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稿2（且向樽前惜欢笑）

　　“暮烟既为郡主，便是上了皇室玉碟，婚嫁自然也要由皇室定夺，爱卿此举可是大不敬啊。”永明帝将茶盏重重一放，沉声道：“若今日朕不对定北侯稍加惩戒，恐日后这暮楚上行下效，个个藐视皇权，那这天下可要乱了。”
　　暮凌心中冷笑，面上仍十分谦卑：“陛下这说的哪里话，小九无才无德，怎担得起郡主封号？还请陛下收回成命，也莫要干预臣等家事，让将士们寒心。”
　　永明帝仿佛早就料到暮凌的反应，不以为然地笑道：“朕自然不会插手你的家事，但朕金口玉言，圣旨已下，断没有收回的道理。既然暮烟已是皇室宗亲，那今日朕也要替她把把关才是。吴宗盛，让他们进来。”
　　只见定北侯府院站满了穿着朝服的大臣，个个噤若寒蝉，身后都跟着一个年纪稍轻的男子和一众提着各色聘礼的小厮。在永明帝的示意下，大臣们带着自家儿子侄子一个个上前拜见暮凌，并呈上了生辰八字。
　　“这整个上京的青年才俊可都在这了，爱卿若是看上哪家，朕便下旨给暮烟赐婚，以显朕对侯府的重视，也叫边关将士们安心为朕守护这国土家园，不敢懈怠。”
　　永明帝拿起帕子擦了擦手，又将它扔给吴公公：“这郝州进贡的茶叶是一年不如一年了，竟如此难喝。你去传朕旨意，孙尧办事不力藐视皇恩，予革职流放，子孙后代永生不得入朝为官。”
　　吴公公刚要跪下接旨，便有大臣站了出来：“还请陛下三思。臣听闻郝州近年来雨水不丰，茶叶收成大减，孙尧乃国之重臣，若因一点小事就如此重责，恐有损陛下仁德。”其他大臣纷纷附和。
　　永明帝冷声道：“朕已查明，这孙尧向来目中无人，曾多次出言辱骂皇室，且结党营私，意图不轨，众爱卿觉得朕这处罚有何处不妥？还是说，你们与他早已暗中勾结，意图谋反！”
　　“臣等不敢！”众大臣生怕永明帝迁怒于自己，齐齐下跪认错。暮凌自然看出了永明帝的意思，但这并不代表他就要屈服，此前他辞官归还兵权，本以为他会就此罢手，但从今日状况来看，不管他交不交兵权，永明帝都不会放过他。
　　永明帝满意地扫视了一圈，看向暮凌，“定北侯以为如何？”
　　“陛下圣明。”暮凌深知永明帝的喜怒无常，今日若自己也为孙尧求情，只怕才更保不住他。也罢，至少自己走了，还能为百姓留得个忠臣，只希望这江山别断送在永明帝手里。
　　“既然定北侯都这么说了，那足以证明此人的确是罪不可恕，本来朕见这么多人为他求情，还想着是不是朕冤枉他了，谁知他真如此大胆！朕看这处罚是轻了些，再加三十军棍吧，就由定北侯亲自执行。”
　　“臣领旨。”
　　永明帝又笑道：“众爱卿都起来吧，朕知道你们都是为了国家和百姓，忠言逆耳嘛，朕自是不会怪罪的。”
　　大臣们暗自擦了把汗，默默站到一旁。昨日永明帝命他们做这些事的时候，众人心中无不震惊，也渐生凉意。永明帝既想铲除异己，又不愿承担骂名，身为帝王，不以百姓安乐为先，反而喜爱玩弄权术，就连定北侯和孙尧这样忠心为国的人都能说废就废，步步紧逼，更何况是他们？
　　“爱卿可有看中哪家子弟？”永明帝见目的达到，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暮凌实在懒得看他这幅小人得志的嘴脸，低头道：“多谢陛下厚爱，只是小女资质粗鄙，恐难与之相配。”
　　“这么说，将军也是觉得安和郡主堪配皇室了？朕即刻命人宣旨……”
　　“叶冥！”
