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合

　　饭桌上江恂把摩托车钥匙扔给江云承，这个混蛋弟弟跟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
　　江云承觉得他哥吃错药，不然怎么自己出尔反尔连罚抄的交规都没提，他怕其中有诈，谨慎提问：“不是说成年之后再给，你在计划什么？”
　　“我是大恶人大反派？你就这么怀疑你哥的？”江恂气得说不出话，指着江云承鼻子骂小没良心的，“只是给你车钥匙，车还得我扣着。”
　　“嘁。”江云承冷笑，“还以为你脑袋抽筋拿我自己的东西当礼物。”
　　“哟呵，原来还期待礼物呢？”江恂也不甘示弱，语带讽刺，“不是不过生日吗？”
　　“行了，少说两句行不行，小宝不急，外婆有礼物，啊。”外婆给每个人都夹了菜，轮到苏和还怕他不习惯江恂在放不开，“他们兄弟俩一直那样，从小吵到大，不用见怪。”
　　一直安静当花瓶的苏和笑着点点头，继续当自己是个凑数的人偶，不打扰人家合家“欢”。
　　他一边吃一边还在想，是不是也该给江云承补个生日礼物，就是太紧迫了点，突然知道连个准备都没有，就很头疼。
　　江恂这次没留下过夜，赶着回去处理公务，江云承在厨房洗碗，苏和帮着擦桌子，听见江恂一边穿外套一边嘱咐外婆过两天记着取快递，说买的球鞋断货没赶上今天。
　　苏和觉得这兄弟俩某些地方真挺像的，互相怄气，却又心口不一地惦记。
　　江云承忙完出来的时候江恂早走了，看见苏和皱着眉轻碰耳朵，想揉又不敢动。
　　“疼？”
　　苏和放下手，“没，有点痒。”
　　“等着。”江云承扔下两个字，趿拉板儿蹭着地面去翻冰箱顶的小药箱。
　　“酒精？”苏和说着，也往冰箱那边走。
　　“别动。”江云承开口制止，苏和刚巧站在玄门的门灯下，正好看得清楚，他一边走一边用棉签蘸了酒精，直接到苏和侧面站定，低下头借光仔细看苏和的耳朵。
　　苏和想躲，棉签却已经碰到耳垂，凉嗖嗖的，他猛打了个激灵，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闪开头，说：“我自己来。”
　　“没镜子。”江云承不给他，嫌他事儿多，“我都上手了折腾什么，别动。”
　　苏和心说卫生间又不远，但江云承动作很快，他再拿过去自己弄一遍好像是没什么意义，别别扭扭站着没动。江云承的视线里是苏和鬓角的碎发，和纤秀的下颌线，耳垂上的饰物闪闪发光，灯下对方脸上细小的绒毛似乎都纤毫毕现。
　　他小心的用棉签探到苏和耳后，把酒精涂抹在耳洞周围，正面也在耳钉边缘擦了擦。
　　“谢了。”苏和感觉那股痒意缓解不少，耳朵凉丝丝的还挺舒服。
　　“嗯。”江云承把棉签丢进垃圾桶，药箱也归位，听见苏和问：“去夜市吗？”

　　入夏以后夜市逐渐热闹起来，人们乐得在凉爽的夜晚出来透透气，逛一逛小玩意儿，或者撸串侃天。
　　江云承和苏和从小区后门溜达到后街，转上另一条主干路，再走一段就是三槐里夜市。
　　“看过你妈妈了？”苏和主动挑起话题，得来江云承一个点头。
　　“早晨去扫墓，本来想把你成绩也告诉我妈。”江云承说到这儿看了苏和一眼，好像苏和平白多了处罪过。
　　“你那么早问我是去扫墓路上？”苏和无言以对，“我又不晓得……只有你跟你外婆去的？”
　　“没怪你。”江云承吸了下鼻子，苏和差点以为他要哭，结果发现人家就是鼻子痒，“我爸我哥直接从邻市到郊区，去墓园还近点。”
　　他顿了顿，又嫌弃道：“本来以为就走了，没想到哥又回来。”
　　苏和露出个了然的笑，不经意一样问：“你哥给你过生日，挺高兴吧。”
　　“高兴个屁。”江云承一看见江恂就想到交规和摩托，高兴才有鬼。
　　呜哇，用超级臭的脸一本正经的傲娇。苏和在心里感叹，没说他哥送礼物的事儿，惊喜毕竟得留给本人揭开。
