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罪

　　韩慕言闻眼，眉头皱了皱，“母亲，以灵毕竟是我的妹妹，是我们韩家的人。依我看，有问题的是大嫂倒更有可能。”

　　王茹英沉默片刻，从心里她还是不愿自己的两个儿子最终落到最可怕的那种境地，于是柔声解释道：“你对你大嫂未免也太苛刻了。她毕竟是高门出来的嫡女，性子相比她人自然是更贵气了些，但是同时她的眼界和心胸也是那些小宅子里的丫头比不上的。你们两个兄弟不要闹矛盾，只有自家心齐了，一致对外，你父亲我们韩府才能保住世代的荣耀和地位啊。”

　　烛影下，王茹英的脸色有些怨毒：“但是韩以灵，她就不一样了。她是那个贱人养大的，骨子和贱人一样的臭脾气，就是条喂不熟的狗。”

　　韩慕言一向不喜听到母亲说这些，说话间语气里也带了几丝不满：“妹妹只是不爱理世俗事，又何曾做过什么错事？倒是母亲你，整日和父亲说待她如亲生，心里却一直嫌她怨她，她又怎会与你亲近？母亲，我是真的不明白，那个女人已经去了那么多年，为何你一提到她还是如此生气，而且连带着连她的女儿都容不下。”

　　王茹英生气的回头叱骂：“你可真是我的好孩子，从来没想着帮着你母亲说话，反而处处维护那个贱人。”

　　看见儿子一脸的不以为然，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他又怎会知道那个贱人做过什么事呢？索性也住了口，替他盖好了棉被，恢复了慈母的模样：“言儿，这个世界远比你想像的要残酷的多。母亲能护你一时却护不了你一世，待你伤好后要更加勤练武功，只有你自己强大了，才不会被欺负，知道了吗？”接着又细细叮嘱了几句，这才带着韩玉离开。

　　这边王茹英主仆刚刚走远，韩慕言连忙唤小厮前来问话，依旧是当日一起去乱葬岗的那个圆脸阿木。

　　阿木凑到床前，说：“回少爷的话，奴才去打听过了。少夫人那边仍然没有找到尸体，夫人这边倒是听说林大统领查出来是一黑衣人劫走了尸体。”

　　韩慕言连忙撑着胳膊坐了起来：“我就知道那吴氏脱不了干系！又是黑衣人，难不成这与当日救我的那个是一人？”

　　阿木眼珠咕溜溜的转了一圈：“少爷猜的多，既然大家都在找尸体，这件事一定没那么简单。”

　　“你个混账东西！”韩慕言反应过来，指着阿木骂道，“谁跟你说苑儿一定死了？她一定在哪等着我去救她！”

　　“是是是，奴才这张破嘴！”阿木求饶般的在自己脸上扇了两下，“那奴才还是继续盯着，希望二少爷早日接陈苑姑娘回来。”

　　韩慕言这才心情转好，挥手让他退下，心里想到陈苑还活着的可能性，目光中柔情和期冀四溢。“苑儿，不管你在哪里，我一定要找到你！”

　　一座早已无人问津的破庙，被韩慕言心心念念惦记着的陈苑此时正躺在破庙后面一间屋子中的土炕上。她的神色安详而甜蜜，嘴角时不时扯出几丝笑容，仿佛在梦里她正经历着这世上最令人愉悦的事。

　　天气晴朗的时候她喜欢避开众人坐在湖边假山下的一块青石上，脱去鞋袜赤脚拍打着湖面。这样的季节，莺莺燕燕结伴而过，蝴蝶或者蜜蜂也是三三两两的在花间游走，有时候她故意将脚停下来不动，不一会儿就会有傻乎乎的鱼儿跑过来在她的足间游来绕去，每当这时候，她就会忍不住发出银铃般的笑声，然后仰卧草坪。

　　自打与父母分别后，她逐渐学会了将她的时间分为三部分：一部分忍受欺凌，一部分等待欺凌，最后一部分则是将这些凌辱带来的苦痛、卑微消化，让他们再次融入她年轻而火热的心中。

　　春日的天空干净的仿佛脚下的湖水，看着看着，陈苑仿佛觉得脚下的湖水与头上的蓝天融为一体，而她漂浮在半空中，没有责骂，没有欺辱，全世界只有一个安安静静自由的她。

　　每当这时候，二少爷就会悄悄的溜到她身后，轻轻用手遮住她的眼睛，然后压着嗓子说：“猜猜我是谁？”

　　她就会歪着头，将唇边的笑意吞咽回去，假装认真的思考，从看门的大爷到院内的小厮，七七八八说了一大通，就是不提韩慕言的名字。

　　然后眼上的那只手就会泄气般的松开，这时候她就会坐起来假装诧异的说：“是二少爷啊。恕罪恕罪！”

