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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四
【6】
“皇上驾到——”
尖细的声音划破夜色,突兀地在我冷清的屋子里盘旋良久。
映月屏息凝神,紧张地望着我。
我摇了摇头,风和宫又不止住着我。
果不其然,细碎的脚步声传来,景茂未作停留,径直往正屋去了。
我见映月松了口气,忍不住问她:“肖佩让你看着,不让我接近皇上是不是?”
她似乎被我说中了,本能地摇头后又观察着我的神色缓缓点了头。
我笑笑道:“我不会的。”
我在灯下重新画起拳操的招式来,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我不会吟诗作对,现在也不能舞刀弄枪,唯有将平日练的都记下来,打发时间。
渐渐的夜深了,我正准备就寝,却见映月急急跑来,神色慌张道:“不好了娘娘,皇上过来了!”
【7】
翌日,寿康宫内。
“这倒让我想起芷茵来,她只在我头上轻轻捏几下,顿时便舒爽了不少。”不知是说到了什么,只见太后嘴角噙着笑,和颜悦色地同嫔妃们说着话。
“那改日可要请教她几番,我学了去便日日来侍奉娘娘。”德妃段雨浓坐在首位,挨着太后不住地讨好道。
“谁人不晓魏国公对这好不容易寻回的女儿珍爱异常,咱们都得求太后娘娘发话,许才能见到她一面呢。”
我暗自垂首,对对她们说的话提不起一点兴趣,只待她们何时说尽兴了我便可回去。
无人敢在太后面前造次,在这儿我竟无比舒心地做起了陪衬。
我不看太后,却能感觉到她的目光时不时落在我身上,很快又转了开去。
我总觉得她想对我说什么,可直到我出了寿康宫也没和她说上半句话。
将将松了口气,刚走到宫道上,又听得有人叫住我,似乎是来者不善。
回首见德妃高傲地扬着头,优雅走来。
“给德妃娘娘请安。”
我半跪着给她请安,直到两腿发抖也不见她叫起,心里便明白了几分。
我记得德妃闺名段雨浓……原来是段家女。
我兀自起身,对她道:“德妃娘娘可有事吩咐嫔妾?”
她身旁的宫女见我起身,斥责道:“大胆!德妃娘娘让你起了吗!”
德妃轻蔑地笑着说:“罢了,规矩教养的都得看是什么人家出来的。犯上作乱的奸佞之后,还能是什么好的?”
她带着身后一众人掩着嘴笑起来,不屑的眼神砸在我的身上,我却已经麻木了。
她当真因为爹爹的事情看不惯我么?不见得吧。
段家送她入宫,她自然和那段南潭是齐心的。
段南潭和段家此前的祸事,都是我让爹爹做的。
不为别的,就因他段南潭为了外面认识的女人害我的好姐妹一尸两命。
白思惠,淮阳伯府嫡长女,白婕妤的长姐。她如果活到今日,儿子已经会喊娘,兄长又得景茂看重,能幸福美满过完她的一生。
可她再没有这个机会了。
此时段雨浓走近我,轻声在我耳边说:“仗着自家权势害我段家,我看你现在还能奈我何?你和那白思惠都是灾星,一家子都是贱骨头。”
从没有人敢在我耳边说这种话,我怒火中烧,想也不想一个巴掌甩到她脸上,用了十足的力气。
段雨浓被打得发髻散乱,偏着身子佝偻着愣在一旁,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
我看着她狼狈的样子,笑出了声。
似乎很久没有这么痛快地做自己了。
我看着她怒不可竭地大喊:“给我按住她!掌嘴!”
她身旁的宫女死死钳制住我的双臂,一个阴笑着的婆子向我走来,已是撸起了袖子,蓄着力准备结结实实地向我脸上招呼。
我微微挑眉,目露凶光直直射向控制住我的宫女。
“我劝你们最好放开我。”
那两宫女冷汗都快冒出来了,仍被段雨浓看着不敢松开我一分一毫。
我暗暗叹了口气,微微用力便挣脱开来,让那准备掌我嘴的婆子扑了个空。
“德妃娘娘恶语相向在先,嫔妾说不过您,只好出此下策。”我看着她气急败坏的脸道,“可是这私刑,是万万动不得的,为了娘娘不受责罚,您不如将今日的事禀报陛下和太后娘娘,再做定夺。”
“这可由不得你!”段雨浓道,“给我抓住她!”
真是自不量力。
我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躲开她们,张牙舞爪扑过来,皆是没甚力气,不得章法的乱打。
我冲段雨浓微微一笑:“映月,我们走。”
自小我便说学文不如学武,必要时刻几句酸诗听得人不痛不痒,再有谋略若失了时机也是无用。
如今这般处境,先保护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8】
我回风和宫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惩罚我的旨意。
莫不是算着总账,要给我定个什么大罪?