　　他问起有关他的部分：“为什么非得告诉你妈妈我的成绩？”
　　“不止成绩。”江云承摇头，“每次见她都讲近况，交了朋友什么事也都想告诉她。”
　　“啊。”苏和放轻声音，神情也柔软下来，“我懂，因为她不能亲眼看见，所以想把自己的所见所闻一点一滴都事无巨细地讲给她听，希望她知道这些就开心了，就当我们一起经历了一样。”
　　他每次去探望乔颜，也都是这样的。不同的是，他还能触碰到他的妈妈，而江云承，已经明明白白的失去，甚至从未拥有过，并且清楚的知道，这份缺憾已然无法弥补。
　　“我能……”江云承踌躇着，还是站住脚，等苏和也停下来回望他，才郑重其事地再次开口，“跟你一起去看阿姨吗？”
　　苏和直视着江云承的双眼，附近路灯很暗，他们其实在彼此眼里更像个黑乎乎的影子，什么也看不清，但他们之间的气氛很沉重，从各自呼吸的节奏中就能感觉出来。江云承得不到回答，手心都出了汗，他差点就要打个哈哈糊弄过去，主动放弃这个唐突的请求，他不想苏和为难。
　　可苏和说：“当然可以，后天吧。”
　　很普通地就定下了一个日期，好像这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环节，可其中的含义又那样珍而重之。
　　江云承不知道苏和在很短的时间内经历了怎样的头脑风暴，只有苏和自己明白，这样的举动意味着他交付了什么。
　　踏出一步，还会有千万步漫漫长路，可他觉得这感觉还不错。尽管未知，却矛盾的安心，尽管顾虑，却相悖的信任。
　　苏和隐秘地感慨江云承恐怕在脊梁上刻下来踏实两个字，才能顶着一张凶恶脸孔攻破他人心防，却如入无人之境般轻而易举。
　　怕他的人敬而远之，不怕的人得见真容，江云承用以攻城略地的绝不是冷硬拳头，而是拳拳赤子之心。
　　这段插曲结束于他们走进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夜市那一刻。摆地摊的摊贩叫卖着便宜地摊货，烧烤摊在伞下支起大片矮桌板凳，熊孩子骑着滑板车大叫着跑得飞快，爷爷奶奶背着小书包追得急切。还有成对的小情侣分享着甜筒和情话。世间百态不过在这一方天地间。
　　“你想买什么？”江云承见苏和左顾右盼的，心里虽然有想法，却不太好直说，万一不是的话就自作多情又尴尬了。
　　“礼物。”苏和却大大方方承认了，“事先不知道，只能临时抱佛脚了，不过本来我也送不起太贵重的，你别嫌弃就行。”
　　江云承本来也不是在意这个的人，高奢专柜和批发市场对他来说没差别，纯粹看眼缘，但他莫名挺确信苏和送的很定不会是什么烂大街的东西。
　　“找到了。”苏和指了指右前方，“那边，看来我没记错。”
　　江云承一头雾水跟着苏和往前走，来到一个摆了三层小型水族箱的三轮车前。
　　“两位同学，要什么呀？”老板热情地招呼。
　　苏和弯着身子一个一个地看那些小透明箱子，江云承什么也不知道，跟着瞎看。
　　“老板，我记得有种苹果蟹来着？”苏和指着其中一个水族箱，里面趴着一团小小的红色，“是不是这个？”
　　“小同学识货啊。”老板把苏和看中的那只小螃蟹拿出来，展示给二人，“这种观赏蟹学名叫红螯相手蟹，不难养，也漂亮，你看这橘红色，多正啊！”
　　“好小……”江云承瞪着水中那么小蹦蹦点儿的生物，“能吃？”
　　苏和托着水族箱正观察呢，给这一句弄得没脾气，老板笑呵呵地搭话：“这小兄弟说话真有意思哈哈哈哈！”
　　“人老板都说了观赏蟹，你耳朵闭上了？”苏和吐槽道，挺满意手里这小东西。
　　他又问江云承：“有没有喜欢的数字？”
　　江云承可纳闷：“干嘛？”
　　“有用啊，别磨蹭，几？”苏和催他。
　　“哦。”江云承虽然不明所以，还是老实回答，“一。”
　　“……”苏和一口气憋嗓子里，又怨不得对方，“行吧，那老板，就要这一只。”
　　江云承这才明白，恍然大悟道：“我说几你就买几只？”
