形式主义!”
      这话说得已经有些难听了,沈霜霜的微笑丝毫不变:“如果您自己修改有困难,我可以代劳。”
      孙晋不是不会改合同,她就是不想改,不屑于改。孙晋的说话声音有点大,办公室里其他人已经在暗暗注意她们。孙晋感到自己被沈霜霜逼到了墙角里,登时大怒,拍着桌子站起身来:“我说你这小孩儿怎么这么不好说话啊!小小年纪这么官僚主义!拿着鸡毛当令箭,办个合同还要被你百般刁难,你懂不懂得尊重人!耽误了研究工作你能负责么!”
      沈霜霜无缘无故被扣了好几顶大帽子,每一顶都够她这个新人喝一壶的。她也不辩解,收了微笑,面色淡淡任她说。
      办公室里资格最老的老大姐张敏赶紧过来把孙晋拉到一边:“孙老师别生气,别生气,我们这个小姑娘是新来的,可能工作方式不太合适。您别着急……”就差说她不懂事您别和她一般见识了。其他几个人也纷纷附和安抚。
      孙晋有了台阶下,坐在张敏的位子上对着众人一顿诉苦,从科研工作难做,一直说到现在的80后90后多么不像话。
      这时李京帆推门走进来,后面跟着刚刚一看事态不好就跑出去的许馨宁。李京帆先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垂着目光盯着那纸合同的沈霜霜,然后转向孙晋,面带温和笑意:“孙老师来办理合同?对我们的办理程序有什么疑问么?”
      李处长的话一下子抓住了问题要害,资产处的办公流程明确写着,如果合同实质内容有问题,合同管理人员有权要求采购人进行修改,且在两个工作日内给予答复即可。沈霜霜很少让人等两天,一般都是当日事当日毕。
      孙晋其实也知道自己就是一股邪火儿,人都有欺生的恶习。她故作大度地笑笑:“你瞧,把李处长都惊动了。没事儿,年轻人都气盛,我理解。”
      好么,一转眼事情就成了沈霜霜气焰嚣张,无礼取闹。
      李京帆又看一眼沈霜霜,她还是没什么反应,已经开始在键盘上敲敲打打,着手修改合同。她能说什么,跳起来说是你孙老师欺负我,我根本就没说话?还是装可怜在领导面前哭一鼻子,让他出头给自己撑撑腰?在工作中,争一时的意气,分辨个黑白对错都没有意义。
      李京帆看着她无奈地一笑,转过头对孙晋态度更诚恳:“我们这个部门很多都是新人,包括我在内,新人作管理工作已经很是诚惶诚恐,还要请您这样的前辈多多支持。我们坚持原则,也是为了把咱们所的项目管理工作做得更正规完善。如果给您带来不便,还请您多担待。”
      话说得谦恭,却是表明了和自己的部下站在同一立场。暗示他清楚刚刚是孙晋在倚老卖老,刁难照章办事的新人。
      孙晋知道这个小李处长来头儿不小,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哈哈,拿着沈霜霜已经重新拟写完毕的新合同起身走了。
      “霜霜,你过来我办公室一下。”李京帆说完,先自行回到他对面的办公室。
      沈霜霜在办公室其他人含义各异的目光里跟着走进他的办公室,她没有关门,站在李京帆桌前。
      “李处,刚刚的事,抱歉。”无论是不是她的错,让领导费心了,就是她这个兵当得不够好。
      “叫我名字就好。”李京帆也没坐,站在办公桌后看着她笑,“孙老师给你难堪,委不委屈?”
      他的语气里有着一丝明显的温柔,沈霜霜暗暗有些诧异:“我没觉得难堪,所以也没什么可委屈的。”失了风度的是她,又不是我。
      李京帆笑意直达眼底:“霜霜,你这种性格,特别适合做管理。”他顿一顿,凝视她低垂着的眼睛,“我很喜欢。”
      沈霜霜心里更为诧异,抬眼看了看他的眼睛。这算不算某一种层次上的职场性骚扰?如果只是表达对下属的欣赏,李处长未免太不专业了。
      她点点头:“谢谢,我也很喜欢我的性格。没什么事的话,我回去做事了。”说完转身就走。
      “霜霜。”李京帆叫住她,直到她回头看向自己,才微笑着开口:“以后再有这样的事,你什么话都不用多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如果有人再啰嗦,你就让他直接来找我,一切都有我担着。”
      这种有人以保护的姿态向自己表明立场的情况,沈霜霜见得不多。她不是不知好歹的人,终于真诚一笑:“谢谢你。李……京帆处长。”
      瞧吧,非跟矫情女说什么“叫我的名字就好”,结果她就叫成这样了。
      沈霜霜有点窘迫,疾步回了自己的办公室。李京帆端起咖啡杯子转过身对着窗挑嘴角,觉得自己已经好多年没有笑得这么开心过。
      中午在餐厅吃饭的时候,许馨宁端着餐盘坐到沈霜霜身边:“霜霜你真沉得住气哎,要是我早就被那个老太太气哭了。我怕她说出什么更难听的话来,赶紧去找李处来救命。我就说李处对咱们这些新人那么好,肯定会帮你说话的。”
      沈霜霜放下筷子,把吸管插进酸奶杯子里,看着许馨宁笑一笑:“谢谢你。”
      许馨宁到底是不是惟恐天下不乱,很难分辨。但沈霜霜自问如果换做是自己,同为新人,她不会在许馨宁和别人起冲突的时候,把顶头上司叫过来平息事端。
      许馨宁娇俏地瞪她一眼:“你怎么总那么客气啊!咱们都是新来的,互相照顾是应该的嘛。”她挑一根娃娃菜放进嘴里,又笑道,“霜霜你皮肤真好哎,又白又细,都没有毛孔!是经常喝牛奶喝的吗?”
