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罪

　　春日正盛，大金的京城盛京更是繁花簇锦，柳树成荫，天南海北的商贩使节络绎不绝。一片欣欣向荣的繁华盛景。

　　坐落在盛京核心区域的韩府内，当年的奶娃娃，如今的陈苑已然出落成高挑的美人。一头乌发规矩的挽成齐云髻，称着整张脸粉面玉腮楚楚动人，她如玉葱般细嫩的手端着沉木碗从一片竹林间姗姗走来。

　　陈苑看到另外一条道上匆匆赶来的两位少爷连忙闪退到一边驻足，她趁人不注意轻轻抬眼，大少爷韩慕行分明一身行武场上刚刚下来的模样，额头沁着薄汗，此刻浓黑的眉毛拧成一团，比往常更冷峻了些。二少爷韩慕言相比大少爷更有书生气得单薄，但生的高挑在一身肌肉的韩慕行身边也不觉逊色。

　　陈苑低下头等俩人进了正厅后才跟着他们走了进去，瑟缩的在一旁不起眼的角落站立。进韩府的这三年，她见过了韩夫人的铁血手腕，那么多活生生的人在她的唇齿张合之下杖毙、凌迟，每每想起那些留着血泪的脸，陈苑就会忍不住的发抖。

　　明亮的正厅丝毫没有残暴的痕迹，韩夫人王茹英高高坐在中间的匾额下，匾额上是圣笔亲赐的“忠义良将”。两侧的侍女拿着巨大的芭蕉蒲扇轻轻地扇着风，吹得一旁的香炉薄雾袅袅，衬的韩夫人仿佛画中王母娘娘般仙气缭绕。

　　她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姿态悠然开口却如春雷般惊心：“行儿，言儿，你父亲奉旨南征，如今被困在月城外，近无粮草远无救兵。如今，我已向大王请令，行儿，我命你领三千援军前去支援。”伸手扔出一块令牌。

　　“领命。”韩慕行跪下接过令牌，转身就走，回首间看见角落里的李苑，露出一丝柔情，然后转头继续走出了院门。

　　韩慕行走后的正厅陷入了一片可怕的沉默，陈苑努力将自己缩在阴影里，眼睛却忍不住的抬起瞥了韩夫人一眼。她眉头紧蹙，显然陷入了另一片沉思当中，身为大金主帅的妻，她所承担的远超过寻常深门家妇，当然这也是她所期望的。

　　“言儿，”韩夫人开口，声音里多了一丝温柔，“如今河东山西余震刚了又遇洪灾，正是朝廷用人的时候。我已安排阖府捐一万旦粮，同时向大王提议派你护送这批救济粮前往灾区援助。”

　　韩慕言满面不悦，慢吞吞的走向韩夫人抱住她的胳膊蹭来蹭去，撒娇的说道：“娘，儿子不想离开盛京，更不想去灾区。”

　　韩夫人无奈又宠溺的看向自己最心爱的孩子，然而发现他的目光却黏在角落中缩成一团的陈苑身上，一抹不悦飞入了她的眼底，她收起情绪，轻声喊：“言儿……”

　　接连喊了几声，韩慕言才回过神来，脸上的柔情被真实的不情愿代替，闷声应了一句。

　　韩夫人努力掩住心中的不悦，拉过儿子的手柔声说：“言儿，娘也不愿你去。但是咱们家需要你出面，也不枉你爹这么长久的心。你注定是高飞的鸿鹄，不是娘亲的小笼雀。”

　　韩慕言心中委屈，神色低落：“可是儿子从来没有离开过盛京……”他的目光转回了陈苑身上，即使一身粗布，除了一只银钗便什么装饰都没有，可这样的她已然美的让人不敢直视。华贵的锦袍或者香气逼人的脂粉反而都成了累赘。