　　永明帝抬眼看了暮凌一眼，缓声道：“侯爷不必担心大漠与边境，你大哥和你最得力的副将都已递了投名状来，此时人就在门外，侯爷若是不信，朕大可宣他们进来与你细细道来。哦，还有你的大哥暮凇，你要不要见见？”
　　“不必了。”暮凌上前一步：“既然你敢这样说，必是将一切都算进去了。我同不同意，有区别吗？”
　　“这么多年过去了，果然还是侯爷最懂朕的心。”永明帝挥退众人，朝暮凌挑衅地笑道：“自此以后，不管是姑苏城还是大漠，你都没有去处了。如今天下都是我的，你一无兵权财力，二无家族支持，还能逃到哪里去？”
　　暮凌摇摇头：“这天下不是你的。我虽身无长物，却不会像你这般自欺欺人。叶冥，多行不义必自毙，你好自为之吧。”
　　“还有，这桩婚事，你休想从中作梗。”
　　永明帝将圣旨砸到吴公公身上，嘴角浮上阴冷的笑容：“这可由不得你。”
　　屋内几人剑拔弩张，屋外暮烟脑中也在天人交战。
　　玄商所言不无道理，只是先前永明帝已经知道晴雨就是暮雪之女，如若自己贸然相认，只怕这谎没那么好圆。此举太险，却也太诱人。
　　思来想去，暮烟还是决定赌一把。
　　吴公公见到她时依旧满脸笑意，也没有问她为何去了这么久，和颜悦色地为她推开门，在她进去之后又将门关了起来。
　　皇帝坐在正中的位置上，而暮凌夫妇则坐在侧旁，双方大眼瞪小眼的，气氛十分诡异。
　　永明帝见她进来，脸上堆起笑意：“安和来了。”
　　暮烟受封后没人完整地称过她一声安和郡主，以至于她差点没反应过来。她看了眼暮凌神色，低头一拜：“见过皇上。”
　　暮凌脸色紧绷，见到暮烟进来才稍稍缓和了些。
　　永明帝看起来却很高兴，还还亲自扶她起来，一脸慈爱地道：“安和如今正是豆蔻年华，怎么也这样刻板严肃，都不像小时候了。”
　　暮烟笑道：“臣女幼时顽劣，不知礼数，还请陛下恕罪。”
　　永明帝摆摆手道：“哪是什么顽劣，朕可喜欢得紧呢。若是将来做了朕的儿媳……”
　　听闻此言，暮凌神色一凛，冷声道：“陛下厚爱，小女承担不起。”
　　永明帝脸色微变，目光沉沉地看向暮凌，声音里带了些许威压：“侯爷此言何意？皇子金尊玉贵，难道还配不上你的女儿不成？”
　　暮凌冷哼一声，正要开口，暮烟却率先打断道：“自然配不上。”
　　暮凌嘴角微微勾起，颇为赞赏地点了点头。他的女儿，自当是这天下最好的男儿才配得上的，什么皇子太子，在他眼里统统都是狗屁。
　　堂堂天子，被一个小辈这样毫不留情打脸，永明帝心中自然愤怒无比。暮凌向来对他不尊不敬，这些年他也忍了，可暮烟是谁？她不过是自己恩赏的一介小小郡主，也敢和他叫嚣？
　　“放肆！”永明帝神色阴沉，眸中射出肃杀之意：“暮侯爷真是养得个好女儿，不教读书明理，偏教她以下犯上，侯府家风真该好好正一正了。”
　　从暮烟进来起就没说过话的黎芷突然冷声道：“你要如何？”
　　永明帝正要开口，黎芷却道：“你楚国江山早在十几年前就该亡了，苟延残喘这么些年，没想到还不知足。我云仙阁向来我行我素，从不干预别人的事，同样，也绝不允许有人自作主张。今日你若非要自讨没趣，我不介意让你横尸于此。”
　　黎芷说的轻松随意，但在场之人除了暮烟，还真没人会不相信。黎芷当年也算得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了，白衣胜雪，冷心无情，若有人冒犯了她，说砍一只手，就连根指头都不会留下。
　　但永明帝也不是善茬。他能为了巩固地位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能做出弑君杀父，残害手足的事情，早就不知恐惧为何物了。再加上他是皇族中的异类，不仅心计深沉，且内功深厚，就算动起手来也未必会吃亏。