      “我擦了粉底。”
      如果肖潇听见沈霜霜这话,肯定会喷她一脸点心渣子然后喊“小狮子你每天起得那么晚连脸都经常来不及洗你哪有那个美国时间擦什么狗屁粉底”。
      可是在每天眼线眼影睫毛膏唇彩全副武装的馨宁小美女面前,素面朝天会不会被看作是一种炫耀。
      果然,许馨宁听了这话,脸上的笑真诚了几分:“我也是我也是,不擦粉底都不敢出门,怕脖子和脸两个颜色,要把所有露出的部分全都擦上,粉底用得好快……”。
      一顿饭吃完,回办公室的时候,许馨宁已经亲亲热热挽着沈霜霜的手臂。
      沈霜霜虽然矫情又冷淡,却从来不像大多数美女那样,只有异性缘。从小到大,只要和她接触过的女孩子,最后都和她相处得很好。因为她有一种骨子里的宽容大气,和不争宠的坦然。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你了解我的纤细,我了解你的敏感。我们已经要肩负着比另外一个性别更多的责任,要承担比另外一个性别更多的磨难。我们要付出更多才能活得与另外一个性别同样洒脱,何苦还要互相攀比,互相倾轧。
      沈霜霜到底也没能成功地把肖潇赶回家。相反,因为到底要不要到文化宫工作,要不要趁着姜楠假期从美国回来和他结婚,甚至要不要再上网到深夜在床上吃点心打电话打一个小时等一系列重大问题,肖潇和父亲齐跃大吵了一架之后,气呼呼地离家出走了。她身无分文,走也走不了多远,最后还是扛着大包小包来到沈霜霜这里。
      沈霜霜下班前已经接到肖潇的电话通知。想到肖潇会在自己家里安营扎寨,把她那一堆绒毛玩具摆在客厅每个角落,把她的非主流大头照贴满门厅的背景墙,把她的各种零食点心塞满冰箱……沈霜霜一阵头疼。她懒得回家去眼睁睁看着肖潇乱摆乱放,索性下了班直接去工作室练舞。
      四面镜子的练功房在工作室的二楼,为了节省电费,沈霜霜一个人练习的时候从来不开空调。今天是星期一,工作室不排课,其他几位舞蹈老师都不会来。既然没别人,为了凉快一点,沈霜霜把短袖脱下来,只穿件薄薄的运动抹胸,下身是贴身的低腰练功裤。
      脸上出汗湿滑,她把眼镜摘了,看着镜子里模模糊糊的自己,手臂伸平,上举,长腿伸展,脚尖绷直,踢腿,旋转,跳跃,身形轻盈优雅,动作娴熟美妙,表现力几近完美——如果她不必总伸手把滑到腰间的抹胸拽上来的话。
      抹胸在她转了一个720度以后第五次滑下去,沈霜霜停下,她懒得再往上拽了。对着镜子看着自己胸前的两个低矮的隆起,她语气很无奈:“这件抹胸前几天穿着不是还正合适?你们俩不要忽大忽小,长一会儿歇一会儿好不好。虽然小一点比较低调,可是你们如果比其他的波波们长得都小,那也会显得太高调了对吧……”
      话音刚落,练功房门口,镜子照不到的暗处传来的一声低低轻笑,让沈霜霜瞬间全身绷紧。她迅速把抹胸拽上来,又把短袖套上。然后才回头朝门口看了一眼,那里有个模模糊糊的男人身影,虽然她只看得清一个高大的轮廓,可他浑身毫无掩饰的张扬姿态却显而易见。
      沈霜霜弯身从大包包里翻眼镜盒,一边问道:“您是给孩子报名舞蹈班的家长?我们今天休息,请您明天到一楼……”
      她终于找到眼镜盒,把黑框大眼镜拿出来戴上,才看清了那人的样子,她俏脸上顿时冻上一层冰。这不是和二十七所谈判那天,那个长着一双鹰眼,出言挑衅之后又冲着她笑的奇怪男人?那天去会场太晚,她连人家叫什么名字是什么身份都没听到。
      怎么会有这么痞里痞气不像好人的学生家长!沈霜霜心里有点戒备,想到自己刚刚泄了春光,该不会勾起这个人的兽性吧?她手伸进包里乱摸,想找到失踪在那一堆杂物里的手机,一边不动声色地问:“你到这里干什么?你是学生家长?”
      那男人勾着嘴角从暗影里走出来,朝着她直直走近,微眯的狭长黑眸里竟然有种压迫的暗涌气势,沈霜霜突然觉得他的眼神竟然真的有点像在猎物上空盘旋的苍鹰,带着狩猎前的兴奋和专注。
      沈霜霜非常不喜欢这种眼神,后退一步,板着脸大声问道:“我问你话呢!你要不是学生家长,请离开这里!”
      “啊,怎么了怎么了!是是是,是家长!”肖潇甩着两只湿淋淋的手急急忙忙地跑进来,“他是我家长!霜霜他就是我小叔叔啊!”
      下午肖潇找了小叔叔和他哥们儿章辰当壮丁,把自己的东西从家里搬过来,一股脑放到沈霜霜房子里,然后让小叔叔开车把她送到工作室,想找霜霜一起吃个晚饭。她特意让章辰在楼下等,带着小叔叔一个人上楼,给他指了工作室练功房的位置,然后自己去厕所里呆了十分钟。她想让小叔叔看看沈霜霜优美动人的舞姿,让沈霜霜偶遇满目惊艳的小叔叔,最好两个人再互相做个自我介绍,然后她再跳出来顺水推舟地说几句好话,一桩美好姻缘兴许就这么促成了啊!
      结果她刚刚从厕所里出来,就听见沈霜霜严声余色的问话声,于是赶紧跑了过来。
      沈霜霜看看肖潇,又看看那男人,目瞪口呆,不可能!怎么会?圆墩墩笑眯眯老好人一样的齐伯伯,怎么会有这样一个锋芒毕露的弟弟?
      肖潇有点蒙,一会儿工夫没看着,怎么俩人就剑拔弩张之势了?传说中的小叔叔倒是老神在在,凝视着沈霜霜又是轻轻一笑,沈霜霜觉得他眉梢眼角都透着股邪气。
      “听说……霜霜姑娘嫌我不够老?”

      什么霜霜姑娘!霜霜也是你能叫的!
      肖潇小叔叔的身份,显然不能改变沈霜霜对于这个人先入为主的恶劣印象。“不够老”的那些话,不用说肯定是肖潇这个大嘴巴说给他听的!
      沈霜霜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肖潇,努力压着性子,冷冷道:“听说啊……不知道齐先生还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叫‘非礼勿视’。”
      齐先生?肖潇愣了一下,然后朝着沈霜霜摆摆手张张嘴,还没等说出话来,就呆呆看着自己的小叔叔双手插着裤袋,勾着嘴角继续朝着沈霜霜走了过去。
      直走到两个人的身体都快贴上,他才低下头,望着戴黑框大眼镜仰着脸瞪着他,努力保持气势不让自己往后退的沈霜霜,微笑着轻轻道:“原来霜霜小姑娘……还是个自以为是的贫乳眼镜娘。”
      他双眼微眯,嘴角的笑容无比挑衅。沈霜霜被他的称呼气得大脑一片空白,连句应对的话都想不出来了,她被他的摄人目光完全夺走了气势,逃都无处逃,只能站在原地,听他继续看着自己从容轻笑:“叔叔姓余,这次记住了啊,余、震、东。”
      贫乳眼镜娘沈霜霜小姐又一次猛回头看肖潇,潇潇你不是说他是你亲叔叔么?!亲叔叔居然和你不是一个姓?!
      肖潇赔笑:“霜霜,我小叔叔随我奶奶姓……”
      余震东抬起头,依然手插在口袋里,沈沈然又一步步往后退,嘴角还勾着:“非礼勿视我当然也听说过,但当一位漂亮姑娘在自己面前袒露身体,充分欣赏,才是作为绅士应该有的礼貌。”他目光明目张胆地划过沈霜霜的胸前,笑得邪行,“尤其是,这位姑娘还如此的‘低调’。”
      沈霜霜第三次在心里对眼前这个男人狠狠竖中指,她看在肖潇的份上不发火,努力保持镇定,负隅顽抗勉强挣扎:“余先生看来真的没有上过语文课,‘绅士’和‘流氓’,绝对不是一个意思!”
      说完拎起包头都不回地下楼离开,连肖潇在后面一迭声地喊都权当作没听到。
      沈霜霜从来没有这样狼狈得城池失守,气得手都直哆嗦,在包里翻了半天才把车钥匙找出来,打开车门启动车子一溜烟开走。戴着无框眼镜的章辰又一次看到开SUV的冰山美人,从车里出来向她打招呼她都没有搭理。
      那天肖潇回去帮着沈霜霜把自己小叔叔好一顿数落责骂,才让贫乳眼镜娘勉强消了气。沈霜霜想想又冲着她瞪眼睛:“就这种男人你还想忽悠我去见?你是不是想借我的手替你们家清理门户?”
