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香悠悠入我怀

　　忘忧一夜醒来，天大亮了，身上披着陈逸的外袍。

　　她将外袍拉到鼻子前，使劲闻了闻，上面似乎有他的味道，但更浓烈的是草的味道，有点发腥，两人的衣物都该换洗了。

　　她昨夜睡得很沉，今日身上很松快，一点都没有酸痛的感觉，心里也很畅快。

　　拿着陈逸的衣服走了出去，原来他又在练剑了，细细想来，除了在医馆的第一日外，他每天都在练剑啊，还真是刻苦。

　　艳阳高照，陈逸的影子落在地上，他的眼睛恢复后，剑法似乎更加纯熟了，他年纪不大，就已经这样厉害，应该是哪个门派的侠客吧。

　　过了半晌，陈逸练完了剑，满头大汗的接过了衣服，两人收拾好东西，牵着马下了山。

　　***

　　转眼就到了上巳节，天朗气清，人们皆身着华服，喜笑颜开着来到了潮河畔。除了观赏美景、参加祭礼外，年轻的男女们会在这天寻觅心仪对象。

　　祭礼结束后，因为神医的名声，吸引了许多的人前来围观。

　　比试之地是在祭台南侧的小台子上，由两道帘幕隔开，忘忧和寇大夫分别坐在两道帘子后面，郡守坐在正北边，那位医官站在略后方。

　　这还是忘忧第一次见到郡守郭大人，他大概五十多岁，身形清瘦、精神矍铄，倒不是忘忧所想的大腹便便模样。

　　等到巳时，一声锣响后，两人的比试开始了。

　　第一个上来的是位妇人，她告诉众人，半月前她受了风寒，到现在咽喉仍有异物作梗，吞之不下，咳之不出，全身酸痛乏力，但是吞咽却又无碍，也不疼痛，也不咳嗽，不口渴。

　　寇大夫抢先上前，替她诊了脉，说道：“此女中阳不足，该用苓桂术甘汤，再加以半夏、陈皮来治疗。”

　　忘忧低下头沉思了片刻，掀开帘子走了上去，观察了妇人的舌苔、诊了脉之后，又问了几个问题，才说道：“她脉象两寸浮盛，两尺弱，舌苔白滑，却并未有目眩心悸的之状，所以应该是上盛下虚，该用苏子降气汤。”

　　台下观望的人议论纷纷，都在说寇神医是多厉害的人，怎么会判断有误呢，傅姑娘怎么能这样信口开河。

　　站在下面的陈逸想要反驳，被芸娘给拉住了，说是不要冲动、耐心等着。

　　那名医官对着郭大人耳语了几句后，他咳了两声，下面立刻静了下来，他眼神飘向忘忧的方向，声音中气十足，“这第一局，傅大夫胜。”

　　围观的人瞬间炸了锅，神医怎么会错呢，一定是搞错了。

　　坐在帘幕后的寇大夫，听到结果，也是不肯相信，他蹭地站了起来，一把掀开帘子，双目通红，但还是行了个礼，道：“郭大人，我想知道，这个对错，是如何分辨的？”

　　郭大人挥了挥手，医官走了前来，清了清嗓子，对着围观的百姓微微颔首，高声说道：“这次的病例是我们从附近三个郡挑选的，全都是疑难杂症，在这场比试之前，已经由任子昂太医做出了诊断，而他开的药方，与傅大夫所说的分毫不差。”

　　任子昂是当朝医术最高明的几人之一，其祖父、父亲都曾在太医院任职，告老还乡后，还为百姓义诊，誉满杏林。八年前，任子昂的祖父曾来到药王谷，与傅老先生对坐畅谈，探讨医理。忘忧当时还不满八岁，对两人所说的问题听得云里雾里，今日在云中城，竟再次听到了任家人的消息。

　　听到医馆的话，寇大夫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讪讪地坐了下来。台下的百姓听到是由太医诊断的，也不再质疑结果的真假，但绝大多数还是觉得神医是因为疏忽才输掉了。

　　陈逸听到结果后，乐不可支，他本就生得高，在人群中极为显眼，却还想要往前挤一挤。一位大婶不满地拍了他的背，陈逸本想还手，回头发现是一位大婶，本着尊老爱幼、好男不和女斗的信条，生生地忍住了，耸着肩膀让自己矮了些。

　　一刻钟后，第二位病人被抬了上来。他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伯，虚弱地咳了两声，脸色发红，躲躲闪闪的。围观的人太多，他有些不好意思。经过询问，原来他有将近十年的尿血史，一直到了去年，双腿突然就不能动了，寻医问药一年，喝了不少的药，却是没什么用。

　　寇大夫还是先起身去诊断，问他是否有虚烦不眠，或是昏睡不醒的症状。老伯连连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神采，觉得自己的病有望了。