　　两相交战，俱是气焰嚣张，谁也不让谁。
　　直到吴公公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才打破了这种平衡：“陛下，寒王求见。”
　　永明帝心下一惊，寒王遁世已然十数载，如今却在这个节骨眼出现，莫非也是为了联姻一事？若是他不点头，这桩婚事，怕是很难赐下去了。
　　“宣。”
　　门扉轻启，一道黑色人影缓缓走了进来。这人身形高大，黑袍覆身，连面容也隐藏在帽檐之下，只露出一副失了血色的薄唇，加上周身笼罩着一股说不清的寒气，让人既敬又畏。
　　永明帝似乎对他十分敬重，他一进门便站了起来，神色肃穆地立在正中。
　　寒王只是微微颔首，轻声细语地唤了声“陛下”便再无任何动作，十分高傲清冷。
　　永明帝正色问道：“寒王隐世数年不出，不知今日为何到此？”
　　只见寒王薄唇斜斜勾起，悠悠伸出一只手指向暮烟：“自然是为了她。”
　　堂内众人闻言俱是一惊，暮凌迅速从座上弹起，站到了暮烟身前。
　　这位寒王乃是暮楚的大人物，听说当年暮楚被周边诸国同时攻打险些灭国，若不是他出面游说，那仗只怕要很多年才能打完。永明帝便给了他寒王的封号，还免除一切礼节，以示谢意。但凡这位想要的东西，就从没失手过，所以听他这样一说，暮凌心中不免惊疑。
　　寒王见状轻轻一笑：“多年不见，侯爷还是这样舐犊情深。”
　　说罢长袖轻拂，亮出腰间的赤穗弯玉，淡声道：“郡主幼时得我赠铃，侯爷夫妇也曾允诺过我一件事，不知是否记得？”
　　暮凌恭敬道：“自然记得。那时不知先生就是寒王，请恕失敬。”
　　寒王对此不置可否，只在一旁闲闲坐下，白净修长的手指轻轻拨了两下茶盖，立即就有人为他换了副茶具，沏了上好的茶。
　　此人见了皇帝也不行礼，还让暮凌对他如此恭敬，想来是个人物。暮烟躲在父亲背后偷偷打量着他，却不曾想被抓了个正着。
　　他轻轻抿了口茶，唇上颜色稍显，漫不经心地笑道：“小丫头看着我做甚？”
　　他的声音十分清冽，像山中溪流潺潺，又似昆山玉碎，让人忍不住溺毙其中。暮烟一时听得痴了，定定地看着他，竟忘了答话。
　　寒王放下手中茶盏，柔声道：“既然这么喜欢我，不如随我去山中长住，过几年再生个孩子，也可以热闹些。”
　　声音轻若花语，仿佛只是午后随意吹过的风，却又让人难以忽视。
　　“先生这是……”暮凌闻言眼皮一跳，心中升起了某种不好的预感。
　　寒王忽然起身，缓步向暮烟走来：“我看上她了，要娶她做我的妻子，”
　　黎芷伸出手横在他与暮烟中间，皱眉道：“当日先生说过，要我们夫妇二人为你做一件不违背道德与良心的事，先生强娶烟儿，已然与之相悖。还请先生另寻他事，我们绝不推辞。”
　　寒王轻笑道：“我要娶她，自然是要她的父母同意。可，她的父母是侯爷夫妇么？”
　　暮凌脸色稍沉，问道：“先生此话何意？”
　　寒王微微偏头，像是在看着暮烟，过了一会儿，朝她莞尔一笑：“小丫头，没想到你还是不上套啊。不过没关系，反正你早晚都是我的人。”
　　暮烟疑惑道：“上套？”
　　寒王越过黎芷，执起暮烟双手道：“你不是一直在找我？现在我来了，你怎么反而认不出我了？”
　　他的双手紧紧握着暮烟，她奋力挣了几下，终是没能挣脱，只得讪笑道：“我不过是一个小女子，哪会认识您这样的大人物？您与我素不相识，怎么会知道我在找谁？”
　　寒王朝她近了一步，委屈道：“阿珚，你过说要同我生生世世相知相伴的，怎么又不作数了？”
