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期复仇实录

　　我和吴琴，我们两个亲生的，以后也要被冠上难兄难弟的大名，每个人都被通报批评，再记一个大过。

　　尖嘴猴腮的刻薄女校长坐在她光亮的黑色皮椅上，她的体重全压上去也不见得把皮椅坐出一个凹陷来。她棕色的玻璃眼珠不怀好意地看向我，再看向吴琴，再看向我。然后她威胁似的对我们说:“把你们家长找来！”

　　吴琴被吓哭了，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滚下来，她这回没有大摇大摆地炫耀她的嗓子，她学着我们班那些女生，抽抽噎噎地哭起来。

　　我恨铁不成钢地对她说:“哭！就知道哭！”然后女校长狠狠地让我闭嘴。

　　我才不会轻易服软，于是我心虚地瞪回去。女校长的眼睛立刻长在了我的身上，她从上到下打量我，好像我是不值一提的什么畜生一样，我咬着牙想狠狠上去揍她一拳。直到她视线从我身上离开，我都无法平静下来。

　　唯一让我感到安慰的是吴琴的小男友也被记了一个大过。

　　那天之后我们被喊到教务处，我们的家长还有那个男生的家长聚在一起。校长先是说处对象的事，对此我作为吴琴的哥哥，帮吴琴承认了。

　　“我亲眼看见他们拉手，还亲上了！”我对我妈说。她鼻子都气歪了，眼睛冒着火，随时都能燃着。说完这句话，我瞟了吴琴一眼，她紧紧地攥着校服的边儿，不住地用指甲摩擦它，她的指节泛白。

　　但是她并没有反驳我，吴琴甚至没有给我一个眼神，她的眼神全用来看她的鞋子，被可恶校长审讯的前半段时间里，她一次都没有抬头。

　　我伤害了她吗？我不明白，她之前做的比我过分多了，我这次只不过是举报了她做的坏事儿——而且、而且我也和她一起受罚了，这次的争吵不应该和我们以前任何一次争吵都一样吗？我们向来是这种相处方式，虽然嘴上说着恨彼此，但是心里都把对方当成最亲的家人。血脉的羁绊流水一样无法斩断。一方薄弱时，另一方就要做对方的城墙——一直以来，我们不都是以这种方式相处的吗？

　　在校长说到处对象这件事的时候，那个男生的家长指着吴琴的鼻子破口大骂，她对吴琴说:“你这个臭婊/子！”

　　我红了眼，喊了句:“操/你/妈你说谁呢！”想要给她肚子一拳，大人和小孩到底不一样。她抓着我的胳膊就过来挠我，她留长的指甲成为了最好的利器，划到我脸上我就睁不开眼睛，眼前一片火光般的红。看见这红我就想起过年我穿的厚厚实实和吴琴一起去放鞭炮，鞭炮炸出的红色纸屑也是这样红；吴琴的红头绳、吴琴被冻红的脸颊、还有吴琴抽象成红色的笑脸。吴琴、吴琴、全是吴琴。

　　我大叫一声:“老子咬死你！”就使劲儿地咬上那个女人的手。我下了死口，我想，谁也不能骂吴琴一句，我都不敢太欺负她，她哭起来太吓人了！更何况……更何况她是我妹妹。

　　我的眼睛睁不开，我的眼皮一定被划出血了，那是一下接一下的刺痛，从眼皮蔓延到心脏。我咬着她的手，她手上抹了不知道什么东西——一股苦的发涩的味儿就顺着我舌尖直达我味蕾。太滑了，我努力控制着自己的牙叼上她的肉，然后用尽全身最大力气咬合，我听见咔嗤一声，我的牙陷进了柔软的、有弹性的肉里，大量的血瞬间涌了出来，包裹了我的唇舌。那个女人发出惨叫。

　　……然后我妈过来拉开我，她慈爱地瞪了我一眼。她好不容易才把我拉开，我差点咬掉那个女人一块肉。

　　吴琴怯生生地打量我，我把嘴里的血吐唾沫一样吐掉，看着她，露出了我能给的最得意的笑。我忘记了我嘴里全是血。

　　吴琴没有躲开，她回我以微笑。这下我感觉我做的一切都值得了。即使我又被记了一个大过，还被停课一周。这一切都值了。

　　那之后一年过去了。

　　吴琴再也没有理我。是的，她、再、也、没、有、理、我。每次我故意找茬儿的时候，她就面无表情地看我一眼，然后跑回自己的房间。按以前，她才不会这么委屈求全。她巴不得我挑起事端，然后她用眼泪把我打成被所有人讨厌的一方。我要被逼着和她道歉，隔天再次启动没有尽头的争吵。我以为她也以此为乐。

　　而且今年过年，她没有和我一起放鞭炮。她对每个人都和和气气的，这更加显得她对我不搭不理了。真够讨厌的。

　　我几乎都放弃对她示好了。我把我过年的红包分给她一半，并且好言好语地祝她新年快乐，她收下红包就跑，只给我留下一个马尾跳来跳去的背影。

　　我好几次拦住她，指着自己眼皮上的疤告诉她:“为什么你不理我了？这都是因为你——”然后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我的伤疤，什么也不说。——这是为什么呢？

　　终于，在一个温和的雨天里，我放弃探究这个微不足道的小问题。我好像是有那么些坏脾气，更何况我并不是一个好哥哥。我性格恶劣、总爱欺负吴琴、在学校也不能给她做什么榜样，我还拆散了她的初恋并且跟家长告状……这么想来，我是挺混蛋的。

　　那是平安无事的几个月，我和吴琴没有互相打扰，我也不会再去挑衅吴琴。吴琴以她的行动告诉我，我是一个讨厌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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