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路宽

　　李衍的姓名经常出现在公告栏张贴的名誉榜里，夹在一群三个字的名字中间，因为短小精炼而格外显眼。
　　可李衍在整个年级里小有名气，却不完全是靠成绩，而是因为一次令人印象深刻的国旗下讲话……

　　那是周一睡意昏沉的早晨，李衍代表整个班级站在高高的台子上，稿子皱皱巴巴地攥在手里。刚一开嗓，却赶上了广播系统故障、话筒意外失灵，怎么都发不出声音来。
　　底下的同学们开始骚动起来，小声地交头接耳。

　　升旗结束后就是陶青青最恐惧的英语听写，她根本顾不上看热闹，争分夺秒地掏出英语单词本背着。
　　却突然被台上中气十足的一嗓子”尊敬的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早上好！“吓到，浑身哆嗦了一下，倒吸了口凉气，下意识抬头看去。

　　周遭恢复了安静，原本准备好的国旗下讲话内容，全部靠人肉嗓子一字一句地吼出来。
　　等到他吼完最后一句话，尾音都有些沙哑了，而全场掌声雷动。

　　陶青青逆光望向主席台，那个男生周遭围着的满是刺眼阳光。明明身材看起来又高又瘦像个竹竿似的，仿佛风一吹就能轻易吹倒，竟然能够爆发出如此英勇无畏的能量。
　　陶青青深受震撼，从此以后就记住了‘李衍’这个名字。

　　两个班级不在一个楼层，很少有机会碰见。
　　所以当陶青青近距离地见到李衍本人的时候，总觉得跟之前的记忆有些出入。

　　李衍脸颊的肉很少，下颚线凌厉而清晰，甚至比一般女生还要瘦，有点偏向病态的骨感。
　　眼睛却出奇的干净，笑起来的时候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和煦而温柔。

　　站在宋媛和陶青青面前的少年，原本泛白的脸庞攀上不自然的红晕，眼睛却不避讳地看着她们，压着嗓子礼貌地说了一声：“你们好！”

　　李衍身上的校服整洁服帖，散发着皂粉和阳光烘晒的气味，整体气质也是温暖干净的，一看就是那种踏踏实实学习的好学生。
　　陶青青不由地出了神，心尖油然而生一股‘逼良为娼’的罪恶感。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拜托人家来假扮宋媛男朋友躲桃花，到底是个好主意还是馊主意。

　　初次见面算是正式认识，宋媛和李衍单刀直入地确认了‘假扮’的诸多事项，之后就开始熟络地闲聊。
　　陶青青本来就是被拉来缓和气氛的，非常配合地随口找了个话题：“李衍你名字里的这个‘衍’是什么意思啊？是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李衍和煦地笑着回答：“是多余的意思……”

　　“啊？”陶青青瞬间愣住，乍一听这话内容肯定是句玩笑话，偏偏李衍的眼神却出奇的认真，让陶青青有些迷糊起来。

　　宋媛清亮的声音适时进来，嘴角同样勾起好看的弧度：“衍生？漫延展开，像浩瀚广袤的海洋？”

　　李衍侧头望向宋媛的方向，耳膜里全是自己惴惴的心跳。
　　片刻后他点了点头，释然地对上宋媛关切的眼眸，浅浅地笑了起来。

　　那个默契的笑容就像是接受了一张邀请函，李衍非常自然地融入了宋媛日常玩闹的队伍。

　　与其他人插科打诨、满嘴跑火车的性格不一样，李衍往往是安静的倾听者，脸上带着他标志性的和煦笑容。
　　李衍身上有一股非常特别的磁场，温暖又毫无攻击性，会让人下意识地想要亲近。那种浑然天成的自然感，有时候会让人有种错觉，李衍是真实地与他们相知相识了好几年的老友。
　　可陶青青偶尔就会不安，思索着世界上是否竟然真的存在，像李衍这样只有阳光而没有阴霾的人？

　　昊子跨坐在食堂的塑料椅上，眉毛愉快地上挑着：“衍哥，那边最近好像没什么大动静了，他们没偷偷找过你麻烦吧？”

　　李衍仔细回忆了片刻，随即摇了摇头：“最开始的几天还不死心地一路跟着，后来就再没有出现过了，多半是想通了决定成人之美吧。”

