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人

　　次日，恰是一片晴好的天。
　　三人刚把摊位布置好，便听到了广播的声音。
　　“说是要派两个人去领赞助的物资，我去吧。”
　　冰河将用于贩售的几箱书册放好，转头就走。
　　夕逢忙拉住她，“你一个人又走丢了咋办？”
　　“只是穿过一个操场……”
　　“等下人多起来估计你就找不着地方了。”
　　“……”
　　断空也适时地插口，“说是要两个人，也有可能你一个人拿不完，我和你一起去吧。”
　　“就留夕逢一个人？”
　　夕逢笑笑，“摊子都布置好了，而且现在这个时间人也不会太多。”
　　她说着，不着痕迹地向冰河递了个眼色，意有所指。
　　“你们碰见什么有趣的，也可以逛逛，不用急着回来的。”
　　冰河立时意会，转过身，语气略有些不自然，“那社长，我们走吧。”
　　待两人一走远，夕逢立时抄起一叠分发用的传单就往宣传板上贴。
　　只几秒，宣传板的下半部就被贴的像路边的电线杆一般。
　　失策了，不应该睡着的。
　　怎么也要盯紧社长到最后一秒的。
　　她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完全不想回忆早上睁眼醒来与板上自己的卡通形象四目相对的心情。
　　在她们睡着的时候，每块宣传板的下部都多了两个转圈撒花的小人儿。
　　虽然完全无法想象冰河转圈卖萌的光景，但从衣服和发型细节很明显能看出原型就是她俩。
　　自己的那个小人儿正提着花篮开心地撒着花，圆滚滚的小脸笑得灿烂。
　　她不禁微微有些出神。
　　自己，有这样笑过吗。
　　恍神间，忽听得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是不是来得太早了？”
　　她吓得啪地一声把传单拍在宣传板上，回过头。
　　封城站在摊位前，朝她微微一笑。
　　她连忙站起身，不着痕迹地挡了挡身后的板子，很自然地露出温和的笑容。
　　“没，都已经布置好了，欢迎光临。”
　　封城仰头端详着顶上的横幅，“这里是……神话历史相关？”
　　“对，我们摊子主要是贩售一些相关文集和纪念品，还可以挑战答题赢小礼物。”
　　夕逢很娴熟地展示了一下摊位上的书册以及一旁的卡通贴纸。
　　看着那些卡通化的可爱精怪形象，封城不由微微勾起嘴角。
　　“这些都是你们自己画的吗？”
　　“全是社长一个人画的，无论谁都逃不过他的魔爪。”
　　无论是人还是妖。
　　看她不经意间露出有些郁卒的神情，封城笑意愈深。
　　“这些是要通过挑战答题获得吗？”
　　“买书也可以，答题的话奖品是限定的。”
　　封城点点头，拿起一本书慢慢地单手翻了起来。
　　夕逢静静地观察着他的表情。
　　书上除了断空编写的部分，也收录了不少相关部门整理的资料。
　　对于人类写下的历史，他又会作何感想呢。
　　封城翻页的速度很慢，微蓝的眼半睁不睁。
　　总感觉下一秒就要睡着一般。
　　但不同于初见时的从容和放松，他看起来似乎有些疲倦。
　　她没有出声，静静地等他翻完。
　　翻了约莫三分之一，封城合上书，将其放回摊子上。
　　“我就要这本吧。”
　　书的标题，是《寂静北域》。
　　看见这个的题目，夕逢心下一怔，面上却并未显露出来。
　　她笑笑，“这个的话有配套的贴纸哦，特制的北域收藏套。”
　　说着，便从一旁的箱子里取出一张和书一般大的贴纸。
　　上头整整齐齐地画着十六个卡通角色。
　　有美丽的冰妖，还有雪兔白狐等各种拟人形象，只是无一例外全是可爱的三头身造型。
