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合

作者:花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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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7 章


      万众瞩目的六月七日到来,全国车辆为考生让行。根据高考必下雨定律,这天早上果然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街上车流密集,拥堵不堪,好在一切以考生为重,市民们也极力配合,爱心出租车挂着小红旗载上考生,疏通之下车辆井然有序地渐次离开,各考点路段全面畅行,偶尔出现意外情况,也能得到有效解决。
      江云承本想着万一苏和车又掉链子或者被堵在路上,总之来不及到考场,自己可以想办法送他一程,结果等他撑伞踩着泥水到达苏和的考点时,发现人早就在警戒线外站着背书了。
      一身白T黑裤的苏和撑着把长柄的黑色雨伞,在人群中安静地埋首于书卷,温润如斯,遗世独立,过往人群悉数成了背景板,灰蒙蒙的天色衬得整个世界都阴阴沉沉,黯淡无光,模糊不清的失色画面里,唯有苏和黑白分明,发色瑰丽,耳畔一寸光辉,在视网膜上烫出一道耀眼风光,最是鲜活美景。
      江云承跨过栏杆,一步一步朝苏和走去。
      “不是说不用来吗?”苏和感受到身边降下的阴影,低垂的视线里出现一双脏兮兮的篮球鞋,他哑然抬首,露出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干嘛啊,微信里不就说了,你怎么还不信,这么确定我路上会出状况?”
      “我没有,你别自己乌鸦嘴。”江云承老大不乐意,比他还紧张的样子,“别人都有人陪。”
      苏和挑眉,往周围看了一圈,确实大部分学生身边都站着家长,有的还不止一个,嘘寒问暖端水捏肩的,供祖宗一样,就苏和形单影只,半天才来了个江云承。
      “人家是父母亲戚,你什么身份来凑热闹。”苏和以怨报德,轻飘飘说道,“你什么时候听过高考让隔壁学校学弟陪着的?哦,隔壁小区的街坊也不合适。”
      小模样真挺讨打的。
      “你管别人呢。”江云承拿伞骨尖尖戳几下苏和的伞面当报复,几滴水被震起弹飞,“说那么多废话,朋友两个字烫嘴?”
      苏和居然点点头:“何止烫嘴,喉咙要烧穿了。”
      “……”江云承不知道怎么接,移开话题,干巴巴地说起了不符合人设的台词,“准考证、身份证、黑色签字笔……”
      苏和打断他:“检查了三遍,出门前两遍到这里一遍,带齐了。”
      江云承停顿一会儿,又继续:“答题卡……”
      苏和立刻接上:“不要涂错行,卷头填完整,作文别跑题。”
      他叹口气,对上江云承漆黑的眼睛,“你搞得我也快紧张了,我们别把核对注意事项弄成立flag一样吧。”
      江云承闭嘴了。
      这时时间也到了,考生提前十五分钟进场,铃声过后,警戒线拉下,无数考点里,成千上万的考生同时向他们的战场进发,家长被留在外面翘首以盼,期待自家的“战士”能凯旋归来。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苏和走之前软下语气问江云承。
      “加油。”江云承暂时没能想出什么漂亮话,只给了两个字。
      苏和却完全接收到了他的真诚。
      “好。”苏和点点头,“之后见。”
      他转过身,也加入向内涌去的人群,踏上他的征途。
      “苏和——”江云承在后面喊。
      苏和站住脚,伞面抬起,露出他回望的小半张脸。
      江云承勾着嘴角,伸出拳头比了比,是种于无声中心照不宣的鼓励。
      苏和扬了扬头,很嫌弃似的,却也飞快地挥了挥拳头,又迅速收回手,匆匆往考场里去了,显然是承了江云承好意,又觉得实在丢人只好敷衍过去,逃往此时的最大正事里。
      江云承闲下来了,雨也停了,乌云缝隙里泄露出丝丝缕缕的阳光,投射到大地,雨后泥土草木的气息更清新。他收了伞,手柄挂在手腕上转着圈地甩,偶尔又跟盲杖一样在地面戳戳点点,整个人浑身上下写满了“无聊”二字。
      宋扬给他打电话。
      “大承你人呢?半天没找见呢!”
