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渡

作者:思文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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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淑柔廊前乞赴庙 昌和郎宅门话张蕴


      余淑柔坐在门廊上,双眼木然地朝园子里看去,眉头深锁。清晨温柔的阳光铺在她脸上,与这愁眉不展的小姑娘有些违和。园子里春日正好,各色的花儿开着,映地整个院子都明丽起来。晨露在叶子和花枝上恣意游摆,不时有几滴落进土里,断送了这早间的逍遥时分。
      鸟雀鸣叫的间歇中,余淑柔右手边的廊道上传来了脚步声,在这静极的氛围中尤为突兀。余淑柔耳朵颤了颤,却似未能听见,眼也不眨一下,仍旧目视着园子。
      张蕴和吴妈妈从屋内出来,在廊道上缓缓走着。张蕴是年约三十的妇人,一旁的吴妈妈是她的婢女。张蕴头簪一根翡翠步摇,虽不甚艳丽,却很有华贵之气,外着一件墨绿色褙子,上面绣着些许花样,似是牡丹的纹样。吴妈妈着一件灰黑相间的粗布衣衫,虽不是好料子,却也十分干净。
      “姑娘,现下厨房的婆子们已备好了早膳,速叫上柔姐儿去用罢。若一会凉了,必是要重新蒸煮的,再失了味,姑娘和柔姐儿便更不愿用了。”吴妈妈轻声在张蕴耳边低语,神情甚是关切。
      “何尝是我不愿携她去用呢?只是这孩子从小便不爱哭闹,我盼她是有份女子的娴静。可谁知愈发大了,言语却愈发少了。到今年她十岁,竟是将近日日不说话了,连日的早膳晚膳也是用一顿歇一顿的。劝说或是责骂,她只不说话,叫我真是没个方法。每次携她外出,亦是如此。外头的那些娘子,虽说表面上客客气气夸她娴静,私下里竟说她是个哑巴!”张蕴说着不禁气从中来,又倏感悲伤,泣了两滴泪下。
      “姑娘何必与她们置气,柔姐儿是不是哑巴也不是她们那几张污糟的嘴能唆摆成的。如今怕是柔姐儿有心结无从解开,姑娘得好生劝导才是。”
      “十岁的小娃娃哪来那么些心结?!若真有,可这孩子平日言语寥寥,我虽是她母亲,却也无从知晓啊,唉!”张蕴说着叹了口气,又轻轻摇了摇头。
      “我瞧着自去年年节前些日子,姑娘你带着柔姐儿去庙里后,她便日日消沉寡言,直到如今这样子。”晨风吹起,张蕴的墨绿褙子扬起了一截,翡翠步摇微微晃动。吴妈妈欠身,为她把扬起的褙子抚平。
      “按说那日不过是上了柱香,并未做任何突兀之事。往年我也携她去佛寺,却不曾有此反应。”张蕴眉头皱起,努力回忆着当日之事。
      “那日并不是我同姑娘和柔姐儿去的佛寺,一概具细,还要姑娘你细想才是。”
      “如今我也记不起来许多,只记得那日应是春芜同我一道。也罢,得空你代我问问她罢。”
      “嗯......”吴妈妈正要点头相应,却被余淑柔打断。
      “娘亲?”余淑柔转过身来,眼里渐渐恢复了神色。
      张蕴面上有喜色浮现,与吴妈妈对视了一眼,说道:“我正要唤你去用早膳呢,只是瞧你看园子里的花看得出神,不忍心扰你。”
      余淑柔轻轻点了点头,张蕴眼中露出藏不住的期待,正等着余淑柔再开口,却不想只等到了一阵缄默。张蕴眼中的光暗了下去,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木桩似的站立在那里,不发一言。
      这场景不免尴尬,好一阵静默之后,吴妈妈打破了这宁静:“柔姐儿且去同大娘子用早膳罢,虽是暮春时分,可晨起毕竟露水气重,柔姐儿在这,不免着了露水寒气,有什么话进屋再说罢。”吴妈妈浅浅笑道,见余淑柔不置一词,毫无反应,便弯着腰上前,轻轻握住余淑柔的手腕,缓缓地拉她,欲引她进屋。
      余淑柔皱了皱眉头,撇开吴妈妈的手。吴妈妈忽然吃力,不免一惊,睁大眼看着她,满脸写着疑惑与惊讶。
      吴妈妈虽是下人,但却是张蕴心腹,是在这世上除了父母子女夫君外最亲的人。前几年同张蕴一同长大的婢女雪儿嫁出后,吴妈妈愈发得张蕴青睐了。她见女儿对吴妈妈有些无礼,脸上闪过一丝愠色,但也随着一声叹息消逝了。
      “唉!这孩子,只怕真是病了!”张蕴略显悲戚地淡淡说道,摇了摇头,不再去看余淑柔。她向前走了几步,推开屋门,轻轻提起一边的衣裙,一脚迈了进去。
      “娘亲。”余淑柔从门廊上站了起来,再次唤住了张蕴,白皙娇嫩的面庞上似有绯色,双眸中透着光亮,好似月隐之夜的星辰。
      张蕴侧首,注视着余淑柔。许是刚刚的期待落空,张蕴现下神色平静,眼中不含一丝波澜。
      余淑柔掰掰手指头,眨眨眼,状甚招人怜爱。也不知是小女孩的娇羞,还是多日鲜少说话的缘故,话到了她嘴边,却吐不出来半个字,生生把两侧的脸颊憋得通红。
      张蕴见状,既喜又忧。微微笑着弯下腰,把脸凑到余淑柔跟前,揉了揉余淑柔小小的肩膀,问道:“有什么话就和娘亲说。”
      余淑柔把张蕴向前拉了几步,稍稍远离了吴妈妈,踮起脚尖,作耳语状。吴妈妈看见了,也只是笑。
      “娘亲,下月女儿想再去上次那庙里上柱香,发个愿。”余淑柔极小声地在张蕴耳边说道。
      张蕴想起方才与吴妈妈的谈话,不由得心生一惊,但还是笑吟吟地问道:“淑柔是要发什么愿呢?”