　　昊子竖起赞许的大拇指：“我衍哥出手，一个顶俩！”

　　陶青青用筷子扒着米饭，心里无意识地思索着昊子和李衍的对话。

　　陶青青曾经无比好奇地问过昊子，为什么一定是李衍？
　　无论横着看还是竖着看，李衍的身子骨都显得太过弱不禁风，体型壮硕一些的昊子都比李衍看起来更具有安全感，怎么抵挡得住来势汹汹的刺头？

　　昊子神神秘秘地比了个‘嘘’的手势，给她讲了个‘英雄救英雄’的故事。
　　那时候刺头撺掇了在外面认下的社会大哥，带着人把昊子堵在了学校旁边的小巷子里，想给昊子点教训。

　　窄窄的巷口陆续经过几个人，都假装听不见打斗声音，吓得跑远了。
　　唯一一个丢下书包、挂了彩帮他打退对方的那个人……
　　……就是李衍。

　　回忆起这些的时候，昊子蹩脚地学着阴郁男人的模样，斜看着天空，怅然若失地继续说。
　　“男人看男人比较准，李衍他跟外表看上去的完全不一样……怎么说呢？你没见过他那时候的样子，他身上有一股子狠劲，而且是完全不要命的那种狠……”
　　“其实打架的时候最害怕遇到的，不是体型多么壮硕威猛的对手，而是这种即使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也要干到底的硬骨头……”
　　当时，刺头带来的大哥一脸欣赏地观察着李衍，承诺以后也会卖他一个面子。

　　陶青青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李衍。
　　从她第一次见李衍以来，李衍脸上的气色好了许多。再加上被他们这群人东劝西劝喂食，脸颊上的肉也多了些，显得愈发清秀。
　　此刻李衍被昊子冷不丁的一句笑话逗乐，嘴边挂着灿烂甚至有几分傻气的笑容。

　　陶青青：……
　　陶青青：严重怀疑！男人看男人也会自带救星滤镜！完全偏离客观事实！

　　“你们在聊什么？聊这么热闹？”宋媛拎着一提冰镇饮料回来，在李衍身边给她预留好的空位坐下。
　　李衍自然地伸手帮她提着塑料袋，把易拉罐拿出来分发给另一侧。

　　李衍曲起手指，指尖扣住易拉罐拉环，利索地打开了他的那瓶饮料。
　　随即抬着小臂，准备把这瓶打开后冒着气的饮料递给宋媛，换回她没有打开的那瓶。还没来得及行动呢，就听得宋媛手里传来清脆的一声‘嘭’。

　　二氧化碳气泡向灌口翻涌，‘呲呲’地在小范围爆破。
　　宋媛把拉环放在桌面上，这才后知后觉地瞥见李衍没来得及收回的、尴尬地举着易拉罐的手。

　　宋媛了然地笑起来，用手里的罐子轻轻地碰了碰李衍的，口型说着“cheers”。
　　李衍也跟着笑，对视的视线里满是无言的默契。

　　没有了再被刺头骚扰的顾虑，没有了继续假装情侣的必要，一起回家却成为了已经培养出来的习惯。
　　李衍依旧会提前收拾好书包，在教室后门等宋媛。如果轮到了值日生，仍然会接过宋媛手里的拖把，帮她去拖班级负责的场地。
　　宋媛也会尽可能地回报李衍，会把英语笔记和资料都多复印一份给他，偶尔担任李衍拒绝女生、挡桃花借口里的有了‘喜欢的人’。

　　两个人几乎没有格外亲昵的举动，恪守着交流中的分寸，维持着互相尊重的相敬如宾。
　　‘恋情’却很快在年级里传开，成为了大家心照不宣的羡慕对象。

　　饭桌上热热闹闹地边吃边聊，顺口就聊到了宋媛即将到来的生日，七嘴八舌地出着各种主意。
　　当事人宋媛被吵得耳朵有些疼，赶紧把一颗颗躁动不安的心拦住：“生日过后马上就要期中考试，你们几个只要不送我一张倒数的成绩单，我就心满意足了。”

　　一瞬间周围哀鸿遍野，被考试的焦虑感包围起来，痛斥宋媛哪壶不开提哪壶。

　　李衍在牛鬼蛇神的反应里显得格外冷静，夹了一勺宋媛喜欢吃的菜，放到宋媛的餐盘里：“一年过一次生日，还是庆祝一下吧。”

