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之下

　　莫露西坐在酒店大堂一侧的咖啡馆里，透过玻璃窗看见顾天朗走进了对面的宴会厅。她摘下太阳镜，看了看时间，现在只有七点半。

　　前几日，她透过各方人士打探到，顾天朗今晚会来这家酒店参加一个晚宴，于是早早便来到这里守株待兔。但她并不知道晚宴什么时候结束，她极有可能要等那位顾总一整晚，但她一点都不着急。为了想要的东西，多付出一点耐心还是有必要的。

　　这个计划已经在她心中酝酿很久。

　　近来，乐晞在频道愈发的出彩，她却感觉自己正一点点地被边缘化，下月的峰会大直播主持内定乐晞让她更加确信了这想法。她心中焦虑不已，也曾试图在频道领导的权力斗争中随风而动，只可惜章玉滢铁了心地支持乐晞，姚景昕没了赵斯辰这个靠山也已是日薄西山，而彭博又是个没有原则的墙头草。她只好将公关目标瞄准直属领导张岩。就如同当初巴结万方时一样，她也如出一辙地给张岩送去了厚礼。但张岩对这个曾委身赵斯辰谋取前程的女孩一点好感都没有，也最是厌恶对领导阿谀奉承的下属，因此她收到礼物后看都没看一眼就原封不动地退还给了莫露西，还告诫她要脚踏实地，不要试图走捷径。莫露西自然听不进去这样的忠告，反而在心中暗暗憎恨张岩。她一直笃信在职场中人情比能力更为重要的哲学，认为只要找对了门路，前途就能一片光明无往不利。既然现下频道各级领导的路子都走不通，那就索性更加大胆一些，对那个最高决策者下手。

　　反正，没有男人能经得住美人的诱惑。

　　莫露西在咖啡馆里望眼欲穿地等了三个小时之后，顾天朗终于和宾客们一道走出了宴会厅。莫露西心中一阵狂跳，连忙一路小跑去了大堂外面等候。她躲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酝酿着情绪，眼见顾天朗送走了宾客，自己也要乘车离开，急忙快步上前，故意撞在了他的后背上。

　　顾天朗有些不悦地转过身来。莫露西立刻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来说了声“对不起”，又假装诧异地说：“顾总，怎么是您？”

　　顾天朗见她一副要哭的样子，果真问了句：“你这是怎么了？”

　　莫露西顿时梨花带雨，咬着嘴唇欲言又止，样子实在楚楚动人。

　　“你没事吧？”顾天朗请门童去取了些纸巾递给她，又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莫露西抹着眼泪，一点都不像没事的样子。

　　顾天朗只好说：“你一个人吗？”心想要不要送她回家。

　　莫露西却抽抽搭搭地没有答话，哭了好一会儿才哽咽说道：“顾总，能跟您聊一下吗？”

　　顾天朗对这个请求有些意外。其实他对莫露西并没有多少好印象。虽说这女孩也有些能力，但她的才华并不足以支撑起她的野心。更要命的是，这女孩不够努力却又总想不劳而获，绝不是领导会喜欢的那类员工。但即便如此，若是将一个哭泣中的女人狠心扔下，场面又有些不大好看。

　　他在心中权衡了一下，还是同意了她的请求。

　　两人来到酒店的高层酒吧，莫露西点了杯鸡尾酒，抽噎着讲起了这个悲剧的夜晚。她说自己刚刚结束了一段失败的感情，男朋友居然在大街上甩了她。不仅如此，最近她的家庭也不太和睦，父母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她很担心两人的婚姻会破裂。

　　顾天朗没有喝酒，敷衍地安慰了她几句，心中暗暗思忖：这姑娘竟然在高层领导面前吐露自己的私人生活和心路历程，委实有些可笑。

　　两杯鸡尾酒之后，她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又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自己在事业上的诸多不顺，她说自己不懂变通，也不争不抢，因此在频道里总也得不到重视。

　　顾天朗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了这女孩心中的小算盘，但他什么也没说，依旧不动声色地听着她的倾吐。

　　莫露西也在一旁一杯接一杯地喝着了酒，眼神渐渐变得涣散起来。

　　顾天朗担心场面无法收拾，抬手想帮她收了杯子，两人的手却不小心碰在了一起。莫露西不失时机地握住了那只宽大的手，见顾天朗没有排斥，又小心翼翼地摩挲起他的手心。顾天朗迅速将手抽回，看了眼腕表：“时间好像不早了。”

　　他一边说着就取了账单招呼服务生买单。

　　莫露西心中失望至极，却又不甘心就此放弃，因此起身时故意踉跄了一下，软软地摔进了顾天朗怀里。顾天朗下意识地张开手臂揽住她。莫露西抬头望去，完美地对上他的视线，但他眼中似乎流动着某些深不可测的东西。两人默默无言地对视了几秒。莫露西眼神迷离地仰视着眼前这个高大俊朗又威严的男人，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好像心动了，即便不是为了争名夺利，她也愿意被这样的男人征服。