　　“只限个位数字。”苏和等着老板打包饲养用具，无聊地观察其他的观赏鱼类，“谁想到你还能更省……为什么喜欢一？”
　　“啊？因为一是老大啊，最牛的那个。”江云承理所当然道，“听起来就很强。”
　　苏和对这人突如其来的中二选择不予接茬，接过装着小螃蟹的水族箱递给江云承。
　　“喏。”苏和等江云承接过去以后，还算欣赏自己选礼物的审美，点了点头，“看着寒酸了点，不过应该不算无趣，江云承——”
　　苏和对上江云承因自己喊他的名字而抬起来的眼睛，说了句酝酿许久的：“生日快乐。”
　　江云承迟钝地眨眨眼，猛地反应过来，双手捏紧了水族箱，塑料发出一声脆响，伴着他一声瓮声瓮气的谢谢。
　　苏和着急道：“螃蟹！螃蟹！你别给捏碎了！”
　　“哦哦哦！”江云承慌忙松手，差点给甩飞出去，苏和心惊肉跳地看着刚到手的小螃蟹差点丧命于此，真是可怜坎坷，命运多舛。
　　苏和叹气：“为了不让我后悔送这个，别那么快养死它，行吗？”
　　“咳咳、”江云承尴尬地咳嗽两声，虚心去请教老板养螃蟹的诀窍，小半个钟头才云山雾绕地捧着螃蟹回程。
　　路上江云承觉得手里抱了个烫手山芋，又因为是难得的礼物不想撒手。
　　他问苏和：“为什么送螃蟹？”
　　“为什么啊……”苏和先是自言自语了一句，才愉快地笑出声来，“今天六月二十二号，夏至，巨蟹座第一天，觉得合适就送了，不觉得它横行霸道，和你挺像的？”
　　江云承把螃蟹提到眼前与视线齐平的地方，撇嘴反驳：“它才硬币大，和我巨蟹座有什么关系，一捏就死的小东西，脆弱不堪，哪里像。”
　　“原来你在这种时候话意外的多啊。”苏和惊奇道，堵得江云承又不想说话了，他看着这人吃瘪的模样反而更愉悦。
　　江云承屈起食指敲敲水族箱壁，里头的小螃蟹慢悠悠伸展着红色迷你钳子，待在角落岿然不动，十分惬意。
　　“你平时，还研究星座？”江云承见螃蟹不搭理自己，向苏和没话找话。
　　“方尾尾有段时间痴迷这个，在耳边叨叨多了，也就记住一点。”
　　“哦。”江云承没话了，沉默下来，又走了一段突然想起来有个词叫礼尚往来，“你生日什么时候？”
　　“我？”苏和偏头看他一眼，又转回去，“二月，早过了。”
　　“哦……”江云承莫名觉得自己输了，又很快打起精神，“星座？”
　　苏和想了想，不确定地说：“水瓶吧。”
　　江云承听罢，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他觉得是个绝佳的主意。
　　却听苏和带着笑意说道：“你不会打算找个稀罕的瓶子送我吧？”
　　“……”被一击拆穿的江云承顿时萎靡不振，脸上肉眼可见的丧了起来，“你很烦。”
　　苏和很开怀地笑，最后强行压下自己溢于言表的快乐，故作严肃道：“没关系，你尽管送，我一定笑纳。”
　　江云承气冲冲地伸手要按他的脑袋，苏和灵敏地闪过了，倒退着小跑几步，对江云承狡黠地挑着眉，还要火上浇油地提醒：“小心螃蟹，它可经不起颠簸。”
　　江云承只好改拎把手为把箱子整个抱怀里，一个健步跨过去伸长胳膊捞人，他臂展长，还真摸到苏和一片衣角，可惜苏和身体灵活，一下又窜出去老远。
　　“拜拜！”苏和背着一只手倒退而行，挥挥另一只。
　　江云承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他们早回到了小区，再一转眼，苏和已经消失在了通往北院的阴影中。
　　他拎起水族箱，和里头的小螃蟹大眼瞪小眼。
　　“ONE，咱回家去。”
　　螃蟹一动不动，丝毫不在意自己就这么被命了名，被江云承一路带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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