      肖潇笑嘻嘻:“我也不算忽悠你啊,哎,你不带偏见地说一句,我小叔叔是挺帅的吧?一眯眼一坏笑真的有点儿德普的范儿。”
      沈霜霜面无表情点点头:“嗯,有杰克船长的范儿,都是无赖嘛。”
      “嘿嘿,我以为你会喜欢他这种的呢,你说你这冷淡矫情的性格,要再找个温文尔雅三棍子打不出个屁的,俩人儿在一起不是得闷死。我小叔叔从小就是个混世魔王,我就觉着吧,只有你这气场超强的冰美人儿才能镇得住他。”
      “我又不是孙大圣,没事儿找个魔王来斗智斗勇给自己添堵。齐媒婆儿你不是乱点鸳鸯谱,你是根本就没谱。你可别操心我的事儿了,算我求求你啦。”沈霜霜把肖潇刚刚塞到她怀里让她摔打解气的大泰迪熊扔还给她,起身去浴室洗澡。
      肖潇抱着泰迪撇撇嘴,你当我愿意操心,我也不想啊。可是放着这么天设地造的孤男寡女不撮合,我实在是心痒难耐啊!
      她和她的胖爸爸一样,都是热心肠。看来目前小叔叔在霜霜这里基本没戏了,那就换章辰吧。
      刚刚沈霜霜跑了,余震东很快也被单位里一个急吼吼的电话叫走。章辰带着肖潇吃了顿饭,又把她送回沈霜霜的房子。一路上章辰旁敲侧击吞吞吐吐地问了好多关于沈霜霜的事。肖潇笑眯眯有问必答,心想完了,有一个纯情少年陷入了小狮子无意之间布下的陷阱。可惜她再清楚不过,这种小白脸绝对不是沈霜霜的菜。
      肖潇下车的时候,章辰把她叫住:“齐小姐……请等下。”
      肖潇浑身起一层鸡皮疙瘩,哎呦我的妈,长这么大头一次有人管她叫齐小姐:“别介,叫我肖潇吧,或者潇潇都行,别‘小姐’,我肉麻。”
      章辰笑了笑。
      肖潇心想快三十的男人,笑起来还这么腼腆,人家那份儿自然而然的娇羞是怎么呵护的呢。
      “这是我的名片……如果方便,也请转交给沈小姐一张。”
      肖潇拎着刚刚受贿来的一大盒“小西西里”的葡式蛋挞,笑嘻嘻接过来两张卡片,满口答应。
      现在沈霜霜还在气头上,她不敢提这事儿,于是打开手提电脑登陆MSN,把章辰添加到联系人里面。
      她想反正沈霜霜那个懒鬼从来也保管不好名片,我先帮她侧面了解了解吧。

      沈霜霜逐渐步入正规的工作生涯苦乐参半。
      李京帆是个好领导,给予沈霜霜恰到好处的工作权限,又能巧妙化解各方面沈加的压力,使得沈霜霜的合同标准化管理工作推进得十分顺利。沈霜霜很欣赏他的领导艺术,对于他总是有意无意的亲近态度给予了极大限度的容忍。
      沈霜霜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她自然渐渐明白了小李处长对自己的心思。张大姐早就打着做媒的旗号在办公室里把李处长八卦得彻头彻尾。李京帆今年三十有一,单身无婚史,哥伦比亚大学博士,在布鲁克海文实验室效力五年,被材料研究所加入“百人计划”项目,吸引回国,目前实行年薪制,具体薪金数目人事部门保密。
      的确是一枚成色很好的钻石王老五,沈霜霜却不会因此就高看他一眼。原因无他,这些条件都不在她择偶必须考虑的标准范围内。
      办公室恋情在机械所倒不算什么禁忌。所里成双成对的夫妻档不少见,最具代表性的是某研究室里的一对研究员夫妇,夫妻俩同一个办公室,坐对桌,每天上下班,去餐厅吃饭,开会甚至打球全都一起。形影不离如同一对连体婴。
      许馨宁某次和沈霜霜一起吃饭时,望着邻桌那对夫妻面露羡慕:“每时每刻都能和爱人厮守在一起,真幸福。”
      沈霜霜已经习惯了她随时随地在叙事和抒情之间随意切换的说话风格,含着酸奶吸管笑笑没说话。
      她心想要是我的男人从早到晚在我的视野里晃来晃去,结果只有两个:或者我被他烦死,或者我把他烦死。
      许馨宁把椅子拉近一点,凑到沈霜霜身边,声音细细,脸有点红:“霜霜,要是发展一段办公室恋情……你觉得怎么样?”
      沈霜霜不习惯别人和她挨得这么近,不知不觉地向另一边倾了倾身子,笑眯眯地看着许馨宁:“馨宁,李林老师孩子都两岁了。”
      许馨宁娇嗔地推了她一下:“谁说和他了!去你的!”
      李林身高勉强刚过一米六,体重直逼一百六,所以沈霜霜这样的打趣不会发生尴尬。
      沈霜霜顺着许馨宁的推力,又往边上坐过去一点:“那是和陈成?人小孩儿还没长大呢,美女你放过他吧。”陈成是本科毕业生,外聘岗位,比她们俩都要小两岁。
      许馨宁被她打岔打得忘了自己要说什么,或者说明白自己套不出沈霜霜的话,撅着嘴端着餐盘站起来:“不和你说了,霜霜你就不能和人家说说心里话,好讨厌。”说完朝着餐厅门口的餐具回收处走了。
      沈霜霜也站起来,端起餐盘微笑着跟在她后面。许馨宁说的是谁,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同事们和亲切温和的李处长混熟了,越来越亲近,许馨宁看着李京帆的目光也越来越羞怯倾慕,柔情四溢。
      可是沈霜霜能说什么呢?说馨宁你去大胆追求他吧我看好你,还是说美女你放心吧我一定不会和你抢,还是说哎呀糟糕他好像喜欢的人是我哎你说这可怎么办。
      看着许馨宁又细又高脱下来就能当防身武器的高跟鞋,紧裹着娇美腰臀的蕾丝连衣裙,沈霜霜低头看看一身黑色连帽运动服脚踩运动舞鞋的自己,心想这小美女大概真的觉得我挺讨厌的。
      机械所和北京一所著名的理科大学——G大相邻,停车场,运动场等基础设沈都是和G大共用的,沈霜霜每天都习惯把车停在G大南门的停车场,然后步行穿过G大校园里的草坪,小池,图书馆前的广场,再去所里上班。当时她签了机械所的工作,除了上班不用穿得很正式以外,很大的一个原因就是这个临近的大学校园。
      每天都可以近距离地接触大学生活,看看一张张青春洋溢的年轻面孔,沈霜霜想也许自己的青春,会比那些被钢筋水泥围困起来的白领们逝去得缓慢一点也说不定。
      这天早上沈霜霜的车限号,她只得坐地铁来上班。昨晚下了场暴雨,早上的空气被冲洗得愈发清新,树木青翠,草色怡人。沈霜霜出门很早,看着满眼绿色,心情惬意。她照例戴着耳机,从G大的南门横穿校园走到所里去。
      可还没走几步,沈霜霜就猛地停住脚,僵硬地钉在原地。
      最近天气旱得余害,好不容易下了场雨,G大到材料所的必经之路上,满地都是从草地里钻出来的蚯蚓。几步一蜿蜒,形态各异,缓缓蠕动。
      沈霜霜头皮发涨,全身的血液骤然回流到心脏,四肢发麻,眼睛都不知该往哪看。
      她不怕狮子不怕老虎甚至不怕蟑螂不怕老鼠,她就怕蚯蚓啊!
      左右的学生们从容地来往穿行,每人还会好奇地打量她一番。毕竟害怕蚯蚓害怕到寸步难行的奇葩人士实在不多见。
      沈霜霜很想抓个人问问你们没看到这些蚯蚓么?肥肥的一扭一扭的。你们不害怕么?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她进退两难,一筹莫展,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渴望过自己会飞。
      是闭上眼睛冒着踩上几条的危险飞快地跑过去,还是瞪大了眼睛看清每一条的位置然后躲开慢慢走过去,沈霜霜正在艰难抉择,只听见身后响起自行车铃声,一个带着笑意的温润声音问道:“霜霜你在思索下一步要先迈哪只脚么?”