　　她心潮澎湃地抬起手臂揽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去亲吻他。顾天朗却在这时松开了手，冷淡地说了一句：“我帮你叫车吧。”

　　他对莫露西这样的女人并不陌生，对她们心中的盘算也十分清楚。这女人确实美艳，但多半只是将男人当做跳板罢了，若是被这种极度虚荣又工于心计的女人牵绊住，无异于将自己的前程付之一炬，赵斯辰不就是前车之鉴吗？

　　莫露西不可置信地跟着顾天朗下了楼。两人来到大堂外面，顾天朗帮她叫了车。莫露西默不作声地坐上车后座，一股羞辱感油然而来——他究竟是如何地看轻她，竟用一辆出租车将她打发走了！

　　她更想不通，为何这男人对她一点兴趣都没有。从前只要她出手，绝对没有拿不下的男人，为何偏偏这个男人是个例外？莫露西困惑不已，急于为受挫的自尊寻找一个合理的答案。

　　终于有一天，这答案出其不意地出现在她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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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莫露西本来与一位创投圈的新贵约了在一家高档西餐厅见面，到了约定的时间，那人却迟迟没有现身。15分钟后，莫露西的耐心耗尽准备走人。但她走下二楼的楼梯时，却意外地发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就在楼梯对面靠窗的位置，顾天朗正与乐晞相对而坐共进晚餐。莫露西差点叫出声来，急忙回到二楼，给约会对象发了微信通知他滚蛋，随后又在二楼找了个能看见一楼的位置监视起那两人。虽然她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很显然，这两人绝非是第一次在私下里见面，也不像是单纯的上下级关系，因为他们之间的气氛太过融洽。

　　其实顾天朗和乐晞熟识之后，只是偶尔才会像这样单独吃一次饭，而且他们聊得大都是台里的事情，对彼此的生活并不怎么关心。但莫露西对此一无所知。

　　两人一边吃着头盘一边聊起峰会的事，顾天朗取出一份随身携带的策划交给了乐晞。乐晞接过来，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儿，对其中一个细节不得其解：“为什么大直播里又加了站播？”

　　“姚总监的主意。”顾天朗说。

　　“你不反对？”

　　“可有可无的提议采用一下也没什么，总要给元老留一些颜面。”

　　乐晞无奈地说：“我有时觉得，这位姚总监是不是有什么不得了的后台？”

　　顾天朗说：“姚总监十多年前曾为赵老爷子捐过肾。”

　　乐晞震惊地看着他，拜服道：“好吧，我无话可说。”

　　两人正聊着，服务生将主菜端了上来。乐晞一边看着策划，一边下意识地抬了一下手臂，眼看要被右手边的蜡烛烧到，顾天朗眼疾手快地挡住她的手，将那蜡烛移开，让服务生撤走。

　　乐晞眼睛依旧盯着桌上的策划，胡乱切了几下牛肉没有切动，索性扔掉刀叉，端起红酒喝了起来。

　　顾天朗摇了摇头，将自己盘子里的牛排切好，跟她交换了盘子。这动作在莫露西看来简直暧昧极了，她想起那晚自己被顾天朗拒绝时的情形，忍不住咒骂了一句。

　　过了会儿，乐晞终于看完了策划，也喝完了那杯红酒，又让服务生重新倒了一杯。服务生带着那瓶红酒离开时，乐晞想了想，叫住他说：“把酒留下吧。”

　　顾天朗皱了皱眉：“你知道这瓶酒多少钱吗？”

　　“你应该不差这点钱吧。”乐晞冲他眨了眨眼。

　　“你就一点都没想过要跟我AA吗？”

　　“哪有不让领导请客的道理。”

　　顾天朗白了她一眼。

　　三杯红酒过后，乐晞有些微醺，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话也密了起来。顾天朗这才发觉她似乎有心事：“你这是想把自己灌醉吗？”

　　“这么贵的酒不能浪费啊。”乐晞说着又抓起那瓶红酒。

　　顾天朗连忙抢下，喊来服务生说：“把酒存起来，下回再喝。”

　　“原来还有下回啊。”乐晞嘲笑说，“领导原来这么闲吗？”

　　顾天朗没搭理她，低头看了看表，心想：差不多该送这个醉鬼回家了。一抬头，却发现她正托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他。

　　“干嘛？”顾天朗警惕道。

　　“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

　　“什么事？”

　　“你是gay吗？”

　　顾天朗冷漠地看着她。

　　乐晞大笑说：“别这么严肃啦，我就是好奇而已，因为在你身边从来没见过任何女人。还是说…”她顿了一顿，靠近他悄声道：“你有什么难言之隐？”

　　顾天朗冷冰冰地说：“你要试试吗？”