　　见他看得出神，夕逢不由捂嘴轻笑，“我觉得边上那个小雪豹有点像你。”
　　边上的小豹子和他一样是银白的发，微蓝的眼，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
　　只是头上还顶着两只白色的小耳朵，怀里抱着自己毛茸茸的大尾巴。
　　“小时候的我确实就是这个样子。”
　　封城怀念地勾起嘴角，“那时化形还不熟练，耳朵和尾巴总是不小心就露出来了。”
　　夕逢的视线不受控地望向他的头顶，在被察觉之前又飞快移开。
　　封城看着她，笑而不语。
　　她不由有些心虚地转移了话题，“说来，你旁边那位也是北方雪原的大妖吗？”
　　“你是说这一位吗？”
　　他指着的是一个穿着斗篷笑容爽朗的青年，背景是灰黄的漫天风沙。
　　“看起来更像是来自沙漠那边？也不知道为什么社长会把他放进北域合集里。”
　　夕逢有些疑惑地说着。
　　画的时候她还特意向断空提出过这个问题。
　　但断空只是笑笑，“某本神话书里写的吧，我也记不清了。”
　　听着她的疑问，封城静静地垂下了眼。
　　他用拇指慢慢地摩挲着那个笑得灿烂的小人儿，好一会儿，才缓缓地开口。
　　“有一类妖，并没有所谓的故乡，他们是在漂泊中诞生的，这一位也是如此。”
　　她不确定地问：“所以他是后来在雪域定居了吗？”
　　封城沉默了两秒，淡淡一笑，“算是吧。”
　　夕逢却不由怔住。
　　那一刹，那双如冰封般寂静的眼里，似有漫天风雪掠过。
　　待要细看，却又宁静如故。
　　她没有再追问，回避似地背过身，“书的价格是二十，我去给你拿一下。”
　　说着便走到了角落里的纸箱前翻找起来。
　　封城细心地将贴纸收好，将纸币放在桌子上，视线落在了刚才一直被她遮着的宣传板上。
　　贴了一半的传单不时地被风扬起，隐隐约约地露出底下的线条。
　　他蹲下身，轻轻地伸手掀开。
　　看见底下那两个转圈撒花的小女孩，他不由掩唇轻笑了一下。
　　拿着书回来的夕逢，“……”
　　他直起身，试着客观地评价，“很可爱。”
　　只是眉梢眼角的笑意完全出卖了他。
　　见对方已然恨不得捂脸钻进地里，他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
　　眼底的情绪已然消失无踪。
　　“也是你们社长画的？”
　　“说了啊，谁都逃不掉的……”夕逢蔫蔫地回答。
　　“你也可以画回去啊。”
　　“我不会画画……”
　　看着她郁闷的模样，封城温和地道：“那我帮你画一张吧。”
　　夕逢有些惊讶地眨眨眼，“你会画画？”
　　“会一点。”
　　说着，他从怀里取出笔墨和白纸。
　　夕逢整理了一下桌子，为他腾出了一块空间。
　　“是要画水墨画吗？”
　　“没办法，我只会这个了。”
　　他将画纸展平铺在桌面上，左手持笔。
　　只寥寥几笔，人物与风景便已跃然纸上。
　　线条虽简，人物的形貌五官却极为传神。
　　少年一身古式衣袍，悠然自得地坐在湖边逗着水里的鱼。
　　留白的背景，却似有大风吹过。
　　看着水里的两条鱼，她不由心下一动。
　　不知为何，想起了昨晚断空给她们讲的故事。
　　“我现在手头没有颜料，改日再给你把颜色补上吧。”
　　封城收起笔墨，慢慢地道。
　　她回过神来，笑道：“待我回头就把它裱起来挂活动室里。”
　　“被敲了我可不管啊。”
　　“我就说是你为了表达谢意，特意画了送给他的。”
　　“……”
　　封城微微有些无奈，但并未反驳。
　　“也行，就当是……谢礼吧。”
　　他静静地垂下目光，又想起了贴纸上那个笑得灿烂的小人儿。
　　本以为，已经没有谁还记得了。