      余淑柔低头,不发一言,又是好一段沉默。
      “好罢好罢!下月寻个好天气,我带你去。我也要去庙里发愿,求神佛菩萨保淑柔日日欢喜才是。”张蕴见女儿似是不愿详说,也不逼问,便答应了。
      余淑柔颔首,眉头舒展开来,眼帘垂下,嘴角稍稍扬起,像是有笑意。但只一瞬,这笑意便不见了。
      “那现下同我进屋用早膳罢,淑柔。”张蕴看着女儿,眼角尽是温柔。
      余淑柔也不说话,只是同张蕴进了屋,用早膳去了。

      仪舒阁正屋堂上悬挂着一块匾额,上书“仪态娴舒”四个字。阁中桌椅、屏风、卷帘等一应物品用具都不很华贵,却颇有书画之气,且排列摆放有序但不死板,陶瓶与挂画相映成趣,隐隐透出屋主人的品位不俗。桌案上摆着兽形的铜香炉,一缕不浓不淡的烟从炉中浮起,阁内便溢满了沉香的气息。
      午间,张蕴端坐在仪舒阁中,神色平静。吴妈妈在一旁侍立,见张蕴嘴唇有些干燥且微微发白,便欠身从紫砂壶中倒了一杯茶水,推到张蕴身旁。
      “怎得秋芷去了近一刻了还不回?不过是让她唤春芜过来回话,这宅子又不是金明池边的跑马场,她也不是步履蹒跚的老嬷嬷,怎用得了这些时分?”张蕴说着,将那杯茶水饮下,嘴唇润了润。她方才平静的脸上添了些许愠色,眉头轻蹙。
      “只怕是那小蹄子见到了春芜姑娘昨日得的蜜饯果子,在那吃呢。姑娘你平日对她们也太宽和了,纵得这几个丫头无法无天,连姑娘您亲口吩咐做的事也敢拖沓......”
      未及吴妈妈说完,春芜便拉着秋芷进了阁内,两人嬉笑着,秋芷嘴里还嚼着东西,全然没个恭敬的样子。吴妈妈狠狠瞪了两人一眼,两人转而收起方才嬉笑的神态,欠身向张蕴行礼问安。
      “秋芷,你退下罢。”张蕴言语轻柔,用手抚了抚鬓角,也不看她们。
      “是。”秋芷欠身,行了一个不周全的礼,悻悻地退了出去。
      “嗯嗯。”张蕴清了清嗓子说道:“年前我带着淑柔去观殊庙里上香祈福时,你也同去了罢?”
      春芜站立着,眼珠转了转,脑中回想着当日的事情,虽然有些犹豫,但依旧答道:“是,那日是奴陪着大娘子和二姑娘去的。”
      张蕴心中一定,接着问道:“你是在淑柔房中服侍的,最知她性情行事,且日日不离她。我且问你,那日她在庙里可有什么异样?可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
      “嗯......”春芜蹙眉,面露难色。
      “你且坐下,细细想,不用急。”张蕴眼中期盼的神色暗了几分,但还是温和地同春芜说。
      春芜也不知推让,寻了张椅子便坐下了,吴妈妈瞪了她多次,可却没有接上春芜的目光。吴妈妈无奈,只得放弃暗示她不得坐在主人屋里,让她自个儿苦思冥想去了。
      约过了一盏茶的时辰,春芜才缓缓开口:“那日上过香后,大娘子在与几位别家娘子闲话之时,奴听着走了神,反应过来时便看见二姑娘走进了庙里的侧门内。奴一惊,便赶忙追了过去。”
      “我怎不记得有此事?怕是真快糊涂了!”
      “大娘子那日与几位娘子谈得舒心、高兴,一时注意不到也是有的。”
      张蕴心中暗道自己糊涂迟钝,面露惭色,只叫春芜讲下去:“之后如何?”
