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住个胆小鬼

　　林耐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小时候高烧不退，林素梅听信偏方，用碗水，浸了一把米，碗口呈十字形搁在她床头，一会叫隔壁新走的田奶奶，一会叫她去年病逝的婶婶，一边往筷子上浇水。把家里过世的亲戚叫了一通，喊到已死多年的老父亲名字时，筷子神奇立住了。
　　她不确定最后到底是喊亡父名字，使她痊愈，还是吃了退烧药起的效果，当天立马退烧，让她胃口大开，多喝了两碗粥。这使得林素梅走上了不知哪门哪派的独特信仰，家里常年会多几张明黄的画满符咒的，俗称“表”的纸样。
　　可能是道教，反正不会是佛教。她见过那位为林素梅指点迷津的大师，穿着的宽袍的确是道服。但深推下去，又不是传统道教。后来，功课多了，这疑问不了了之。于是，她统一归纳为封建迷信。
　　至于林素梅在她床头的小把戏，她已经在洗碗时实验了无数遍。那筷子多淋几次水，你就是叫猫猫狗狗的名字，它都会立起来。
　　原先，她对此深信不疑。作为一个接受了九年义务教育的高三生，相信科学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但这几天，她对这份认知，开始有了动摇。
　　起初，她没当回事。
　　因为，只是摊开的笔记本，洗完澡出来合上了；半夜，感觉有人对着脖子吹气儿；杯子里的隔夜水，没有了......都是些微末小事。
　　接着，她以为是林素梅。
　　早起的没来得及叠的被子，打理的连丝折痕都没有；不小心掉在柜子角，懒得立马捡的钢笔，回头时安稳躺在笔筒里；睡觉时，有人拿石子儿砸窗户。
　　砸窗户？林素梅不可能大半夜不睡觉，提溜着拖鞋跑去砸窗户。
　　这种呼之欲出的恐怖猜想，在某个夜晚得到了证实。
　　她被梦中的如蛆虫般的怪物追逐，成功把自己累醒了。脑袋很清明，身体很迟钝。如同千万人一样，她还在深度睡眠中没缓过劲来，沉重的眼皮稍稍掀了一条细缝，用来确定此时身处何地。
　　就是这一线天般的空间，让她顷刻间吓得心脏骤停。
　　床边，似乎坐着一个人。
　　林素梅？
　　绝对不是，至少没这么宽的肩。而且林素梅那头卷发，五百度的近视都不会错看。
　　会不会是梦中梦？
　　她以前也遇到过这种情况，以为自己醒了，其实还在梦里。只要，动一动，便会从梦中醒来。
　　动一动，她决定。动静不敢太大，被子里的手指头抖了抖。
　　完蛋。末梢神经触到床单，切实的感觉。
　　鬼压床？
　　另一种可怕的猜想，随即呼啸而来。
　　入室抢劫！
　　比撞鬼更可怕的，一定是感受着痛苦死去。何况，家里是两个人。林耐立马安静如鹌鹑，生怕对方见坏事败露，杀人灭口。
　　不过，她还沉浸在“遭遇入室抢劫如何自救”的文海搜索时，那一线天里的人影，不见了！
　　她定神细看，是真的消失了！恐怖电影教会她，这个时候千万别掉以轻心，极有可能是你以为危机解除，傻不拉几起来时，眼前会猛然冲出张自带灯效的腐肉鬼脸。然后吓死你，吃掉你的魂魄，占用你的肉身。
　　淡定，淡定。
　　我还没参加高考呢，不能让那孤魂野鬼得逞了。她内心自我安慰，闭上眼，没几分钟，沉沉睡着。
　　翌日醒来，原本是不记得昨夜的惊险心跳，可当她看到被踢到床底的拖鞋后，那种心悸的惧意一瞬侵袭全身，汗毛乍起。
　　林素梅向来不做早餐，留了十块钱上班去了。林耐慌慌张张收拾了书包，直奔学校。
　　同桌李昭正背英语单词，胳膊肘被人捅了一下，回头，满是疑问。林耐低声说：“晚上放学身份证能借我用一下么？”
　　“上网？”这不是林耐第一次借身份证上网。
　　“嗯。”林耐点点头，她的手机还停留在wap时代，一个月三十兆流量，林素梅压根儿没给她与国际接轨留条路。
　　“没问题，中午我回家吃饭给你带过来。”李昭说完转回身，没想，胳膊肘又被一捅，“有事说事，肘子都快给你戳穿了。”
　　“你觉得，这世上有鬼吗？”林耐神神叨叨问道。
　　“谁知道呢，”李昭翻了个白眼，“反正我妈说她小时候见过鬼，一般三岁以下容易招这些。”
　　“三岁以下？”林耐算算年纪，她都快六个三岁叠加，三的N次方了，这样也行？
　　“大早上，不好好学习，你问这干嘛？”李昭没有不求甚解的精神，嘀咕了句“一日之计在于晨”，继续自己的学习大业。
　　林耐烦闷些许，直等数学试卷发下来时，看到红彤彤的八十三，才从神鬼论大坑爬出，自动进了成绩论深坑。
　　李昭考的也不满意，拉着她说：“你看，这题明明就是陷阱，出题老师怎么想的，不愿咱们考高分直说嘛！”
　　林耐深有同感，“好像这次只有班长考了一百一，理科班没几个过一百的。”