　　断空和冰河领完物资，各自搬着一个纸箱走在操场上。
　　随着日头渐高，操场上的游客也慢慢多了起来。
　　各个摊位上，挤挤挨挨的各色展品和色彩缤纷的宣传板愈显得热闹。
　　笑闹吵嚷的人声回荡在微凉的风里。
　　断空回过头，“没有晕人吧？”
　　“还好。”她摇摇头，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周围的摊子，却不知不觉停下了脚步。
　　不远处的摊子上陈列着一大堆奇奇怪怪的木制玩具。
　　断空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恍然一笑，“要不要过去看看？”
　　她正要摇头，忽然又想起夕逢的嘱咐，迟疑了一下，慢慢地点了点头。
　　两人刚走到摊子前，一个高大的男生便迎了上来。
　　“断空，你这就把摊子丢下来闲逛了？”
　　“领物资，刚好路过。”
　　断空笑了笑，转头给冰河介绍，“这个是机关社的社长，我的同班同学沐雨，我们都喊他木鱼。”
　　“喂……”沐雨不满地瞪他一眼。
　　冰河沉默地点点头打了个招呼，不着痕迹地向断空身后退了一点。
　　看出对方有些内向，沐雨也没有介怀，笑道：“看上哪个啦，我拿给你们试试看？”
　　见冰河有些不明所以，断空耐心地给她解释。
　　“摊子上这些都是他们自己做的机关锁扣，可以拆开再重新装上的。”
　　她听着，有些好奇地眨眨眼，再次望向那些奇怪的木头玩具。
　　“小学妹要不要去试着挑战下啊，那边有小比赛呢。”
　　转头看了一眼那边热闹的景象，冰河立时飞快地摇摇头。
　　沐雨明白过来，也没有强求，“那就在这里面挑个试试？这些难度可都不低哦。”
　　断空将箱子搁在脚边，一边耐心等她挑着，一边随意地跟沐雨聊了起来。
　　“话说那边比赛你这个最终BOSS不用去镇场子吗？”
　　“还没人打到最高难度呢，表演的话还要晚一些。你那边就留一个人没关系吗？”
　　“留守的那位学妹似乎很想我充分地遛一圈再回去呢。”
　　“你又干啥了……”
　　“我就一时兴起画了两笔。”
　　“……”
　　熟知他德性的沐雨同情地叹了口气，正想怼他两句，却忽听见身旁响起一个细细的声音。
　　“我想试一下这个，可以吗？”
　　“可以啊！”沐雨飞快地回过头，一秒换上亲切的笑容。
　　“哎呀好眼光，这个难度可是这里面最高的。”
　　他检查了一下锁扣的状况，才递了给她，顺势接过她手里抱着的纸箱。
　　“那边有空凳子唔——”
　　话未说完，便被手中出乎意料的重量坠得身形一歪，好不容易才靠着桌子勉强站稳。
　　他立时谴责地狠瞪了断空一眼。
　　已经被瞪了无数次的断空淡定远目，彻底放弃了解释。
　　冰河安静地坐在凳子上，歪着头翻来覆去地琢磨着。
　　虽然依旧是一张没有表情的脸，却少有地透出些孩子似的单纯和好奇。
　　平日里也没见她对什么感兴趣。
　　就算是平时的社团活动，也只是在习惯性地陪着自己和夕逢。
　　断空靠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专心的模样。
　　似是第一次，从她身上看出了些少属于少年人的活气。
　　沐雨也拉了张凳子坐下，一边守着摊子，一边不时地提点两句。
　　见断空无所事事地靠在一旁，他抛了抛手里的锁扣，“给你也拿个试试？”
　　“行啊，给我拿个最简单的。”
　　“要不要那么怂？”
　　“怕打击你的自信心嘛。”
　　“滚，能解出来这个就直接送你。”沐雨转头从自己的书包里翻出了一个看起来新做的扔给他。
　　看样子是没打算出售的试作品，精致的结构和纹饰能看得出花在上面的心思。