　　陈苑察觉到他的眼神，内心反而愈加的惶恐，神色上的卑微也更加明显。

　　王茹英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看向陈苑的眼神愈发凌厉，转头朝向韩慕言却又换上了慈母模样：“好孩子，你想不想成为你父亲一样的大英雄？”

　　“想，当然想了!”韩慕言激动回答，当年父亲率兵南征北讨，打下了大金的大片土地，更是赢得了“战神”的称号，这等荣光谁人不想要？

　　韩夫人王茹英唇边的笑意愈发的动人，“好孩子，只有站在看的见得地方，才有机会成为英雄。若不是你大哥得去增援，这种援灾的好差事恐怕也落不到你头上，此番办妥，君心民意何愁没有？”

　　这厢母子二人依旧再商议，陈苑心里愈发着急了起来，手里的沉木碗温度逐渐开始变凉了，若是真的凉了，按夫人的脾气怕是交代不过去。等了再等，终于还是鼓起勇气低头走近，将手里的汤递给她，声音如玉珠散落银盘般动听：“夫人，请用参汤。”

　　韩慕言见陈苑过来，本来还躺在韩夫人怀里，便倏地坐了起来，伸出手痴痴的拉住她的袖子。

　　陈苑一惊，手也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原本满当当的木碗一个倾斜便漏了些许在韩夫人的裙琚上。

　　王茹英广袖一挥，连汤碗带着陈苑摔倒在地，又觉不解气，拽着陈苑的头发挥手左右开弓扇了结结实实的两个巴掌，“贱婢越发没规矩了!”

　　“夫人……”陈苑吓得脸色苍白，跪倒在地浑身瘫软，却依旧本能的不停磕头。

　　“起来吧。”王茹英整理了一下衣袖，微微一笑，伸手在裙琚上拍了拍又坐回到座位上。她满意的看向惶恐的陈苑，开口吩咐：“去请少夫人过来，不许延误。”

　　陈苑只觉脸上滚烫，刚刚被扇的地方逐渐起了手掌印，肿了起来，她努力活动了下麻木的口舌，“奴婢遵命。”说罢便低头折腰退了出去，一直走到大门外才直起身松了一口气，眼中泪珠却忍不住的往下掉。

　　韩慕言在身后敏捷的追了上来，伸手拦住陈苑的去路，俊逸的面孔在阳光下闪着柔光。

　　陈苑摸了把眼泪，语带急切地说，“二少爷您别为难我了，您也听到了我还有事呢。”

　　韩慕言置若罔闻，柔情且怜爱的拉起她的手，“我替我母亲向你道歉。再等等好不好，等我回来，我带你去后山摘果子。”

　　陈苑刚刚止住的眼泪又开始哗啦啦的往下掉，心里却泛起甜蜜的涟漪，低声轻喃了一句：“祝二少爷马到成功。”

　　“苑儿……”

　　“狐媚子！你个贱婢！”韩夫人不知何时到了大门口，眼神如钩般噙着剧毒射向陈苑。

　　陈苑脑袋一炸，连忙摆脱了韩慕言的手，跑开了。

　　手中的柔夷倏地消失，韩慕言的心里升起了莫名的怅然。他凝神看着陈苑聘婷的身影在芳径深处消失，一抹甜蜜的笑意在唇边浮现：“苑儿，等我回来。”
　　王茹英赶过来看到的就是儿子这幅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由气得张口责备：“言儿，你已经不小了，再不得与下人如此胡闹！”

　　韩慕言本身就有些气恼母亲如此下重手，听此言不心里火气更盛：“什么下人上人？我看陈苑就是人上人！”

　　“不成器的东西！”王茹英听到儿子鬼迷心窍的话，胸口一闷，劈头盖脸扇了他几下才让他滚出去。

　　再说陈苑这边一边跑脑海中一边回响着韩夫人的怒骂，脚下愈发焦急了起来。等到了少夫人吴子欣的院门口，整张脸薄汗微沁娇喘连连。

　　院门口两个丫头正惬意的靠着石阶吃瓜子，其中一个衣着讲究，明显比另一人得意许多，见陈苑疾步走来，柳眉一拧，冷声责问：“白天撞鬼了，跑这么快做什么？”

