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细雨

　　夏郎中到的时候，大家都焦急地站在安雨凝的厢房前，舞衣还未褪去，床边春姨紧紧地攥着安雨凝的手，询问她还疼吗，叫她再坚持一下。
　　“快快，夏郎中来了，都让开”霜霜扯着嗓子喊道，大家齐刷刷地退开，让夏柏阳通过。
　　“夏郎中，你快给看看，雨凝这脸，被划了这么大条口子，看的我是揪心的疼，这孩子竟不哭不闹的，怕不是吓傻了。”
　　夏郎中抓起安雨凝的手探探脉象，“没事，应该是受了惊吓，我待会开个安神的方子。”
　　他小心取下覆在安雨凝脸上的薄纱，它已经彻底被鲜血染红，分辨不出原来的颜色，“快去取盆清水来”夏柏阳吩咐道。
　　水很快被取来，他取出药箱中的纱布棉球，缓缓拭去残留的血污，蘸取治疗伤口的草药，覆在安雨凝的脸上，全程安雨凝竟未出声喊疼，倒是旁边的春姨一个劲的叫夏柏阳小心些，莫要弄疼了安雨凝，恨不得自己上手，旁边几个姑娘未曾见过这般架势，都吓得不忍看下去。
　　待处理妥当，春姨拉起夏柏阳到一边，问道：“夏郎中，雨凝这脸，可能痊愈？”
　　夏柏阳思虑再三，摇了摇头，“不好说，脸是会愈合，倒是伤疤，划得太深，定会留疤的。”
　　“这怎么会这样，我们雨凝才18啊，姑娘家的，以后可怎么办呐”春姨掩面痛哭。周围几个姑娘也开始抽泣起来。
　　春姨担忧地看向安雨凝，后者安慰道：“没事，春姨，都怪我，是我自己没站稳，才毁了容的”
　　“雨凝啊，你别急，要是你嫁不出去，你便留在灵乐坊，我春姨还是养得起你的。”
　　夏柏阳又细细叮嘱了几句，切勿沾水小心伤口感染，写了安神养病的方子，便走了。
　　第二天赵无极便托人送来了上好的补品，和百两白银作为补偿，但都被春姨一一丢出了灵乐坊，“那杀千刀的赵无极，我灵乐坊今后再不做他家生意”
　　此后一个多月，潍县无一不在讨论当日满月宴的闹剧，笑话赵无极酒喝多了竟当众调戏起姑娘来，还是个十足十的妻管严，但更多的是惋惜安雨凝毁容了。
　　郑松也听到流言，托霜霜给安雨凝带了书信，宽慰她不要紧，即便是毁了容，他也会娶她，并邀她见上一面。
　　安雨凝赴约已是一周之后，她脸上的口子已经慢慢结痂，他们约在江边的亭子见面，安雨凝到的时候，郑松已早早等在那，看着路边积雪渐化的梧桐树生出枝丫。
　　郑松见安雨凝来了，忙迎上去，牵起她的手，问道：“她们都说你毁容了，是真的吗？”
　　安雨凝抽出自己的手，缓缓取下挂在脸上的面纱，露出狰狞的伤口，又将面纱戴了回去。
　　郑松明显被吓了一跳，微微倒退了一步。
　　“可会留下疤痕？”
　　安雨凝轻轻点了点头。
　　“如今我这般，你可还会娶我？”
　　郑松思虑再三，抓起她的手，“你放心，我定不负我们的誓约，待我衣锦还乡，定八抬大轿娶你进门，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负你”
　　安雨凝感动的点点头，“我相信你。”
　　“我明日便要进京了，东西都收拾完了。”
　　“要我去送你吗？”
　　“不用了，我明日天不亮便走了，约好了路口去邕郡的马夫捎我一程，你如今受伤了，还是歇着吧。”
　　“好”
　　分别前，郑松从袖兜里掏出一只玉镯，“那日你送我一只玉簪当定情信物，如今我回你一只玉镯。”
　　安雨凝接过，端详了一会，虽不是上等玉，但成色也不差，再见玉镯内侧刻着“思凝”二字，她抬头看向郑松。
　　“我虽帮人代写书信，也没赚到多少小钱，还大部分买了诗词，我要走了，也不知何时回来，家里房子也是空放着，索性卖了，也贴些盘缠，我求着典当铺的徐掌柜将这玉镯卖给我，不是很贵但也算心意一场，我又刻了字 ，你看这思凝二字，要是之后你想起我了，你看看这镯子，便晓得远在京都的我正在思念你。”
　　“嗯，我很喜欢，谢谢。”安雨凝将玉镯戴上，轻轻抚摸了一下。
　　第二天，郑松天未亮便启程进京了，早上霜霜上楼叫安雨凝吃早餐时，便看着安雨凝站在露台上，盯着路口出神，仿佛已经伫立很久了。
　　“雨凝姐你怎么了？”霜霜悄悄走了过去，顺着安雨凝的视线，向下看去，街上的小商小贩都支了起来，原来的书生的小摊却不见了。
　　安雨凝回过神来，“没什么，一起下去吃早饭吧”
　　夏柏阳来帮安雨凝换药的时候，安雨凝正坐在桌前弹琵琶，并未注意到门口的夏柏阳，一曲终了，夏柏阳才走了进去，“悦耳，不知此曲叫什么”
　　“梁州”
　　“不知夏某可还有机会再听到雨凝姑娘弹奏此曲”
　　安雨凝收了琴，“抱歉，应该是没机会了”
　　“没事，是夏某福薄，来让我来看看你伤口恢复的怎么样了，最近结痂别去挠它….”