      沈霜霜回头一看,李京帆骑着辆山地车,单脚着地,停在她身后笑馨宁地问。他显然是骑车去晨练回来,一身白色运动装,鬓角有些汗湿的痕迹,却满身的蓬勃气息,比平日里更显亲和。
      沈霜霜像遇到了救星,赶紧小心翼翼朝他迈一步,然后抬头问:“李……京帆,你早上有急事吗?”她有求于人,终于选择恭敬不如从命,直接叫了李处长的名字。
      听到她的称呼,李京帆的目光陡然一深,腮边笑涡又一次出现:“没什么急事,怎么?”
      “那能不能把车借我骑到所里?”沈霜霜一边提出不情之请,一边胡乱指了指地面,眼睛却不敢看向自己指的方向,“我对蚯蚓……过敏。”心理过敏也是一种过敏吧。
      李京帆一脸恍然,随即一笑:“恐怕不行。”
      沈霜霜有点愣,作为一个美女,她遭到拒绝的情况实在屈指可数。何况李处长不是一向很有绅士风度么,这个请求虽然有点莫名其妙,但也不算特别过分啊。
      李京帆长腿在地上一划,靠近她身边,看着她无意间直视着他的一双明眸:“我也……过敏。所以,我只能骑车载你过去了。”
      他明显就是在找机会亲近她。
      大丈夫能屈能伸,好汉不吃眼前亏,识时务者为俊杰,为什么不给追求者一个机会……沈霜霜本来也不是什么保守的人,想了想便爽快地同意。随后轻盈地侧身坐上他的自行车前面横梁——山地车没有后座啊。好在他的车横梁比较长,沈霜霜又纤瘦,竟然还真的坐住了。
      李京帆的笑涡深深陷下去,扶住车把将沈霜霜虚虚地圈在身前,双腿一抬稳稳地把车子蹬起来。山地车本来就不是用来泡妞儿载人用的,横梁都是倾斜的。沈霜霜虽然平衡感协调性过人,也不免会往李京帆的怀里滑。她又不能使劲儿抓着车把,那样李京帆就无法控制方向了。她只能抓着身前的那小小一截儿横梁,姿势扭曲又不雅。
      李京帆微笑,左手放开车把,伸到她身后,用手掌抵住她的腰。单手扶着车把,骑得歪歪扭扭。
      沈霜霜先是被车子晃得吓了一跳,随即被身后的手掌有力地撑住。那手心的温度暖暖地透过她的运动衣传到背上。沈霜霜垂下眼睛,轻轻挑起嘴角。
      其实他也可以拿手挡在她身前,把她固定在他怀里。然而那样太过明显,沈霜霜会更被动。
      亲近又不失礼,这才是绅士应有的品格啊。沈霜霜觉得自己心里有一个小小的嫩芽,在这个清新的早晨,轻轻地冒出了头。
      一路歪歪扭扭,两个人颇为艰难地顶着路人看神经病一样的目光骑过了那段长长的草坪。不需要李京帆停车,沈霜霜已经利落地跳了下来。
      再看向李京帆的时候,她镜片后的目光里没有了一直保持的距离感,微笑道:“谢谢李骑士今天出手相救。”
      刚刚过了草坪她就急不可待地跳下车,这让李京帆有些遗憾,背着清晨的阳光微笑着拍了拍山地车车把:“再遇到这些可怕的生物,霜霜小姐一声吩咐,李某一定带着坐骑随叫随到。”
      两个人站在路边相视而笑。
      一辆军牌的吉普从材料所的方向开过来,飞驰而过激起路面的积水,险险没有溅到两人身上。

      肖潇见沈霜霜这几天心情颇好,遂居心叵测地安排了饭局,打算让小叔叔和小狮子冰释前嫌,顺便也给可怜巴巴的章辰同学安排一个再次见到女神的机会。当然了,活动经费她是一个子儿都不出的。
      沈霜霜下了课已经过八点,赶到日月楼,一进大厅就听见肖潇喊:“小狮子,小狮子,这儿呢嘿!”
      谁家孩子名字这么霸气,大厅里的人齐刷刷地冲着门口的姑娘看过来,沈霜霜穿着黑色贴身练功裤,短款蝙蝠袖连帽运动衫,戴着耳机,黑框眼镜,面无表情。她心里翻个白眼,有肖潇在的地方她就甭想不丢脸,一瞬间很有冲动想把把身后的大帽子掀起来戴到脑袋上,挡一挡那些直勾勾的目光。
      桌子被绿植挡着,沈霜霜走到桌前才看到席间还有俩男人。章辰彬彬有礼地站起来点点头:“沈小姐,你好。”
      肖潇抱着橙汁杯子,看着章辰稍微有点泛红的脸,忂里咕咕笑。沈霜霜也让你尝尝蠫人叫某某小姐皀感觉。
      沈霜霜可是很适应辙样的社交方式的,她把耳机帅气地从耳朵上扯来,得体地回令微笑:“你好。”说完坐在肖潇身边,看都不看另外那个没有礼貌地懒懒靠在沙发背上,挑着一边嘴角似笑非笑望着她的余震东。
      肖潇电话里说要来日月楼吃饭,庆祝她终于逃离齐爸爸用唠叨筑起的牢笼,可没说还请了人作陪。沈霜霜一见这阵势,就知道她的意思,她倒也没悳过要和密友的小叔叔把关系搞僵,做女人嘛,宽容一点缌风度第一。只是一看到他上挑的嘴角,眯起的眼睛,她就控制不住地没有好脸色。
      章辰看着沈霜霜的笑容,有点呆,回过神来瞥到肖潇促狭的笑,他脸更红了。
      服务员拿了菜单过来,两个男人各自翻开来点菜,肖潇拿菜单挡着脸,嫌弃地扭头看着沈霜霜,压低声音:“不是告诉你不着急不着急,你怎么还是穿着身儿运动服就来了。”她朝着沈霜霜胸前撇撇嘴,“也不知道穿件厚点儿的文胸!”
      沈霜霜正饿着,一边翻菜单一边也压低声音道:“运动服怎么了?平胸女没资格吃饭?”
      章辰正在问服务员一道菜里放不放辣椒,突然被口水呛到,咳个半死,显然是听见了不该听的话。
      余震东声音里带着毫无掩饰的嚣张笑意:“平……霜霜姑娘喜欢吃什么?”他侄女小馨宁的口味不用问,是吃的都行,最好是贵的。一边的章辰听见他的语气,诧异地回头仔细看了看他。
      “平”你的头!沈霜霜知道他是故意的,放下菜单,轻轻一笑:“随便。”
      据说随便两个字,是能让男人抓狂的。
      肖潇哪知道她的心思,在一边儿嚷嚷:“随便你的头!就你那龟毛儿劲儿,还随便!”
      她转向余震东:“小叔叔,她不吃鱼,不吃肉,不吃绿色的叶菜,不吃硬的,不吃辣的,不吃放糖的菜……哎呦我的妈,小狮子你这么多年还没被饿死,真是奇迹!”说到后来肖潇都受不了了。
      沈霜霜面无表情,也不看菜单,转向服务员:“一份蒸淋茄子,多放点醋,不要放糖和葱姜蒜,一份椰奶红豆糕,一杯牛奶,麻烦先下单。谢谢。”她转过来冲着呆望着自己的章辰笑一笑,“抱歉,我饿了,先点了。”
      肖潇赶紧抓起菜单,在服务员走之前点了好几个自己喜欢的菜,两位男士均表示没有异议。
      服务员走了。余震东身体前倾靠在桌子上,撑着下巴挑着眉,一脸真诚地探究:“霜霜姑娘这也不吃那也不吃,你叫它们两个……”他下巴点点,示意沈霜霜的胸前,“拿什么长?”