　　断空不由挑了挑眉，“这可是你说的哦。”
　　沐雨不客气地瞪回去，“怕你不成。”
　　习惯性地互怼了几句，两人却忽听得隔了两个位置的摊子上起了一阵骚动。
　　他们转头望去，断空的目光立时微不可察地一沉。
　　是白和小猫。
　　沐雨倒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不会也是来扫荡的吧。”
　　“扫荡？”
　　“你去年没搞小游戏挑战所以没遇到吧，就是那种轮着一个一个摊子全部赢过去的。”
　　“去年也有这样的人？”
　　“唉别提了，军校那俩倒霉玩意儿年年都来扫荡一轮，大家都习惯了。”
　　“每年都来？”
　　“对啊，大概有三年了吧。他们也不过分，基本都是赢一次就走，如果奖品是独一份的也不会拿。”
　　“怎么感觉自己错过了很精彩的事情。”
　　“谁让你光顾着睡觉啊。因为那俩，每年设计小游戏，大家都挺斗志昂扬的呢。”
　　“这是那两个军校生吗？”
　　“不，那俩都是周末才来的，这两个我没见过。”
　　一个旧式衣装的青年带着个金发的小孩子，这样的奇怪组合若是见过必定难以忘怀。
　　而且看过程还不是双人合作，基本是那个小孩子全程碾压。
　　断空静静地观察了一会儿，收回目光，“我感觉你等不到周末那俩了……”
　　沐雨捂脸，“我也觉得……”

　　说话间，扫荡终于推进到了他们这个摊位。
　　早有社员紧张地跑过来把沐雨拖了过去救场。
　　断空在空出的凳子上坐了下来，看着依旧专心的冰河。
　　她完全没有注意到摊子上的骚动，眼睛依然紧盯着手上的小方块。
　　但很可惜，研究了这么久，她却连一丝缝都没能拆开。
　　断空也不出声，就这样以手支颐，饶有兴致地看她折腾。
　　比赛席那边围了不少人，不时地爆发出一阵阵的惊呼和喝彩声。
　　听着，感觉沐雨也差不多凉了。
　　他估摸着比赛结束的时间，从容地站起身。
　　很快沐雨便垂头丧气地走了回来，一脸郁卒地碎碎念着。
　　“怎么回事啊，一看就会解，速度还比我快，这不科学……”
　　不，这很科学。
　　不知道他若是知晓对方是个机器人，心情会不会好过些。
　　断空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恭喜又是被碾压的一年。”
　　沐雨白他一眼，“哼，今年你也逃不过，你们的知识问答更容易被碾好么。”
　　断空神秘地摇了摇手指，“我已经想好对策了。”
　　“有什么对策？听另外几个也是搞知识问答的社团说，那孩子简直就是个搜索引擎。”
　　“搜索引擎啊……我们班长不是在电子社么，我去找她借个小东西就好。”
　　“跟电子有什么关系啊。”沐雨听得一脸迷惑。
　　断空笑而不语，转头去招呼冰河，“我们也该回去了。”
　　冰河点点头。
　　虽然到最后都没能拆下一个角，但她还是掏钱买下了那个木制锁扣。
　　沐雨转头给她拿了一个新的，还贴心地附上了手写的小提示。
　　“真解不开也可以来找我，到时我教你。”
　　她伸手接过，轻声道：“谢谢。”
　　而后她将锁扣和提示小心地收进口袋，神色平常地重又搬起那个重得吓人的箱子。
　　沐雨有些牙痛地将视线从那个箱子上移开，“断空，给你的那个……”
　　转头却见对方手里捧着一把完全拆开的零件，笑眯眯地看着他。
　　“送我咯？”
　　“你给我麻溜儿地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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