　　宋媛轻轻说了声谢谢，夹了块肉放到陶青青碗里，思忖了会儿松了口：“我爸妈那天应该都在外地出差，不如你们都来我家吧！”

　　“耶！”昊子带头表示感谢，一会儿谢宋媛，一会儿谢李衍的，忙得不可开交。
　　陶青青支吾地咬着肉，唇舌间的味道甜而不腻，她特别喜欢。

　　宋媛囫囵吃了几口饭，想起自己还有事情要做：“英语老师让我中午去她办公室搬卷子，你们慢慢吃，我就先走了！”
　　李衍闻言端着盘子，笔直地站了起来：“我也得去趟办公室，先走了！”

　　看着两个人并肩离开的背影，昊子怎么看怎么般配，没忍住地吹了声口哨：“我觉得宋媛和李衍真的挺适合的，你们觉得呢？”
　　有人笑着起哄，夸张地应和起来：“我就从来没见过李衍这么懂宋媛的人，但凡宋媛挑个眉，李衍都能立刻知道她是饿了渴了还是困了。”

　　昊子使出了浑身力气，重重敲了敲了兄弟的后背，没好气地吐槽：“你听听你说的什么话！你形容的是衍哥吗？这是舔狗吧！”

　　陶青青忍俊不禁，还好语文老师不在现场，不然得气到背过气去。

　　“青青，”昊子把话题抛着抛着，忽然抛到了陶青青手里，“你是女孩子，心思细又想得全面，你看他们俩怎么样啊？”

　　陶青青把筷子放回餐盘里，双手托着脸颊认真思考了很久，才下定结论：“站在我的角度，我不看好李衍。”

　　昊子惊得下巴都快掉了，结巴地问：“哪…哪里不好？”

　　“他俩相处模式说是像情侣，倒更像是朋友，一直都小心翼翼地恪守着分寸。”陶青青用手指蘸了点水，在桌上比划着也划出清晰的一条线来。

　　见对方还是一头雾水的模样，陶青青‘孺子不可教’地叹了口气：“那我给你举个例子，如果你喜欢的女生…呃，假设你有喜欢的女生…她跟你说今天心情不好，你会怎么办？”
　　昊子琢磨了半天回答：“问问她……为什么心情不好？然后带她去吃好吃的，玩好玩的，总而言之让她开心起来？”

　　陶青青认可地点了点头：“看来你还不是榆木脑袋，还知道‘心情不好’是想要倾诉的开关，本意还是想让你来哄一哄。”
　　昊子骄傲地咧开嘴，笑了起来。

　　陶青青却话锋一转，凌厉起来：“可是在李衍面前，宋媛她绝不会彻底放松地袒露情绪，甚至都不会给出‘心情不好’这个开关。一直以来，都是李衍在猜和观察，而宋媛一直在躲……”
　　昊子的笑容僵硬在脸上，理不清里面的弯弯绕绕：“我没太懂你的意思。”

　　陶青青就没期待他们能够明白，说出这些也不是想泼冷水，只是必须表明她的立场：“即使是宋媛这么酷而独立的人，如果真的能够喜欢上一个人，一定也会孩子气地黏他缠他闹他。”
　　但是……李衍显然不会是那个人。
　　而李衍其实一开始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昊子彻底放弃理解，挠了挠头，小声嘟囔着：“谈恋爱真难，比做数学压轴题还要难！”

　　陶青青双手交叉在胸前，运动鞋的鞋尖在地面上轻轻点着：“所以我立誓再也不喜欢真人了，遇见渣男的概率太高，还是纸片人比较好！最起码永远不会背叛我！”

　　昊子：……明明是在骂丁费，怎么听起来像是连我们几个一起骂了呢？关键脸还不自觉地火辣辣地疼起来了！

　　昊子秉持着最后的求生欲，谨慎地问：“那请问陶老师，你以后想找个什么样的？”
　　陶青青琢磨了几秒，幽幽地回答：“比我小的吧，最好是那种流浪街头许久的小奶狗，被我嫌弃地捡回家照顾，所以一心一意护着我，但凡有谁敢对我不好就咬谁的那种！”

　　昊子：干脆直接放狗了，谈恋爱太难太危险了……

　　那时的所有人都不知道，一切的变故，都发生在生日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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