　　嘴上说着恕罪，身子却没有任何起来行礼的意思，反而恶作剧般的纤足一拍，溅起高高的水浪溅的自己和韩慕言满头满脸的水珠。

　　韩慕言也不会动气，每次只是擦了擦脸，看着她轻松自在的背影，脸上是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温柔。

　　有一次她趁韩慕言不注意将他掉了半晌的鱼统统放回了湖里，韩慕言假装生气，学着自己父亲生气时的模样皱眉道：“丫头无礼，还不快给本少爷赔罪！”

　　她于是赶紧跳起来，仿佛受了巨大的惊吓般准备跪下，这时候他又会担心自己是不是说的太重或者让她当真了，连忙扶起她，眼里是化不开的甜蜜：“苑儿，你永远不需要像我赔罪。”

　　他比她大，于是常常背着众人帮她做些粗活，也会偷偷给她带新鲜的枣泥糕，云片糕总之一切新出来的食物他总会第一时间拿出来与她分享。

　　“苑儿，不管是什么，只要你要，我就拿给你。即使是星星月亮，我也会爬上去给你摘。”他曾这么对她说过。

　　只有在他面前，她才觉得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可以被爱，被呵护，可以任性的耍脾气。

　　她从来不想要什么星星月亮，她就想这么安安稳稳的与他在一起，什么都不需要改变，就这样就好。

　　她喜欢他的眼睛，比女子还长的睫毛，乌黑的瞳仁永远亮晶晶含着笑意，大笑时他的双眼皮会变成滑稽的三眼皮。

　　她喜欢他的嘴唇，包裹着一口洁白的贝齿，每次他的笑容仿佛藏着全世界最深最甜的糖浆，让她想一头扎进去，再也不出来。

　　从破炕上醒来，还带着梦中的甜蜜滋味，陈苑有些虚脱的不真实的感觉。

　　“师傅，你可真是太神了！说她今天醒她就今天醒。”门外传来一个年轻的男子声音，语气有些激动。
　　另一个更苍老阴沉的声音打断了他，“你只管看好她，其他都不许多问。”

　　随着话音，一人推门而入。

　　男子已是中年年纪，额头深深浅浅的皱纹，皮肤透露出诡异的苍白感。只有一双格外锐利的眼睛看起来倒有些格格不入。

　　“你是何人？我怎么会在这里？”记忆中最后一个片段就是在刑场，可这里既不像韩服也破败的不像是地狱。

　　“你被韩府的少夫人下了剧毒，是我用千年冰草救了你。”

　　陈苑的眼中露出几分诧异，没想到她竟恨自己如此程度。然后爬起来再炕上朝男子磕了一个头，“多谢恩人救命之恩！”

　　男子侧过身，扶了一把：“你无需谢我，我向来只为我自己。”

　　只为自己？陈苑愣了愣，向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男子晦暗不明的眼神令她倍感不适。大片的恐惧吞没了她，只怕是刚出龙潭又如虎穴啊。

　　这千年冰草果然有用，没过几天陈苑就觉得自己的体力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恩人，”陈苑见男子在屋内摆弄的奇奇怪怪的药草，试探的走上前问道：“这千年冰草可真是太神奇了，我本以为我必死不疑，倒没想到这竟然后起死回生之效，不知您是在哪里获得如此神奇的神仙之物？”

　　男人淡然的看了她一眼，说道：“我家世代行医，我的父亲痴迷于各种药材，只身采药，以身试毒…”他的目光流露出一丝痛苦，“总之我继承了他的衣钵，练武的同时苦心研究，才有了今日的千年冰草，因它百毒不侵，所以也可以解百毒。”

　　窗外的草丛间传来鸽子的叫声，男子撇下陈苑走了出去，透过窗户上的破洞，陈苑看到他从鸽子的腿上取下一个布条便又将它放走了。

　　她忍不住攥紧了衣角，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感情，他即说过只为自己活，又将如此珍贵的千年冰草用在她身上。究竟是为了什么？这种未知的恐惧压得她透不过气，满心满脑只有一个念头：我要逃出去！

　　年轻的那位男子拎着两只野兔回来，没多一会儿，屋内便四溢了肉香。饥饿感稍一缓解，陈苑心里反而更悲凉了：

　　该往哪里逃？哪里才能普普通通的活下去？

　　饭毕，陈苑感到一阵奇怪的困意，少顷便在塌上昏睡了过去。

　　另外两个男子交换了一个眼神，神秘的一笑，然后起身消失在暮色里。

　　陈苑再次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漆黑一片，她猛地坐起环顾了一下四周，只有一盏昏暗的油灯时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此地不能久留！

　　无边无际的黑夜，月光像一张巨大的网将拼命奔波的陈苑裹挟其中。冥冥中一双幽深的眼眸追随着她仓皇逃出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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