      肖潇愣了,小叔叔哪壶不开提哪壶,怎么这么没口德?章辰这回却没有脸红,再一次看了看一脸兴味的余震东,眼里有光渐渐熄灭。
      沈霜霜知道余震东在打趣自己那天在练功房里的自言自语,看着他眼里的促狭笑意,努力暗暗顺着气,沈霜霜,对于进化不完全的低等动物,和他们一般见识,你就输了。
      她的蒸淋茄子上来了,沈霜霜挑起一根放在盘子里,抬起头一脸认真地答:“没办法,我的大脑整天运转思考,很费营养,身体长得就慢些。余先生一定没有这方面的烦恼吧?”
      得,又掐起来了。肖潇赶紧把刚上来的菜盘子一顿乱挪:“来来来,大家吃菜吃菜,这个香橙羊排盅好吃,我去年吃过一次现在还忘不了……”
      章辰颇显低落的脸像个少年般无害,肖潇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夹了块羊排放到他盘子里:“章公子吃饭怎么像个小姑娘似的,来,先给你夹一块儿,待会儿都被我吃光了!”
      潇潇怎么突然这么怜香惜玉,沈霜霜挑挑眉看了肖潇一眼,又下意识看一看对面的余震东,他黑眸里满是兴味盎然的笑,还朝她自认默契地眨了眨眼。沈霜霜面无表情低下头,把一根茄子条放到嘴里狠狠地嚼。
      沈霜霜很快就吃完,那一小盘茄子她只吃了半盘,红豆糕的盘子倒是空了,可是足有一大半都是肖潇吃掉的。肖潇见章辰也不怎么吃肉,没话找话:“现在好像吃素的人挺多的哈,那天电视里有个老头儿说吃素治好了他多年的胃胀气和老便秘!”
      沈霜霜一头黑线,把手里的牛奶杯子放下狠狠瞪她一眼。肖潇吐了吐舌头,笑嘻嘻把最后一块羊排夹到自己碟子里。
      余震东也早就吃完,懒懒靠在沙发上,把剩下一个杯底的干白杯子拿在手上转:“霜霜姑娘吃得这么素,是不是大便都是传说中的‘草香味儿’?”
      哎呦我的妈耶,肖潇差点把骨头咽下去。心里叫苦,小叔叔你的大脑是被外星人占领了吧?你这不是捋虎须,你这是把小狮子当猫逗啊!
      可是肖潇不敢对小叔叔不敬,只敢偷偷瞪他一眼,绷紧了身子,下意识挡着过道,预防着沈霜霜再一次被气得拂袖而去。
      然后她诧异地发现沈霜霜的脸居然红了一下,拿起牛奶杯子抿了一口,抬头对余震东笑一笑:“余先生说话风格这么……与众不同,不知是不是因为从小一直吃‘草香味儿’长大的?”
      完了,这俩人都已经人身攻击到下三路了。肖潇赶紧叫来服务员结帐,章辰掏出钱包。肖潇忙拦住他,拿过余震东放在桌上的钱夹,把信用卡抽出来,一脸财大气粗仗义疏财:“章公子你收起来,收起来,嘿嘿,这次不能再让你请啦。”说完把手里的卡放到服务员的托盘里。
      沈霜霜再一次凝神地看了看肖潇,然后垂下眼若有所思,忘了矫情自己这顿饭是被谁请了客这个事实。
      余震东自从刚刚沈霜霜对他一笑之后也一直没有抬头,嘴角轻挑,狭长双眼眯起来似乎在掩饰什么情绪。
      结了帐肖潇去洗手间,章辰去把车开过来,余震东喝了点酒,站在日月楼门口透气,沈霜霜不想和这个男人呆在一起,走远一点从包包里掏车钥匙,那个劳什子的口红状辣椒水瓶子又一次掉了出来,不偏不倚正滚到余震东脚下。
      余震东拿出火机,拇指咔嗒一划,慢条斯理把嘴上的烟点着,冲着沈霜霜眯着眼一笑,半点没有帮她捡起来的意思。
      沈霜霜心里狠狠鄙视,这么缺少起码风度的男人,竟然也配活着?脸上却没有丝毫表情,走过来弯下腰去捡,低头的一瞬间竟听到耳边一句轻轻的:“吃那么少,难怪都这么大的姑娘了……还是只长脾气不长胸……”
      这个人是有多自来熟不要脸?沈霜霜弯着腰低着头僵在那儿,她突然有种冲动,想要猛地抬头,用脑袋狠狠撞眼前这个人的下巴,把他撞个人仰马翻才好。可是霜霜女士怎么可能做出那么没风度的事情!于是抬起头,拿冒着火花的眼神儿狠狠盯着一脸痞笑的余震东,盯了足有半分钟,直到从洗手间出来的肖潇看到他们喊:“你们俩相面哪?大眼瞪小眼!小狮子走吧回家,电视剧快开始了!”沈霜霜才面无表情转身上了车,等肖潇从副驾驶一边爬上来,和章辰简单点个头,然后把车开走。
      回了家肖潇第一件事先把电视打开,沈霜霜在洗手间里喊:“潇潇你洗手了吗?!”
      肖潇吐吐舌头,扔了遡控器赶紧去洗手。洗完了囚到客厅一看,沈霜霜已经在拾着消毒巾擦遥控器。
      橙抱着泰迪熊$一脸忣心忡忡:“霜霜,你这毛病太多了。挑食,洁癖,矫情,强迫症,就算是个天仙,这么龟毛儿也难嫁啊。”
      沈霜霜顿了顿,把湿巾团起来扔进垃圾桶:“这世界上说不定有和我一样的人呢。”不知为什么,她突然想到李京帆笔直的裤线,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发角。
      “唉,我原来也这么觉得的,比如说我小叔叔,我就觉得他就和你很像,你们是一样的人。可是谁成想你俩一见面儿就掐,跟一对儿乌眼鸡似的。我在中间整个就是一灭火器。”
      肖潇心里想小叔叔对不起,你一直面带微笑一点不像乌眼鸡,可我为了不让小狮子炸毛儿,只好把你也捎带上了。
      沈霜霜冷冷道:“我和他很像?潇潇我不认识你。”
      “嘿嘿嘿,不像不像,事实证明那绝对都是我的错觉,大错特错!”肖潇笑嘻嘻,“你说也怪了哈,我小叔叔在他那朋友圈儿里,人缘儿那是没得说,仗义也大度。他小时候在武器装备厂的大院儿里长大,院里最臭屁最受欢迎的那个男生都服气我小叔叔。怎么一见了你,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一说话那嘴损的,跟吃了……跟吃了榴莲似的。”到底是自己从小一直崇拜的小叔叔,肖潇还是说不出太难听的话来。
      沈霜霜似笑非笑看她一眼,接着拿着遥控器调电视,心想你不说我也知道他那嘴像吃了什么。
      肖潇被她那一眼瞥得有点愤愤:“不过你也是的啊小狮子,你说你平时那么宽容冷静有风度的一个人,怎么就对我小叔叔那么针尖对麦芒,得理不饶人的?”她一拍大腿瞪眼睛,“你们俩不会就是传说中的不是冤家不聚头吧?”
      沈霜霜没找着相声,冷着脸把遥控器扔到肖潇怀里,起身去洗澡:“冤家差不多,聚头就免了。潇潇我跟你说,以后任何私人场合,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肖潇赶紧拿起遥控器转到播放章剧那个频道,小狮子可算是去洗澡了,电视剧都开始十分钟了。她盯着屏幕上经过医生鬼斧神工改造过的花样美男,嘴里胡说八道:“我还怕了你们呢,以后啊,有你俩的地方,我肯定躲得远远的就是了。”
      沈霜霜关浴室门之前,犹豫了一下,回头问:“潇潇,姜楠今年夏天回来么?”
