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罪

　　残月半掩，浮云流动间照亮满屋的破旧。深夜的风来势汹汹，吹得房梁上的蜘蛛网摇摇欲坠。

　　满腹刀割般的绞痛，一脸苍白的如月半蹲半跪在床前，玉葱般的手指深深嵌入床垫，而她拼命的咬住嘴唇努力咽回每一次伴随剧痛而来的呜咽。

　　一身低级宫装的侍女紫鹃在门口走而走去，手中的锦帕揉成一团，而她全然不顾，一双眼急切的盯着院门：“产婆怎么还不来？这可怎么办啊？”

　　浮云遮住了月亮微弱的光，一时狂风大作，吹得屋前半人高的芦苇一片呜咽，吹得褪色的帷幔肆意张扬的带着喧嚣的阴影沉沉压下。

　　“啊！”屋内一声惨叫，伴随着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

　　“生了！”紫鹃忙不迭的冲回屋里，看见如月已然躺在一片暗影里，两鬓的头发湿哒哒的黏着脸颊，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彰显着与人世间最后的牵连。

　　紫鹃一时顾不上她，咬着牙不去看地上那一滩血迹，伸手抱起啼哭不止的婴童，而婴童从冰凉的草席到紫鹃温热的怀里，也停止了哭泣，在半明半暗间一双眼睛格外的明亮。

　　“妹妹，你看！是个女娃，长得真好看！”紫鹃将婴儿凑到如月身边，后者缓缓的睁开眼睛，而一只手颤抖着却怎么也摸不到婴儿的脸。

　　“奉大王旨意，处置妖孽，不得有误！”一蓝色宫女踹门而入，高耸的双鬟显示了她与紫鹃截然不同的身份。

　　紫鹃犹豫了一下，还是低眉顺眼的站起来接过了嬷嬷递过来的瓷碗。在这深宫为奴为婢，多的是身不由己的事啊。

　　“不……不……”如月皴裂的嘴唇颤抖的吐出断断续续的音节，而每一个字音落下大颗的血珠便顺着她的嘴角留下。

　　紫鹃不忍的别开了头，悲悯的开口说：“妹妹，这都是命啊。”

　　如月哆哆嗦嗦的卸下了身上的狼牙吊坠，拼着力气挂在女婴的脖子上。随后喘着粗气从枕边包袱中抓出一把的金银玉饰，艰难的用胳膊撑起身子，将它们塞给紫鹃：“姐姐……求你，救救她……她不是妖孽……”

　　紫鹃想起了从前，谁不曾是当窗理花黄的女娇娥，谁不曾情意绵绵的肖想长久？而现在呢，一卷草席，残垣破壁，容颜已不在……

　　想到这里，紫鹃握了握如月的手，随随即避开守夜的太监，抱着婴儿沿着宫墙角疾行，她的身影被拉成一道悲凉的黑影掠过绿树鲜花。

　　她刚刚踏上宫城的石阶，迎面碰上两个侍卫，为首之人刷的拔出长剑，银白的剑锋闪过紫鹃的脸，长剑冷漠的指向已然熟睡的婴儿：“大王有令，不留活口。”

　　包袱下紫鹃的手忍不住的颤抖，她忍不住将婴儿抱得更紧了些，沉了一口气说：“放肆！在宫内引起血光，若是娘娘怪罪下来，你们谁能担待？”

　　对面的长剑犹豫了一下，“只是我等奉命……”

　　紫鹃见对方语气中已有松动，换上了宽慰的笑容说，“区区婴童，何须烦劳两位大人呢？”顺手从怀里掏出两个指环递给二人，“之前的事还没有谢谢两位，更深露重的，请去喝茶去去寒吧。至于这妖孽，有我一人够了。”

　　为首的侍卫看见紫鹃手里闪着寒光的匕首以及她脸上决绝的表情，终究是抵不过怀里沉甸甸的纯金指环，“如此便劳烦姑娘了。”

　　眼见着两个侍卫喜滋滋的消失在黑夜深处，紫鹃这才松了口气，转身脚步匆匆的出了宫门一路朝南进了丛林里，她缩着脖子一手将女婴护在怀里一手还得拨开杂乱的树枝，噼里啪啦的声响在黑夜中格外清晰。

　　在往前走就是护城河了，紫鹃暗暗给自己打气，忽然一愣便僵在原地不敢动弹。冰凉的利器透过衣衫碰到了她的后背，顿时寒意和麻酥酥的颤抖顺着一点蔓延至四肢。

　　“你鬼鬼祟祟的做什么？”阴森森的男声从身后传来。

　　紫鹃突然开始庆幸多年来深宫的浸濡让她早已不是当年怯懦之人，她定了定神语气镇定：“我鬼鬼祟祟？阁下偷袭弱女子可算得上光明磊落？”