我想着无论什么腥风血雨,必得要养好身子,便是自顾自在房里睡起觉来。
罚跪、抄书,还是痛打一顿?
左右我爹娘都不在了,那些兄弟姐妹和我从来也如陌生人一般,不当亲人的,我孑然一身,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渐渐的我便失去了意识,沉沉入了梦。
醒来时,映月正守在一旁,面露焦急。
我问她:“怎么了?”
“娘娘,皇上刚刚进风和宫,现在在白婕妤那儿呢。”
又来了?不是说景茂勤于政事,很少踏入后宫吗?
我刚想出门观望下动静,却见守门的宫女进来报了句:“娘娘,皇上身边的施公公来了。”
我随意披了衣服,整整发髻,翩翩走入正堂,望见施公公严肃的神情便知景茂定是知道了。
“娘娘。”他行了礼道,“皇上听说您今日打了德妃娘娘,此刻正在气头上,让您……跪在院里,没他的允许不可起来。”
我点头:“我知道了,麻烦施公公跑这一趟。”
施公公面上神情松快了几分,伸手示意我这就去院子里跪着:“娘娘请。”
守在白书辞门口的宫女见我被罚跪,虽不敢明目张胆地笑我,可那偷摸着乐的样子,我用余光都看得真切。
真是见笑了,我薛琬琰最不怕的就是跪。
不知怎的,蓦地我竟想起了多年前我被先生罚跪的一幕。
我大言不惭地顶撞先生说:“让我抄书,不如罚跪。”
把他老人家气得直接让我跪在烈日底下。
彼时我同景寰、景茂一起上学,整日追在景寰身后,他做什么我也做什么,就连先生让写的文章……也是一样的。
那时候的景茂,很不起眼。
他明明比景寰打上三岁,却处处不如他,被压上一头。
再小一些的时候,我也是跟在他身后“哥哥长、哥哥短”的叫过。只是后来便黏着景寰了。
那是他也不像如今待我如此疏离,我被罚跪的时候,他偷偷替我抄了书,不知从哪儿学来的,还仿了我那如狗爬般的字。
他温柔地笑着,对我说:“快起来吧,别跪坏了。”
我赌气不肯起,哪怕是双腿发麻也不管不顾,全当培养耐性。
我又对他重申:”让我抄书,不如罚跪。”
他便笑了,直接将我架起来,柔声细语道:“我记住了,琰儿最不怕跪。”
原来……我们曾经也是亲如兄妹的。不成想,竟走到现在这一步了。
突如其来的青白色光闪过,我眼前的石阶上一瞬蒙上层惨白之色。
我双拳紧握,心弦紧绷,等待着那雷声轰隆而至。
沉闷而迟钝的雷声降临,我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我最怕打雷,最怕雷雨交加的夜晚。
那晚我娘在雷声中松了我的手,白光打在她脸上,惨白惨白的令人心悸。
稀稀疏疏的雨点开始落下,重重砸在我身上。
我闭上眼,强忍着脑中翻涌而至的回忆将我堵得喘不过气来。
以后,我便是一个人了,再怕也没人会关心我。
一定要自己挺过去。
映月来到我身边,焦急道:“娘娘,奴婢去求求皇上,您这样淋下雨可怎么办?”
我沉声道:“不许去。”
又一声滚滚雷鸣划过,雨下得更大了些。
我瞥见白婕妤屋里跑出一个人,明黄色的轮廓渐渐清晰……
“给朕起来。”
我施施然站起,看着略有些狼狈的景茂站在雨中,谁也不敢靠近他。
“多谢皇上。”我转身就走。
“薛琬琰。”景茂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你可知你肆意妄为,仰仗的是什么?”
我脑中发懵,将将回身看他,却只见到他迈着越来越快的步伐,怒不可遏地离开了。
那边,白书辞站在屋门口,看我的眼神,几乎要把我吃了。
【9】
那日回去后,我百思不得其解,我仰仗的到底是什么呢?
余党的余威?肖家的力量?
我端详着眼前的几粒荔枝,终于还是忍不住剥了开来。从皇上太后,一路到我这不起眼的贵人身上,便就剩几颗了。
以往吃到厌烦的荔枝,如今却连见上一筐也是奢侈。
刚准备入口,不知从哪儿飞来一颗石子,堪堪打把我手中的荔枝打在了地上。
“谁?!”
我敏锐地察觉到有人正盯着我,却感觉不到他的气息。
此人应是功力不俗。
我继续拿起荔枝,又被石头打下。
是谁在捉弄我?
我朗声问道:“为何不现身?”
半晌,只听得飘渺的一句话从屋顶传来:“有毒,勿食。”
我看向映月,她不住地摇头道:“奴婢不知他是谁。”
既不是肖佩的人,还会有谁暗地里帮我呢?