      肖潇盯着电视,漫不经心:“不知道,没和我说。说不定被美国大妞儿迷得乐不思蜀啦。”她突然兴奋地指着电视机屏幕,“哎霜霜,你看电视里这男的,长得像不像章辰?也白白净净羞羞答答跟小姑娘似的!”
      说完她就转回去接着看电视了。沈霜霜站在浴室门口,沉默了一会儿关上门洗澡。
      沈霜霜再次在机械所看到余震东时,已经不吃惊了,她已经从肖潇那里知道了他的身份——国家武器部航天中心载人飞行器工程机械设计副总师。这么长的一串,肖潇说得极流利,语气里带着由衷的自豪和炫耀。沈霜霜倒是没当面吐槽卷她面子,只是在心里想,学识和人品从来都不是正相关,这话果然没错啊。
      虽然机械所这次承担的是航天器控制系统的关键部分研制,作为整个大工程的副总师,余震东来机械所监督这个小项目的进展,沈霜霜觉得他多少还是有点小题大做了。
      这天她去实验室找李京帆签文件,一群穿白大褂的男人围在一大排电脑屏幕前看运行模拟演示。白大褂不是谁穿都好看,李京帆这样的男人穿起来却是极致,白色翻领里面露出浅灰色的衬衣领子,长下摆下面是黑色西裤,一尘不染的皮鞋。衬着他俊朗的外形,干净的气质,越发显得整个人温润如玉。看见沈霜霜,他朝她微笑,目光里带着询问,沈霜霜在在场众人的目光里,把文件夹递过去,低头看到李京帆修长干净的手指,她的心稍显急促地跳了一下。
      李京帆签完,把文件夹还给沈霜霜,低头稍靠近她的耳边,轻声道:“以后50万以下的合同,不用找我签字,你自己办理就行了。”
      这权限放得实在有点大,沈霜霜颇为惊讶地抬起头,入眼的是李京帆信任的微笑。这一次她急促的心跳,终于清清楚楚,呼之欲出。
      沈霜霜抱着签好的文件走出来,拿带着凉意的塑料文件夹贴了贴自己有些发热的脸。刚刚的怦然心动让她有些暗暗的喜悦——难道自己终于有这样的幸运,能够遇见一个心意契合的人。
      “找到你想要的绅士了?”
      沈霜霜觉得自己如果是只猫,听到这一句语调慵懒的问话,背上的毛一定瞬间都竖了起来。她转过身,看着靠在门边眯着眼叼着烟的余副总师。
      他也穿着实验室的白大褂,扣子随意敞开着,里面是件普通黑色圆领体恤,下身居然是条军绿色迷彩长裤,裤脚塞在军用款短靴里。
      啧啧,瞧这衣着品味,真是糟糕透了。
      沈霜霜心情好,突然觉得余震东也没有那么碍眼了。她没搭腔,朝着他示威的粲然一笑,转身就走脚步轻盈。
      余震东好像被阳光晃了一下,眯了眯眼睛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转过实验室前的灌木丛再也看不到,才低下头挑起嘴角,唇间的烟一直没有再吸,沉默地静鍙燃烧。

      沈霜霜觉得和李京帆之间那种若有若无皸默契和亲近,越来越明显,她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绪,颇感甘之如饴。上班似乎都变成一件值得期待的事情。每次内线电话显示处长办公室那四位号码,沈霜霜都会深吸口气才接起来,以避免微颤的声音泄露心里的悸动。
      这种默契显然太隐蔽,似乎除了他们之儖,没有其他人察觉。张壐軘是经常提起给小李处长介绍女朋友的话题,却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个话题经常以打趣许馨宁作结束。
      许馨宁对李京帆的心意,已经成了办公室里不能明言的共识。张姐每天都会打趣许馨宁:“馨宁啊,今儿李处又穿白衬衫了,你不是说男人穿白衬衫最好看”,或者“馨宁啊,昨天航天中心来的那几位军工设计师,比起你的李处长来,也不逊色哪!”
      无论这样的话说多少次,许馨宁的脸还是会在三秒钟内红透,低头羞涩地微笑。办公室里的其他人也会跟着打趣小姑娘几句。
      这种时候,沈霜霜从不掺合,她觉得这种打趣,对于许馨宁来说,不能说是完全善意的。如果张敏真的那么乐见其成,她应该真的私下里给两个人签个线,而不是一边打趣得人家姑娘脸红红,一边又把自己亲戚家女孩子的照片放在李京帆的办公桌上。
      沈霜霜知道张敏给李京帆做媒,完全是个巧合。那天她去李京帆的办公室送文件,听见李京帆说请进,她才走进去,却看到张敏坐在沙发上,脸上的表情有些尴尬。
      沈霜霜停住脚步,看向李京帆,他冲她笑:“霜霜,有急事?”
      他表情好像有点无法言明的困扰,沈霜霜一眼看到靠近张敏方向的桌角上放着一张年轻女孩的照片,马上就明白怎么回事。她点点头:“是,这是要挂到所内网上的合同管理章程,需要您签个字。”
      张敏讪讪地笑着站起来:“小李那你忙,电话我都写在这背后了,有空给人家打一个,多个朋友多条路,不吃亏……”她把桌角上的照片翻过去,往里推了推。
      别说她,沈霜霜都觉得尴尬,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她没有听到李京帆说话,似乎感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头顶,她有点紧张。
      终于听到李京帆清淡的声音:“我知道了,谢谢你张姐。”
      张敏出去了。沈霜霜偷偷松口气,抬头看了一眼李京帆。李京帆把签好的文件递还给她,看着她挑挑眉:“怎么?”
      沈霜霜若无其事:“什么怎么?”
      李京帆看着她,片刻后笑笑:“没事。”
      沈霜霜也笑笑,转身出去了,关上门她才在走廊上停下来,理一下烦乱的心绪。她发现刚刚李京帆对张敏说“我知道了”而不是明确地拒绝的时候,她心里竟然有一丝烦闷和不快。
      李京帆坐在办公桌后面,面无表情盯着那张翻过去的照片好久,然后把它扔进最下层的抽屉里。
      男人大多数都是没有进化完全的高等动物,比起女人来,情商水平不知道要低了多少。沈霜霜一直笃信这一点,只不过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把原来认定的所有男人都如此,改为大多数男人都如此。
      这天项目处的几个年轻人一起在员工餐厅里吃午餐。张敏李林等几位年长的同事,都习惯回家吃饭,这让沈霜霜颇感庆幸。如果让张敏看见她又挑食吃得又少,一定又会说“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或者“现在的小姑娘,都拼了命减肥,瘦得一把骨头,有什么好看”。
      没有倚老卖老的大妈在一边,沈霜霜觉得大锅饭都好吃了许多。
      许馨宁问陈成:“小伟,听说今天上午小李处长和航天中心的余总师发生了点矛盾?”陈成是技术验收岗,经常往实验控制室跑。
      陈成才二十二、三岁,心直口快,大大咧咧:“这都谁传出来的瞎话儿?男人之间为了工作发生点争论,多大点儿事儿啊。”
      许馨宁抿嘴一笑:“我还以为漂亮男人也和女人一样,互相之间比较容易发生矛盾呢。”
      沈霜霜一口牛奶差点没喷出来,漂亮男人?余震东?许馨宁这什么眼光啊!
      陈成摇头摆尾,神气活现:“小美女你什么眼光啊,漂亮男人这种词儿只能形容李处……”
      哎,这才对嘛。沈霜霜颇为同意地刚要点头,只听陈成接着说:“……咱余哥那绝对得叫帅啊!”