　　还没有看清是怎么发生的，一道红影掠过，面前的人一身红袍，巨大的毡帽将他的脸包裹其中看不清晰。而身后的长刀此刻转向了她的左肩。
　　“你是宫里人？”

　　紫鹃不语。

　　“为什么抱着婴儿？”

　　紫鹃依旧安静的站着，打量着眼前这个有些古怪的人。

　　“说实话饶你一命！不然……”他抖了抖手里的长刀，锋利的刀尖轻而易举的划破了紫鹃的外衫。

　　突然一道灵光闪过，紫鹃脱口而出：“你是突厥人！”

　　肩头一痛，汩汩的鲜血冒了出来，紫鹃吃痛的皱起了眉。

　　男子冷笑一声，“被你发现了，看来……”

　　紫鹃连忙俯身作揖：“英雄，是我口不择言，只是奴婢确实有事耽搁不得，请英雄放过我吧！”

　　明显英雄两个字让对方十分受用，他收回长刀，语气也缓和了几分：“放过你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要如实回答我几个问题。”

　　紫鹃连忙应声：“请英雄放心，奴婢一定尽心回答。”

　　“为什么抱着孩子？”

　　紫鹃依旧低眉敛目，回道：“这是我朝的妖孽，女婢奉命处置她。”

　　红袍男子不容置否，又问：“你可知道卓枫吟？她是我们突厥人，被你们的昏君掳进了宫。”

　　紫鹃状若没有听见“昏君”两个字，想了想回答说：“不曾听说。不过外族的女子在宫里都竭力隐藏身份，或许已经换了别的名字。”说完抬头朝毡帽里的人笑了笑说，“待我回宫，我在打听打听。”

　　红袍男子沉默了一会，微微仰起头，紫鹃看见红袍下一双幽深且满是怨恨的眼睛：“你大金在我突厥烧杀掳掠，作恶多端。你既说这婴儿是妖孽，那我就偏要留住她！”

　　紫鹃连连后退，“不可，她真是妖孽，会出大乱的。

　　趁对方注意力都在怀中婴孩身上时，她从怀里掏出一物，洒向男子。而男子闻到气味一愣，还未来得及反应便扑通一声倒下了。

　　他真的以为深夜出行自己会毫无准备吗？真是愚蠢的突厥贼！

　　紫鹃不知道自己带的药粉功效有多久，见他倒下了也不敢停留，连忙绕过男子急急往前赶路，而她没有留意到身后倒地的男子已然睁开了眼睛……

　　“老天保佑，让这孩子活下来吧！”紫鹃双手合十，看着婴儿躺在蒲叶上顺着水流飘了下去。

　　红袍男子隐在树阴中间，神色依旧讳莫如深。

　　又是一个月夜，杂乱的脚步声打碎了京城的宁静。

　　“快！捉奸细！别让他们跑了！”为首的一男一女即便气喘吁吁，依旧奋力往前寻求渺茫的生机，越来越多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越来越近……

　　“前面是死路了！”男子中年模样，面如死灰，“我来挡住，你冲出去，信一定要送到！”

　　女子的眼中噙满了泪水，还没说什么，一道红光从天而降，在周围追捕的官兵中飞起白光红弧，惨叫声此起彼伏，然后终于归于一片寂静。

　　“多谢主人出手搭救！”男子朝红袍人抱了抱拳，”我等已顺利完成任务。”

　　红袍人点点头，顺手接过他俩递过的信，说，“你们辛苦了。”然后从宽大的衣袍中拿出一个依旧酣睡的婴儿，“接下来的任务，我要你们隐姓埋名抚养这个孩子长大，教导他琴棋书画，我要她成为大金真正的妖孽！”月光照出了他脸上的志在必得。“之后第一步得把她送进韩府。”

　　布衣夫妇的脸上闪过一丝欣喜，显然相比走在刀尖上的日子，这个任务明显更加的安全。他俩齐声道：“属下遵命！”

　　女子从红袍人手中接过婴儿的瞬间，后者纵身一跃便消失在俩人的眼前。她轻轻抚摸了一下婴儿如玉的脸颊，目光中掩不住的喜爱：“这孩子跟瓷娃娃似的，真可爱……可惜”

　　仿佛想到了什么般，又问男子：“夫君，主子说的韩府应该是指韩江的府邸是吗？韩江现在掌管大金的军队，主子该不会是……”

　　男子抬头，月色清亮，满天云碎，转身揽住了女子的肩，细不可闻的叹息随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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