我出了房门,往风和院后方一个小花园里走去,想着若有人藏身于此,只有此处甚为隐蔽。
只是刚入园中,便瞧见一只黄白交加的长毛狮猫慢吞吞地朝我走来。
这小猫倒不怕生,冲我“喵”一声,开始在我裙角蹭着撒娇。
我蹲下来摸摸它,它便一下躺倒在地上,四脚朝天蜷着爪子,舒服地眯着眼睛,任由我摸着它的肚皮。
我暗自好笑,竟这般不设防么?
我刚想把它抱回屋子,还未站直,一道身影忽然向我扑来,抱住了我的腰。
我低头一看,竟是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少年,笑嘻嘻地看着我。
我赶紧推开他,打量起来。见他衣着配饰想着应当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可是这里是皇宫,后妃的院子他怎可随意进入?
那少年虽比我高一些,单看容貌也是俊朗,甚至过于精致的眉眼让人下意识防备起开,可他举手投足间却像个几岁的孩童,实在让人生不起戒心。
我问他:“你是何人?来此作甚?”
他憋嘴,十分委屈的样子,看着我说:“姐姐不记得我了?
我再仔细看他,隐约觉得有些眼熟,似乎不久前刚在哪里见过。
“我是赵建!”他指指自己,“锤丸赛上是你救了我弟弟,我记得你!”
赵建?
赵建和赵筑……赵家双生子?
要说救他弟弟赵筑,似乎我九岁的时候的确是救了一个六岁的男孩,彼时他差点被飞来的小球砸中眼睛,是我替他挡了。
都是六年前的事情了,我早已把这件事忘在了脑后,看他眼熟,大约是上次赵筑偷了我的簪子要送给纯惠公主那次吧?是在街上见到了赵筑。
“我想起来了。”我和善地笑了,“你今年也该有十二了吧?”
“十二?”赵建疑惑道,“我今年七岁。”
我惊讶地看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旁人的七岁或许只是寻常的年少岁月,可赵家兄弟的七岁……我爹爹被黄道士蛊惑,硬要将赵将军的双生子说成什么天煞灾星,要送得远远的。
他那年是遇到了什么事吗?竟只记得自己还是七岁……
他仍是天真烂漫地笑着:“姐姐,我渴了,能去你那儿喝杯茶吗?”
我回过神来,赶紧点头,将他带到我屋子里,给他倒了茶水。
赵建环顾我的屋子,皱了皱眉道:“姐姐这里东西也太少了些。”
忽然,他看见了桌上剩下的几颗荔枝,飞快地伸手拿了就要用牙咬开来吃。
我大惊,赶紧从他手里夺下,刚刚触碰到荔枝,却被一颗石子击中了手。
我吃痛,手一软,连荔枝也拿不住。
“姐姐怎么了?”
他见我捂着手,很痛苦的样子,手足无措了片刻,便捡了地上的小石子,端详起来。
我见他迟疑了片刻,对着窗外大喊:“赵筑,是你吗?”
我愣了一瞬,顾不得手上的红肿,赶紧拉住要冲出门的赵建。
“是你弟弟在外面?”
赵建回头:“应该是他,他从小就喜欢用石子乱弹人。”
我失笑,又不是小孩子了。
只听赵建一声欣喜的“弟弟”,赵筑悄然出现在我眼前。
他不耐烦地瞥我一眼,将赵建拉到身后,充满敌意地说:“你想做什么?”
我无奈,可自知理亏,终究是我薛家对不起他们。
“不过是碰巧遇见了。”又觉得这理由归于苍白无力,便继续睡,“他没碰到那荔枝,你放心。”
赵筑冰凉的手眼神聚于我被他打伤的手上,很快转开,好无感情地吐了几个字:“别再接近他。”
他几乎是架着赵建走了,边走还边把赵建不住回头的脑袋掰回去。
这兄弟二人虽说长得一模一样,可现在见了,谁也不会认错,更不会分辨不出。
赵筑应是习武之人,比赵建身材更为强壮高大。可他才十二岁啊,应当是个半大的少年为何老成得如二十几的男子一般?
我垂眸看着几颗红中带绿的荔枝,心里憋得难受。
我薛家对不起的人,何止赵家兄弟?别说是一颗有毒的荔枝、一枚伤了皮肉的小石子,真要论起来,要了我的命平他们的怒意也是该的。
“喵。”
“喵喵喵……”
我和映月面面相觑,赵建他忘记把这个小家伙带走了……
我摸摸它的脑袋,忍不住笑了,也就只有它,对第一次见面的人便如此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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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写着写着就跑偏了……薛琬琰的故事甚至可以是独立的……害,我也不会起文名,就单纯写个故事,或许还有人在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