　　“班长？”李昭不屑的瞟了眼前方那个窈窕身影，“切，要不是有她妈在家给她往死里补课，她能有这成绩？”
　　班长似乎感应到有小人背后嘴碎，回首看了看。李昭迅速跳开视线，佯装欣赏窗外风景。
　　“我可惨了，”林耐叠起试卷，“上次跟我妈吹牛皮，这次肯定能考进前三，这下要打脸了。”
　　两人同病相怜，难姐难妹，同时仰天叹气。
　　“早知道，当时选文科就好了，怎么着，”李昭略有遗憾道，“说不好还能成一代文豪！”
　　“写《林黛玉与变形金刚战火纷飞的爱情故事》的文豪？”林耐毫不犹豫揭穿。
　　重复学习的一天因为心里藏着事儿，过得尤慢。李昭不辱使命，把身份证交给她，千叮咛万嘱咐不许弄丢，不许折弯，不许机洗，有借有还。
　　林耐常去的网吧在师大附中与三中的交叉口，里面的顾客大多来自两边的学生。今天有卫生检查，她去的稍许晚。网吧客满，被告知只有二楼的双人包厢。包厢十块一小时，对学生无异于抢劫，还是文明掠夺。
　　包厢就包厢吧。她想。
　　双人包厢里坐了位少年，戴着耳机，看不清侧脸，穿着同校校服，叉开的腿明晃晃的写着“嚣张”二字。林耐收回视线，正事要紧。
　　她打开浏览器，输入“家里有鬼”，删了删，重新输入“撞鬼怎么办”，点击搜索。
　　百度词条前几条意外的不是广告，和她之前以为这些特殊服务行业，也有营销手段，会买广告的成见大相径庭。网友回答看似千奇百怪，实则殊途同归。
　　她翻出活页手册和笔，大致归纳几条：
　　一、最近有没有做坏事？
　　二、找道士，或者和尚给他做法事，超度他。
　　三、他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帮他实现。
　　四、确定自己真的撞鬼，不是发癔症。
　　......
　　零散写了二十来条，林耐庆幸自己选理没选文，默默胸前划十字，替文科班同学神伤，政治卷答案字那么多，手估计得写残吧！
　　“啧。”隔壁校友不知看到什么，一阵讪笑。林耐收好纸笔，往U盘里塞了几个关于神学和破解迷信的科普视频，正好一小时到。
　　走出网吧，公交车将将来了。
　　林素梅在家做好了饭菜，切了半个西瓜端出。
　　“妈，问你件事儿，”林耐讨好上前，“你上次给我做的那个符，还能再做一个么？”
　　“还做？”林素梅横眉怒视，“小没良心的，一个符花了你妈五百，被你扔洗衣机绞烂。还做？想得美！”
　　一个符五百？林耐没了驱鬼的心情。这做法事驱鬼，向来可遵循坐地起价规律，价目表工商局都管不了，大约翻几番她没谱，肯定不便宜。
　　算了，先来土法子。
　　只要那鬼，别谋财害命。
　　“跟你说个事儿。”林素梅挑了块肉多的排骨夹给她。
　　“什么事？”林耐下意识多吃，有了体力才好对付任何妖魔鬼怪。
　　“上次带你看的王叔叔，你觉得怎么样？”林素梅不把她当小孩子，开启第二春的活动从不避着她。
　　“王叔叔？”林耐皱着眉头想，“就是那个，那个吃面条嗞你一脸汤那个？”
　　“你这孩子，”林素梅听出她口气里的嫌弃，“你就说怎么样吧？”
　　“你满意不，”林耐耸耸肩，“我大学回来的少，工作后更不用说。只要你不嫌弃他吃饭吧唧嘴，上厕所不掀马桶盖，留着小长指甲挖鼻屎就行。”
　　林素梅小觑了林耐对王叔叔的嫌弃，说：“我都这么大年纪了，懒得选。你以后可别学我，早早一定要抓住绩优股，记得带回来给我过目。”
　　“真的？”林耐饶有兴致的说，“我倒真的有这么个人。”
　　“你早恋了？”林素梅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
　　“早有了，恋没有，”满是遗憾，“我的单恋对象吧！”
　　“帅吗？”林素梅问。
　　“必须帅呀，”林耐深知自己的肤浅，“人帅，成绩好，听说性格也好。”
　　“看来不是一个班上的呀，”林素梅八卦起来，惯会从细节推断全貌，“你就是被人家美色迷住了双眼，给人家美化形象了吧！”
　　“情人眼里出西施，”林耐辩解，“我校公认的翩翩公子。”
　　“得了，”林杜梅摆摆手，“甭管是什么样，人品最重要。”
　　母女二人就林耐的校园偶像讨论一番，林耐心中有事，待林素梅回屋关门睡觉，立马从书桌前弹跳起来。摁关吸顶灯，扎进被子里，仅留了双眼睛在外。一动不动，全身进入警备状态。
　　未免睡着，她每隔半小时会确认一次时间。
　　凌晨一点三十，楼上滚珠似的声音响起。房门，似乎变弯了。一道高大的身影脱门而出，由远及近，由虚转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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