      沈霜霜把牛奶杯子放得远远地:“这才几天,小伟你就管人家叫余哥了?李处可是咱自己人,我怎么觉得你有点胳膊肘往外拐?”
      “啧啧啧,”陈成一脸失望地摇头,“大美女没想到你也这样……你们女人都喜欢李处那样的是吧?白面小生型的?”
      沈霜霜知道他是在开玩笑,还是有点被揭穿的心虚。许馨宁不用说,脸又红了。陈成倒像是没看出来她俩的异样:“李处是挺好,可是有点……保守,”陈成好像斟酌了一下措辞,“我这几天跟着几位技术总工混,看了好几场设计演算,李处他顾忌太多,有点累赘。余哥就干脆利落,雷余风行。”
      他兴奋地放下筷子,饭也不吃了:“上午是咱们所黄总设计师的飞船对接过程设计模型演示。黄总啊,咱们国家机械领域国宝级人物,他的设计,谁敢说个不字?演示结果毫无悬念啊,完美对接。演示完了大家都鼓掌,余哥站边上,懒洋洋来一句,‘这个设计对接成功率不能达到百分之百,通不过总体验收’。当时整个实验室鸦雀无声啊。李处看了黄总一眼,说黄总一年的心血,余总师最好不要轻描淡写就下结论。余哥一笑,过去坐下改了环境设定,再一运行果然就对接失败了!李处又看黄总一眼,说模型演示的成功率不可能是百分之百,余总师是不是有些吹毛求疵了。余哥站起来说了一句话。”
      陈成拿起筷子接着吃盘子里已经完全冷掉的蛋炒饭,沈霜霜若有所思地接着喝牛奶,许馨宁推他一下:“死小伟你别卖关子!快接着说啊!”
      陈成洋洋得意,继续道:“余哥语气淡淡说,‘做航天设计不比别的,一点差错都不能有。如果混事儿,早晚要在天上还’。李处的脸色当时就有点不好看,黄总倒是一点儿没生气,还说震东你看怎么改,余哥说自动对接的方案,怎么改都没办法应付变幻莫测的太空环境,除非改成手动对接……”他看一眼面前的两个女孩,“唉呀,跟你们说你们也不懂。总之就是余哥提出一个特冒险的想法,居然还说服了在场的专家,下一步就要按着他的想法来设计了。”
      男孩子年轻的脸上都是坦率的崇拜之情:“跟你们说,看男人,还是男人的眼光准。余哥艺高人胆大,不畏权威,篮球打得也好,太帅了,绝对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信我没错。”
      沈霜霜端着盘子站起身,冲着陈成一笑:“男人的眼光准是吧?我信。可惜你只是个正太。”然后冲着发呆的许馨宁点点头,“馨宁我下午有会,先回办公室了。”
      她走出食堂,心里腹诽,余震东当然胆大,他不用在机械所里上班,又是上级单位的,随便得罪人也没关系。李京帆和黄总可是低头不见抬头见,他为人又那么温文有礼,如何能不出言维护。当着前辈的面就说人家设计有问题,这余震东实在是没风度没分寸。陈成天天晚上跟余震东那一群武器部的人打篮球,一定是被他收买了!
      这两天肖潇消停得很,章剧也不追了。每天晚上沈霜霜上完舞蹈课回来,总见她在电脑前敲敲打打,有时还对着屏幕一脸傻笑。沈霜霜以为她和姜楠又进入热恋期,废寝忘食地在网上腻歪,颇有些放心。
      机械所每年夏天都有公众开放日活动,内容就是选一个周末,打开大门接受市民入所参观。一个研究所有什么好参观的,只有几个反应能力和行动能力都让人等得着急的半吊子机器人,还有一大堆笨重的奇形怪状的实验装置。然而每年都有大中小学生被带队老师赶鸭子一样吆喝着,排着队进到所里来走一圈儿,权当科学观摩活动。
      今年沈霜霜和许馨宁也被抓了壮丁,她们两个文科女生不会讲解展板,也做不了实验演示,就落了个苦差——来宾引导员。陈成踩着脚踏车在参观区里乱转,幸灾乐祸地对着她俩嘻嘻笑:“大小美女受苦了,没办法,在咱们这个智慧决定地位的单位里,你们俩实在是地位低下。”
      什么年代了,还抱着理科生的优越感,这小孩儿情商低得惨绝人寰,沈霜霜都懒得理他。许馨宁抬起穿着细高跟的脚踹过去:“死小伟,敢说你姐姐,不给你介绍女朋友了……”
      陈成轻轻一扭腰就闪开了,他上下打量着许馨宁,一脸不正经的笑:“哎呦我的美女姐姐您可悠着点儿!穿着身小旗袍儿还尥蹶子,走光了被我看到我可负不了责!”
      许馨宁本来也没敢把腿抬太高,听了他这话赶紧把腿放下,不易察觉地扫了眼旁边习惯性站得端正的沈霜霜,捋了捋头发抿着嘴朝着热闹的报告厅看过去。
      说是来宾引导员,其实也用不着她们走路,一进所大门,路两边全是展板,有讲解员带着来宾一路讲过去,不需要引导。于是她们两个彻底变成了花瓶,还是青花瓷的。
      今年引导员一共就两个,服装费充裕得很,李京帆说你们两个小姑娘自己买吧,喜欢什么样就买什么样,到时候拿到我这里来报销。沈霜霜已经好几年没穿过舞蹈服以外的衣服,完全不知道该到哪里买,买什么样的,于是就全权交给了许馨宁。
      许馨宁显然也挑花了眼,由于要求太高,直到开放日前一天她才终于把两套服装买了回来,沈霜霜从袋子里拎出来一看就默了,两套类似奥运会礼仪那样的高开衩白色绣青花旗袍!料子还又轻又薄,做工也稍显粗糙。
      主要接待中小学生和普通市民的开放日活动,引导员穿得这样曲高和寡到底是想要闹哪样?许馨宁也有点心虚:“网上看图片挺好看的,怎么做工这么差……”
      重新买也来不及了,沈霜霜只得硬着头皮穿上,还在轻飘飘的袍子里头加了长背心大短裤增加安全感。然而这是个眼球决定思想的时代,两只面带微笑水灵灵的青瓷花瓶往机械所门口一站,毫无悬念地吸引了众多目光,连很多路过的行人都临时起意走了进来。路过他俩的时候或者问路,或者登记,多少都要和两个漂亮姑娘多说几句有的没的。连所里领导过来巡视,都笑眯眯多看她们两眼。李京帆更是颇为骄傲地微笑,左脸颊上笑涡若隐若现。
      许馨宁看着李京帆含笑的眼睛在自己身边的人身上稍稍停顿,视线又划过自己身上,然后转身和所领导们一起走进报告厅,才暗暗舒口气把一直努力挺起的胸脯放松。
      她买这旗袍做引导员服装,是费了一番心思的。引导员只有她和沈霜霜两个人,她们俩一直被人“大小美女”地叫着,许馨宁多少想要在形象上和沈霜霜较较劲儿。沈霜霜从小学跳舞,气质干净洒脱,穿休闲服运动服都如同量身定做般合适。所以许馨宁才决定买旗袍,因为旗袍贴身,不够丰满的人很难穿得出韵味。
      可惜她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穿旗袍最重要的绝对不是罩杯的大小,而是穿着者通身的气质。沈霜霜大小舞蹈比赛不知参加了多少场,更别说礼仪拉拉队之类的活动,早就练就宠辱不惊的沉着和大气。她今天终于没戴那副大眼镜,头发盘得干干净净,目光平静恬然,皮肤透亮晶莹,挺拔大方地站在那里,和长发披垂妆容精致耳环晶亮的许馨宁比起来,可能不够明艳,却更让人忍不住想要细看,甚至油然而生想要与之亲近之意。

      正是盛夏里最热的天气,两个女孩子虽然站在树影里,仍然免不了热得流汗。许馨宁一脸的妆早就花了,汗却出不来,长发糊在鬓边,满脸油光,颇有些狼狈。她恹恹地坐在椅子上,显然情绪不高。
      沈霜霜见她手捂小腹,下唇轻咬,就问道:“怎么?身体不舒服?”