      江云承抬头看了下眼前学校大门口的牌子,说了个地点。
      宋扬震惊:“不是,你跑那儿干嘛去?那不考点吗!”
      “等人。”
      “等谁?我去!又他妈苏和是吧!”宋扬大吼大叫道。
      “二扬。”江云承警告似的叫了句。
      “哎哟至于嘛!我说话什么样儿你又不是不知道!”宋扬嚷嚷,“你还打算在那守一天吶?人苏和又不是幼儿园小孩儿还得寸步不离的。”
      “有事说事。”江云承听不得宋扬夹枪带棒的话,不是对兄弟有意见,是他自己也意识到了对苏和过度关心,被直接讲出来脸上挂不住不说,心里还别扭,就是那种不想放弃对苏和的亲近,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把握对分寸的困惑和烦闷。
      “有事你来吗?”宋扬这话问的多气人,好像他江云承多不仗义。
      “废什么话。”江云承沉下语气,“苏和是我朋友,你们更是我兄弟,二扬,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宋扬哑火了,几秒后开口:“得,今儿是我过了,你来刚子家,他爷爷早上让人给碰瓷儿了,那伙人搁这威胁人呢,不给点教训怕是看不清自己什么斤两。”
      “知道了。”江云承玩伞的手停下,一滴雨水顺着伞面的褶皱一路滑到伞尖,滴落在地面的水洼里,溅起一片涟漪,微波映出江云承犀利的眼神,“十五分钟。”
      十五分钟后,江云承走进赵一刚家小区,难为他能在还没结束的早高峰里按时赶到。
      赵一刚的爷爷一直跟儿子儿媳和孙子一起住,老人家洋气,每天早晨骑山地车绕外环半圈锻炼。结果今天差点不小心撞到个路边卖桃儿的老太太,就被人给讹上了。
      那个“差点”是重中之重,老爷子骑车小心,速度更不快,要不是那老太太筐里的桃子滚到马路上她去捡,也就没这档子事儿了。当时老爷子刹车及时,老太太衣服边都没碰着,结果人家倒好,脚自己一崴,一屁股坐地上哭天喊地,往车轱辘上蹭,最后躺马路上还压烂了好些个软桃。老太太手腕上还擦破了点皮,流了点血把袖子染红一块,人儿子一看不得了,老娘出车祸了可得让人家赔,赔医药费精神损失费还得赔损失的桃儿钱,一路开着家里运货的小皮卡就冲进了小区门,扯着嗓门要公道。
      活像一出滑稽又无聊的闹剧。
      江云承抵达现场的时候赵一刚在安抚气急攻心的爷爷,宋扬还在那儿舌战群儒呢。
      “到底是谁不讲理啊我说!您自个儿往车轱辘上撞怨谁啊?要我说您几位这点出息,有本事高速上往大卡车底下钻啊,逮着自行车碰瓷可把你能耐的!哟哟哟还上门讨说法,去公安局讨说法吧您呐!监控一调,信不信算你造谣诬蔑,送进局子里享清闲!还赔偿,你们家不愧是卖桃的啊,成天想peach!”
      对面的男人虽然不懂现代流行梗,但不妨碍他听对意思,破口大骂道:“你他娘的才想屁吃!”
      又是一轮嘴皮子较量。
      宋扬的嘴炮哔哔的在场所有人都头大,赵一刚看见江云承,无奈道:“已经报警了,二扬非把你叫来,其实没什么事。”
      江云承往那儿一站,闹事的人气势又输几分。
      他问赵一刚:“什么时候报的警,怎么还没来?”
      “十来分钟了吧,估计快了。”
      果然,没一会儿民警来了,了解了来龙去脉后,也对闹事的这家子很无语,本着实事求是的原则,还得按流程调查核实取证,不出意外进行调解,双方达成共识这事儿也就了了。
      可惜闹事的一家子跟古代刁民一样道理说不通,恼羞成怒之下还想动手,老太太儿子就想拿说话最多的宋扬撒气,宋扬也不经激,一个没拉住俩人拳头就招呼上了,场面一度非常混乱。
      两天后高考结束,毕业生的高中生涯正式落下帷幕。
      铃响停笔,交卷的那一刻苏和感到久违的轻松,终于从连日的劳累中获得一点安慰,他答得不错,回去好好估个分,应当还算合格,他也不像一些尖子生那样认准了向往的学府,孤注一掷到第二志愿填都不填。苏和可没有任性的资格,做好了争一保二的准备,虽然他自信自己的分数拿下第一志愿不成问题,可谁敢说有没有个万一呢?