　　暮烟浑身一阵寒意，皱眉道：“我何时说过……”
　　那人却不依不饶地道：“你总是这样。你答应我的事，从来没兑现过。”
　　暮烟怒道：“够了！你究竟想做什么？”
　　寒王哀伤道：“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你这样躲着我，不肯认我，我很伤心。”
　　暮烟一时气结，索性闭口不言。
　　永明帝适时插话道：“寒王虽倾心于她，但朕先前已下旨封她为太子妃，只怕……”
　　寒王嘴角噙起一丝冷硬的弧度，声音寒冷如冰：“我的女人，何时轮到别人来做主了？陛下可是忘了，当年楚国将灭，是谁让西凉退的兵？”
　　永明帝脸色铁青，强压着怒意道：“朕没忘。一个女子罢了，寒王若想要，朕自然不会阻拦。”
　　“那侯爷的意思呢？”男子微微笑道，“不过在下也不是什么孟浪之徒，若是侯爷不同意，我也不能将她抢了去。”
　　暮凌与黎芷对视一眼，坚定道：“恕难从命。”
　　寒王闻言点点头，无奈一笑：“那便只有我入赘了。或者，只当个通房也并无不可。反正我早就是她的人了，名分什么的，不重要。”
　　“无赖。”暮烟愤愤道，“谁要你做通房。”
　　“你呀。”寒王摇了摇她的手，嗔道，“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了，让我往东绝不往西，这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你怎么不知足？”
　　永明帝见他如此，心知赐婚一事已然作废，只得作罢。他离开时，寒王还紧紧挨着暮烟，恨不得粘在她身上。
　　待到永明帝出了门，寒王周身气势一变，声音也渐渐淡了下来：“你不按照玄商说的做，是不信他还是不信我？”
　　暮烟只觉得莫名其妙：“我又不知道你会来，你这质问来得好生无理。而且，你怎么会知道玄商和我说了什么？”
　　男子道：“我自然知道。阿珚，你做什么我都知道。因为，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这点，暮烟心中有了个大胆的猜测：“你是……沈沉？”
　　寒王点点头，叹息道：“如果我不来找你，你是不是就永远找不到我了？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能一眼看出来，可我日日在你身旁，你却像是没看到一样。”
　　黎芷听出一丝不对：“沈沉是谁？烟儿，你找他做什么？”
　　暮烟绞着手指，道：“这个……怎么说呢……”
　　“我是她前世的爱人。”男子轻笑道，“烟儿想我，所以来找我了。”
　　虽然他说的是事实，但黎芷肯定不会相信，反而会觉得他有意隐瞒，图谋不轨。
　　暮烟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的理由来，便任由他胡诌道：“烟儿十三岁时曾经走失，那时她遇到了我，我教了她些许功夫，也算得上是她半个师傅了。”
　　黎芷仔细一想，暮烟确实曾经走失，回来时身上的确多了些功夫，又见暮烟没有反驳，便渐渐接受了这个说法。
　　“只是先生所言……”
　　男子懒洋洋地道：“我确实倾慕于她。”
　　暮烟撇嘴道：“瞧瞧，这谎话张口就来。”
　　“说什么呢。”他弹了弹暮烟的额头，警告道，“你再这样拆我的台，我可要生气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