      “奴随着二姑娘进了那门,那是一间略显陈旧的屋子,屋中还有床榻。奴担心是哪位僧人的寝屋,二姑娘贸然闯入多有不便,便急唤姑娘出来。只是姑娘仰首看着墙上挂着的一张画像,似是出了神,奴站在门外,怎么唤她她也不应。奴没了办法,只好进去把姑娘半拉半劝地带了出来。”春芜努力回想着当日之事,眼帘微垂,状似有些痛苦。
      “画像?可是什么佛祖菩萨?”
      “应当不是。当时二姑娘看得出神,奴也瞧了一眼,看那衣着,像是国朝官家的画像。”
      “这倒奇了。这佛寺里不供神佛,供官家做什么?”吴妈妈在一旁插话道。
      “是呢,奴也不知为何。”
      张蕴不在意吴妈妈说的这话,只急切地追问道:“是如今当朝的官家么?”
      “这......奴见识浅薄,只能有七成把握判断那是国朝的官家,若要分辨是哪一位,更无从谈起了。”春芜答道,微微垂首,面露难色。
      “好罢,知道了。”张蕴双目微闭,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那大娘子若无事,奴去照看二姑娘了。”春芜起身,正欲向外走去,又突然被张蕴叫住。
      “下月我带淑柔再去观殊庙上香,你也同去罢。”
      春芜回头,一脸错愕,不知张蕴为何要特意嘱咐此事,却也不愿多问,只应声说:“是。”

      一日晨起,天色尚不明,余家宅邸门前的灯火便点起来了。在这汴京的黑夜中,不少官宦人家前的光亮升了上来。
      余宅的大门已开,余昌和身着紫色官服,戴着长翅官帽,腰系大带,朝带上坠着玉剑、玉佩、锦绶,眉宇间透着英武之气,气质不同于寻常文官,且长须美髯,虽眼角下有几道浅浅的皱纹,却不掩丰神俊朗之姿。
      喂马的侍从已将余昌和惯常骑乘的棕马牵出,立在门前等候。马儿似是睡眼惺忪,半睁着眼,发出沉沉的低鸣。
      余昌和踩着脚蹬子上马,坐稳后赶着棕马走了几步。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提起牵马绳,拉停了棕马。他蹙眉,作思索状,正欲翻身下马,而张蕴却赶了过来,睡眼惺忪,因未曾梳洗,故而发饰有些糟乱。紧跟在她身后赶来的,是余昌和的近身侍从竹青。
      还未待这夫妻二人开口,竹青便上前,将手中的笏板递给了马上的余昌和。
      “大人,这是您昨日晚间备好的笏板。”说着,竹青躬身,双手将笏板高高托起。
      余昌和接过笏板,对着竹青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娘子可有事要嘱托?”余昌和对着张蕴浅浅笑,不紧不慢地问道。
      “倒也无事,只是希望官人用点早膳再去赶朝会。若再如那日廷议到几近午时,回来时眼冒金星、晕头转向可怎么好?”余昌和坐在马上,并无下马用早膳之意。
      “虽说大内离家中不甚远,可现下朝会在即,还是别耽搁的好。”余昌和说着,把笏板斜插进朝代里。
      “我知官人素来勤勉,故而昨夜便命人早早做好了蒸饼,官人且带着罢。”张蕴从一旁的婆子手中接过蒸饼,上前几步,递到余昌和面前。
      “好罢,我且带上罢。娘子回去,再歇歇,不必急着梳洗忙碌。”余昌和浅笑,目光落在张蕴身上。
      “嗯,我今日要带着淑柔去观殊庙进香,官人若回得早,许是看不着我。”张蕴顿了顿,接着说道:“茂才寻私塾、请学究的事,官人可有定夺了?”
      余茂才是余昌和与张蕴的独子,也是余淑柔的兄长。如今不过十三岁,平日礼乐射御无不精通,只在读书上弱了些。原先被老学究教得颇有成色,只是这老学究不久前离世了,故而张蕴急着寻个才能讲授出众的学究来教余茂才。
      余昌和颔首,“嗯。我瞧着杨大人家私塾里的吴学究不错,讲授诗文深得学子称道。今日散朝后我去与杨大人说说,让茂才去杨家私塾听学罢。”
      “那便好,那便好。”张蕴微笑着说道。
      “那娘子可放我走了?”余昌和斜了斜身子,语含几分戏谑,对着张蕴嬉笑道。
      张蕴脸上显露淡淡的绯色,只含羞地低着头,不发一言。
      “哈哈哈!那我便当娘子答应了。驾!”余昌和大笑,腰揣笏板和蒸饼,赶着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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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是半架空的文,借用了两宋之际从北宋宣和元年到南宋绍兴十一年之间的历史大事和部分名人,男女主角今世的身份及其家人都是虚构的。本文会尽量在大事件上贴合历史,若有必要,会改动一些小部分来使故事更加流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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