      再见到江云承时,苏和小吃了一惊。
      “你又打架了?”
      江云承脸上贴着创可贴,还是上回苏和给他的那盒,这回也派上用场了,他臭着脸,把前天在赵一刚家小区发生的事讲了一遍。
      苏和听得不知说什么好,愣了半晌才问:“等于你是被叫去打架的,结果变成拉架,最后还只有你挂彩了?”
      江云承憋屈的不行,却没法反驳,事实可不就是苏和说的那样,这总结,到位。
      可他要面子,非得嘴硬一句:“我忙着拉二扬,没看见。”
      苏和顺着他点点头:“毕竟谁也想不到会有人拿钥匙串扔你。”
      江云承更生气了,闷着脸不说话,觉得心情作用下,脸上被钥匙串划伤的地方火辣辣的疼。
      苏和刚考完心情好,见状安慰道:“人有失足马有失蹄,就算是你也不能万无一失金刚不坏,别想了。”
      “啧。”江云承摸着自己的寸头,心不在焉地点了根烟,算是听了劝。
      过一会儿他问苏和:“你找的什么暑假兼职?”
      “还没确定,做之前做过的吧,有经验好上手一点。”苏和想了想,“奶茶店吧,应该。”
      “会调酒吗?”江云承吹出一口烟,问的随意。
      “哈?”苏和扭过头看他,“虽然都是饮品,但差别也太大了,你觉得奶茶粉兑水和马天尼配橄榄是一个级别的东西吗?”
      江云承敲着烟灰,乐道:“你这不知道点。”
      又说:“就是问问,之前说的酒吧也在招人。”
      “虽然但是。”苏和扶额,“总之谢谢。”
      “找时间去看看吧,那儿音乐不错。”江云承说,揶揄地对苏和扯开笑脸,“放心,不会拐你去打工给别人数钱。”
      苏和面无表情,隐晦地白眼道:“那我可真是受宠若惊。”
      那之后苏和去了趟疗养院,江云承没跟着。
      苏和把高考结束的消息告诉乔颜,不管植物人能否听到外界声音,他都希望把自己的一切告诉妈妈,让她知道自己把自己照顾的很好。
      邢励茹知道他考完,早说了要给他做好吃的犒劳一下高考的大功臣。
      苏和心怀感激,为她帮他的妈妈做了每一个母亲都会为儿子做的事。
      邢励茹是乔颜迁居燕青市,换了工作才认识的朋友,相处不长却很投缘,对乔颜母子一直赤诚以待,是苏和十几年来遇到的成年人里少有的心怀大爱真诚的人。
      面对保温盒里琳琅满目的饭菜,苏和禁不住有些鼻酸,强压住那些常年积累的负面情绪,几乎是哽咽地郑重道谢。
      对世事无常的愤懑、对孤独前行的惧怕、对遭遇流言的委屈和对现状如此的不甘,他有太多太多不足为外人道的心事,年轻的心脏久经磨难,居然也像历过半生沧桑磨炼的年迈老者,难以填补寂寥的空洞,软化坚硬的外壳,直到最近才初露端倪,隐隐有光明暖意慢慢渗透。
      邢励茹哀伤地叹息着,眼前这个孩子,还要如何千锤百炼,承受多少风霜雨雪,才能换得一个美满无忧的未来?
      而苏和在剖析自己,长久的封闭自我与排斥亲密关系,是否就是绝对的安全?他身边已经出现了真心相待的长辈和友人,那么自己是否也该投桃报李,莫在竖起无情壁垒,阻挡善意?
      口中咀嚼的饭菜是家常的味道,注视自己的目光是慈爱的热度,他置身其中,何须瑟瑟发抖?
      有没有人能告诉他,人若不用畏惧善良,又该如何坦然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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