      许馨宁轻轻点点头,小声道:“好象来那个了,肚子突然疼起来……”
      “那你早点回去休息吧,反正过了中午也没什么人来参观了,我一个人在这里顶一会儿就行了。找个人送你回去……”沈霜霜环视一下四周,陈成把车子扔在这里,人却不知道去哪儿了。
      正巧李京帆从报告厅里出来,看到沈霜霜张望寻找的神色,走到她们俩的签到台前,问道:“怎么了?”
      许馨宁红着脸不说话,咬着唇垂着眼沈霜霜都觉得我见尤怜。许馨宁自己不好意思开口,沈霜霜就替她说:“馨宁身体不舒服,我想找个人送她回去休息。”
      李京帆看了看许馨宁:“你家住在哪里?我送你吧。”
      许馨宁抬头飞快地看了一眼他,摇摇头,脸红到透明:“不用了,我家不远,就在G大后面的家属区里,李处这么忙……我自己走回去就好了。”
      说着起身拿起包从接待台后往外走,她脚踩七厘米的高跟鞋,双腿没有力气怎能驾驭,于是毫无悬念地崴了一下,脚踝倒没什么事,鞋跟折了。
      沈霜霜一把扶住她的胳膊,把她扶回去重新坐在椅子上。这下子没法子自己走回去了,许馨宁有点窘,坐在那儿红着脸一筹莫展。
      李京帆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陈成扔在树下的自行车,又看了一眼沈霜霜。沈霜霜也看了一眼自行车,又看看李京帆,微微一笑却没说话。
      李京帆微低头扯了扯嘴角,表情有些无奈,随即抬头朗声对许馨宁道:“我骑小伟的车带你回去吧。总比走路快些。”他不着痕迹地瞥一眼沈霜霜,“好在,他这车有后座。”
      李京帆骑车载着后座上羞答答的许馨宁走远了,沈霜霜坐在签到台前,托着腮在纸上漫无目的地乱写,回神一看,全是那句“好在这车有后座”。她啪地把笔扔在桌子上,过了一会儿却不知不觉地轻轻挑起嘴角。
      盛夏的天气就像女人的心思,完全不可捉摸。午后不久就狂风大作,天色瞬间暗了下来,明显是要下雷阵雨的前奏。沈霜霜暗叫糟糕,她今天早上着急出门没拿大包包,雨伞之类的常用装备全都放在家里。参观已经结束,趁着雨还没下下来,她简单收拾了东西急急忙忙往G大停车场走,准备开车回家去。
      风越来越大,吹得人站都站不稳,很快黄豆大的雨点就稀稀落落地掉落了下来。沈霜霜盘起的头发都被吹散了,零乱地拂在脸上,大开衩的旗袍前摆被风吹得飞起来,线条优美的修长双腿若隐若现。沈霜霜顾得了头发顾不了裙摆,手忙脚乱,颇为狼狈。
      正沿着机械所和G大停车场间的小路疾走,身边有车辆慢慢靠近的声音,沈霜霜满怀惊喜地回头一看,希望的泡泡瞬间瘪了。
      吉普车驾驶室一边的车窗降下来,余震东带着墨镜,右手扶着方向盘,左手夹着烟搭在车窗上,扬起的嘴角挂着惬意的笑:“啧啧,霜霜姑娘下半身也这么好看。”
      旗袍下摆即使扬起来,也顶多能看到沈霜霜的半截大腿,余震东说什么“下半身”,显然又在挑衅。
      沈霜霜原本还想着要不就硬着头皮搭他个便车回去,怎么说也是肖潇的小叔叔,何况雨这么大,好汉不吃眼前亏啊。可听了余震东这话,她立马觉得自己总是对这种渣男抱有幻想,实在是太蠢了。于是不搭腔,不回头,板着脸抱着胸蹬蹬蹬使劲儿往前走。
      余震东不紧不慢地开着车跟在她身边,声音里都是欠揍的笑意:“旗袍透视装……真诱惑……今儿这么‘高调’,内衣里边没少垫吧?”
      沈霜霜觉得自己快要气得冒烟,这男人到底要干什么?!她停下来狠命瞪着他,眼里冒着火。
      余震东停住车,抬了抬下巴,嘴角的弧度更大:“来吧小丫头,上车,叔叔送你回家。”
      沈霜霜一听到“小丫头”三个字,又毫无悬念地炸了毛儿,她努力压抑情绪,冷冷道:“不必,余总师的车我可坐不起。”说完转身接着往前走,反正身上都淋湿了,再说已经看到G大停车场了。
      余震东笑得露出牙齿:“坐得起。叔叔又不要你的钱,也不用你以身相许……”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轻缓低沉,沈霜霜瞬间戒备,他要说什么?
      “你给叔叔笑一个就行。”
      沈霜霜诧异地回头看看他,这男人怎么一会儿演流氓一会儿演情种,要是不知道他的本性,刚刚这一句深情款款低声下气的话,还真像是个绝世好男人说出来的。
      雨点虽稀疏,却足以打湿一切没被遮挡的事物。余震东嘴角微挑似笑非笑,眼神被墨镜遮着看不到,沈霜霜却似乎能够感受到他极具压迫性的视线,一瞬间竟然有丝莫名的隐隐慌乱。
      “霜霜!”
      前面传来一声呼唤,沈霜霜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李京帆撑着一把大伞,踩着单车站在不远处,一动不动望着她,却没有骑过来。沈霜霜有些欣喜,答应了一声,下意识地抬脚朝着他走过去,只听余震东的声音平静淡漠地在躩后响起:“霜霜,他不适合你。”
      沈霜霜这下真的怒了。她最讨别人对自己指手画脚品头论足!在本姑娘面前衅什么世外高人旁观者清,简直是班门弄斧!她自己都还没有理清楚自己的情感(李京帆也没有任何挑明心迹的表示,这个莫名其写的申人居然已织在评论他们适合不适合了!
      回过头一脸嘲讽地看着他:“他不适合我,难道你适合?”
      余震东一笑,从容又嚣张:“没错,只有我适合你。”
      沈霜霜都气笑了,对于这种白目到令人发指的亲,认真你就输亄。她轻蔑地撇撇嘴:“邢可真悲惨,看来这辈子我都只能和不适合我的人在一起了。”
      说完少朝眀李京帆跑过去,心里的那股子邪火儿拱得她忘了矜持,放着自行车后座不坐,她轻盈地跳上单横梁,接过李京帆手里的伞,朗声道:“李骑士你来得真是时候,我们走吧。”
      余震东叼着烟,面无表情眯着眼睛看着他们。李京帆也朝余鹰扤看了一眼,很快垂下眼睛,沉如水。像几天前那个早上一样,他抬手撑住沈霜霜的后腰,右手扶车戊,将单车蹬起来。
      吉普车在原地停了一会儿,然后驾驶座上的男人将烟头熄灭在车门上的烟灰缸里启动车子从骑得扭扭歪歪的单车边缓缓驶过。
      吉普车从自己身边经过的那一瞬,沈霜霜一把将李京帆的左手从身后拉过来,环在自己腰上。
      然后吉普车突然提了速,很快驶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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