　　“算了，你不是我的类型。”乐晞连忙摆手。

　　“买单！”顾天朗没好气地说。

　　“那你现在有正在交往的人吗？”乐晞依旧穷追不舍。

　　“关你屁事。”

　　“就是想对领导多一点了解罢了，我也可以告诉你我的事啊。”

　　“没兴趣，以后不准问我的私生活！”顾天朗买好了单，起身离席。

　　“你这人真是没劲。”乐晞咕哝了一句，也站起身来要走，只走了两步就差点被自己绊倒，顾天朗只好拎着她的胳膊走出门外。

　　“你以后给我少喝点酒！”他有些恼火地说。

　　“不是说不过问私生活吗？”

　　“你是新闻主播，保护嗓子是你的职责。你再敢这么喝的话，我要让老唐扣你工资！”

　　“不要啊领导，我戒酒还不行吗？”

　　两人在路边的停车场取了车，顾天朗先将乐晞扶上车去，自己又坐上了驾驶位。这情形看在莫露西眼中，自然有了另外一番解读。她站在餐厅二楼的窗前目睹这一切，低低地骂了声“不要脸”，目送那辆车消失在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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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啊？一整晚都怪怪的。”顾天朗一边开着车，一边瞥了眼身边的乐晞。这一路，他一直开着窗，她的酒应该醒了，却不知为何沉默了下来。

　　乐晞没有做声，盯着车窗外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我最近做了一个很重要的人生决定，可我不知道对不对。”

　　“你不像是会犹豫不决的人啊。”顾天朗说，“而且，不确定为什么要做决定？”

　　“因为…逻辑自洽吧。”乐晞想了想说。

　　两人沉默了片刻。顾天朗说了句：“什么鬼。”

　　车子很快到达乐晞住的小区。顾天朗将送她到楼下，两人简单地道别。乐晞却忽然叫住了他：“你等我一下，我有东西要拿给你。”

　　顾天朗不明所以地在公寓门前等了片刻，乐晞又来到了楼下，怀里还抱着一瓶香槟酒。

　　“考虑到我要戒酒了，这个送给你吧。”乐晞将酒递给他说。

　　顾天朗有些摸不着头脑。

　　“其实是为了一个很蠢的活动买了这瓶酒，可惜人家看不上，我就偷偷带回来了，但好像也没什么可以喝的契机。”乐晞自嘲地笑笑，“所以还是送你吧，祝贺你拿下了媒体合作协议。还有，祝你生日快乐。”

　　“我生日是下周。”

　　“不要这么死板嘛。”

　　顾天朗只好将酒收下。

　　乐晞默默地站在那里，好像在酝酿着什么话，过了一会儿，她终于开口说：“以后，我们还是不要单独见面了。人多嘴杂，对我们都不好。”

　　顾天朗没说什么。

　　乐晞向他摆了摆手，转身走上台阶。

　　就在她要走进公寓大厅时，顾天朗忽然在她身后喊了一句：“如果那个决定让你不开心的话，那应该不是正确的决定。”

　　“我挺开心的。”乐晞回过头来，一脸灿烂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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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之后，那种深刻入骨的屈辱感一直在莫露西心头挥之不去，仇恨的种子也在她心中一日日疯长。她开始添油加醋地在台里散播各种关于那两人的桃色新闻，起初，众人都还以为那些花边轶事只是付之一笑的八卦，但随着越来越多的猛料被加入进那些劲爆的新闻里，越来越多的人也开始相信顾天朗和乐晞之间绝对有私情。

　　“听说了吗？有人亲眼看见乐晞深夜上了顾总的车！”

　　谣言的传播或多或少地释放出人们内心黑暗的一面，嫉妒和不甘将他们统统变成了绿色眼睛的怪物。他们开始用恶意和想象力去揣摩整件事的不合理之处：乐晞去年还寂寂无名，为何在顾天朗上台之后就一飞冲天？如若不是得了宠爱，为何她能有那么多的发展机会？这事太可疑了，其背后一定有着某种不可告人的交易。

　　后来，这谣言不出所料地传到了寰宇监事傅青岚的耳朵里。她起初本想低调处理，对这些无聊的八卦充耳不闻，但随着更多“言之凿凿的证据”出现在那些八卦里，她不得不将乐晞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

　　起初的盘问是旁敲侧击的，但那女孩却像是在装傻一般，对她的话外之音不得其解。

　　傅青岚叹了口气，只好直言不讳地说：“乐晞，我需要提醒你一下，因为赵斯辰和周思瞳的丑事，老爷子现在很忌讳高层领导与女主播之间的不当关系。”

　　乐晞愣了一下，随即微笑说：“傅总，您误会了，我跟顾总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傅青岚将信将疑地看着她。

　　乐晞笑了笑，从手袋中取出一枚戒指。

　　“而且，我已经订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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