　　“这是心经热盛引起的尿血，三副药保你痊愈。”寇大夫踱着步子，带着几分得意坐了回去，还瞅了瞅对面一声不吭的忘忧，想着这次应该是胜券在握了。

　　忘忧倒了一杯茶，端着茶杯，伸长胳膊，慢慢地走了出去，小心地递给老伯，问他能否喝口茶。

　　老伯点了点头，含了一大口茶，有些困难地咽了下去，满脸疑惑着挠了挠额头，放下了茶杯。

　　忘忧专注的盯着他的脸，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都被看在了眼里，老伯在吞咽的时候，皱着眉头，显然是有疼痛感的，询问之后也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忘忧得到答案后，站起走了回去，端坐在案几前，咬了咬唇，满脸愁容，犹豫了片刻，直到有人来催促，她才匆忙写了药方。

　　这次的结果却是让人大为震惊，郭大人宣布，这次没有人开对药方，所以两人都输了。

　　陈逸听到后，不顾众人，愣是从人群中挤出一条路来，移到了忘忧身后，小声问是怎么回事。

　　忘忧双手攥着裙摆，对他摇了摇头，示意有什么话回去再说，脸上倒是没什么诧异的神色，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似的。

　　陈逸抱着双臂，沉思了片刻，似乎明白过来，没再说什么。

　　两人休息了一刻钟，直到第三次锣响，周围吵吵嚷嚷的声音才停了下来。

　　一个挺着肚子的妇人软绵绵地走了上来，面色苍白晦暗，应该是个孕妇。

　　或许是连错两局，又或许是女子，寇大夫这次没什么反应。忘忧径直掀开帘幕，走上去问了孕妇的一些情况，提高了声音，似乎还生怕寇大夫听不着。

　　妇人怀孕已七月有余了，可因为体形消瘦，看起来至多五个月的样子，再加上她舌苔紫暗，脉相细涩，是典型的胎萎之状。

　　看到寇大夫仍然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忘忧有些焦急，他怎地毫无反应？忘忧问完后走了回去，提起笔开始写药方。

　　就在这时，寇大夫唰地从帘幕后走了出来，红着眼睛，攥着手，手臂上青筋凸起，像是发怒的野狼一般，朝着郡守的方向随意施了个礼，又朝着忘忧的方向道：“傅姑娘医术高超，寇某自愧不如，甘愿认输，告辞。”

　　忘忧也站了起来，被寇大夫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满腹疑惑，她与寇大夫接触不多，但还是能感觉到，他大概是个温吞的人，不会太过冲动，今日这样的举动，总觉得有些许奇怪。但她还是压了下了满腹疑惑，写完方子，递了上去，因为寇大夫弃权，而忘忧的方子又与任太医的一模一样，所以，第三场比试还是忘忧胜。

　　***

　　关于寇神医在弃赛的原因，众说纷纭，有人说是不敌傅姑娘，脸上挂不住，还有人说是另有隐情。但谈论最多的还是济世堂和傅姑娘，年纪轻轻，又秀丽端庄，竟会赢得了神医，前途无量，纷纷表示下次生病要去济世堂了。

　　这场比试后济世堂名声鹊起，忘忧的名字也传遍了云中城，甚至传到了下面的县里。年纪轻轻、容貌秀丽的姑娘，总是让人好奇的。

　　比试结束后，正是晌午，芸娘回了慈幼局照顾孩子，忘忧本想回医馆，只留宋景明一人有些不放心，可却被陈逸拉着在河畔乱晃，堤边杨柳正绿，可是忘忧却无心观赏，面上也尽是愁容。

　　陈逸揉了揉她的脑袋，“傻子，赢了还不开心啊？”

　　忘忧寻了一棵树靠着坐了下来，咬着嘴唇思索了一会。陈逸顺势躺在一旁，双手放在脑后枕着，嘴里不知何时叼上了一只狗尾巴草，眯着眼睛。

　　“总觉得寇大夫有些怪怪的，那位怀孕的妇人症状明显，我又说出了症结所在，可他还主动弃权，我实在是想不明白。”

　　“他就是技不如人，别多想了，以你的脑袋想不明白的。”陈逸将狗尾巴草拿到手里晃悠着，脸上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看着忘忧一言不发，他也坐了起来，“第二……”话还未说完，他注意到了一个风度翩翩的男子，皮肤白皙，相貌俊秀，双眼含笑，正朝着他和忘忧的方向而来。

　　那名男子很快便走到了两人眼前，看着陈逸，泰然自若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却又很快恢复了沉静的模样，朝着他行了一礼。

　　之后，眼神移到了忘忧的脸上，温润的声音似微风拂过，“在下任子昂，想问傅姑娘一些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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