　　陈苑不敢怠慢，连忙提步上前，焦急的说：“夫人有急事请少夫人过去，烦请吴珠姐姐通传一声。”

　　被唤作吴珠的女子只做没听见，转过头继续优哉游哉的嗑自己的瓜子。

　　一旁的另一个侍女有些看不过去，走到陈苑身边，压低声音说：“苑姐姐，小心少夫人……”瞥见吴珠正盯着自己，复又提高声音：“少夫人如今不再屋里，着急也没有用。”

　　陈苑连忙拉住这个侍女的手，神色愈发焦急：“云儿那你快告诉我，去哪里寻少夫人？”

　　叫云儿的丫头又看了一眼吴珠，说：“少夫人今早心情不好，说是想自己转转。我看她似乎是往东头的花园去了。”

　　吴珠将手中的瓜子劈头盖脸的砸在云儿脸上，嘴里喝骂道：“主子的事也轮得到你胡噙！”转脸看向陈苑却是眼眸一转，笑着说：“还是我陪你找少夫人吧。”

　　“那多谢珠姐姐了。”陈苑不疑有他，连声道谢。

　　吴珠拽着陈苑的胳膊往西边走去，一路上东拉西扯就是不提正事，眼见着走了好大一阵功夫，仍然不见少夫人的影子。

　　陈苑想起云儿刚刚说的东头，不知吴珠究竟为何一直故意拖延，复又想起韩夫人凶神恶煞的样子，定了定故作强硬的说：“若是夫人责怪我们下人办事不力，想必受罚的也不仅仅是我一个人了。姐姐是少夫人身边体己人，还望姐姐多多思虑。”

　　吴珠眉头一横，冷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威胁我？”

　　此情此景陈苑也顾不得其他，“什么意思你心里明白，平日里就算了，耽搁了大事怕不是姐姐能担得起的。”

　　吴珠冷哼了一句，“咱们再怎么样也不是主子肚子里蛔虫，我尽力找罢。”

　　说完便往东头方向走去，陈苑心里也松了口气。

　　“哎呦！”突然吴珠在假山旁边蹲了下来，面色痛苦的说，“崴到脚了！”

　　陈苑连忙扶住她，虽然心中疑惑面上却不敢显露，“不如我扶姐姐到边上休息。我先去找少夫人再来寻你。”

　　吴珠皱着眉头挤出几滴泪，“你也太狠心了，也不看是因为谁我才崴着的。竟然如此……”

　　陈苑无法，只得搀着吴珠慢悠悠的继续赶路。

　　“陈苑妹妹，你可知道我们少夫人什么身份？”吴珠低着头缓缓开口，“而且大少爷越来越有老爷的风范，这以后我们少夫人就是韩府的当家的了。你可明白？”

　　陈苑不明白为什么她要和自己说这些，狐疑的点了点头，“陈苑明白。妹妹一小心谨慎，不敢有分豪冒犯主子的地方。我只想做好本分事，并没有任何奢望。”

　　吴珠点点头，唇边升起一抹笑：“明白就好。妹妹这种晶莹剔透的，想必一点就通。只要抓得住机会，何尝不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陈苑强笑了一声：“姐姐说笑了。我只想伺候好主子就可以了。”

　　吴珠哼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好不容易挪到东头的花园口，一阵清风送来了沁人心脾的清香。吴珠倏地推开陈苑，笑着说：“哎呀，我的脚突然就好了。现在我们分开去找吧。”

　　说罢便自顾自的捡了一条路离去了，陈苑只好踏上了去花园深处的那条小路，无意间回头，看见吴珠的脸在阳光的阴影下，神色分外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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