　　灵乐坊因为安雨凝的受伤，失去了好些生意，也变得冷清起来，安雨凝还是会演奏琵琶，曲子从拿手的梁州换成了声声慢，还有人会来捧捧场，哼哼小曲看看歌舞，她的脸也掉痂了，留下了一道淡粉色的疤。
　　二月春节的余温才刚刚过去，三月便到来了，伴随着万物复苏，一切仿佛都像好的方向前去。
　　一日午后，霜霜请来了夏柏阳 ，为安雨凝诊脉，厢房里只有安雨凝和春姨，霜霜请夏柏阳进屋便掩上房门出去了，原来安雨凝已怀胎三月。
　　“是元旦那晚吗”
　　安雨凝点了点头。
　　“你打算怎么办？”
　　“留下来吧”安雨凝摸了摸肚子。
　　“他人呢？”
　　“走了”
　　“怎么这个时候上京了。你说你个未出嫁的姑娘家带一个孩子，这可怎么办呢”
　　“他答应我会回来娶我的，我相信他”
　　“糊涂啊，你说你这命怎么这么苦啊”
　　片刻后，春姨拉过夏柏阳拜托他莫要声张，帮她们瞒下此事。
　　夏柏阳应允了，此后数月，他还一直帮忙准备安胎药。
　　头两月安雨凝还不显怀，还能出去演出，到六月肚子便起来了，她应春姨要求待在灵乐坊哪都不去，住在后院安心养胎，对外便宣称安雨凝抱病。
　　知情人夏柏阳也变成了灵乐坊的常客，中秋佳节也被请来一同庆贺。大家围在桌前赏月吃月饼，谈笑风生。
　　安雨凝因怀孕不能喝酒便在旁边品茶，这是她在灵乐坊度过的第二个中秋节，过了一会她有些乏力，独自走到院子角落的秋千上坐着，抬头看着一轮满月，轻轻哼了个小调。
　　夏柏阳也离席，来到她身边坐下，“为何离席？”
　　安雨凝被打断了，看到坐在旁边的夏柏阳，笑了笑，“没事，有些乏了，让她们闹腾去吧，你既然来了，就同我在这吹吹风吧”
　　“好”
　　这晚月朗星稀，晚风吹起院角的桂花树，叶子沙沙作响，传来一阵阵幽幽的桂花香。
　　“你说他会不会也在赏月？”
　　“谁？”夏柏阳未听清问道。
　　“没，你说这小东西看的到这么美的月亮吗”她低头抚摸起自己隆起的肚子，温柔的说着。
　　“应该能吧”夏柏阳看向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谢谢你。”
　　“谢什么？”
　　“谢谢你帮我治脸，还不嫌弃我，常找我说话解闷”
　　“不必挂怀，要是你真想谢我就让我当孩子干爹吧”
　　“好”安雨凝一口答应。
　　“想来一直有个疑惑”
　　“但问无妨”
　　“你脸伤那日为何不哭不闹，我都替你疼，你却还咬着牙忍着。”
　　安雨凝听了抿抿嘴角，“因为容颜易老，便是留疤，哭也无济于事啊”
　　“我庆幸我伤的不是手，这样我便无法弹琵琶了。”
　　“你不知道吧，我的琵琶是我母亲教的，她的琵琶弹得比我好上不知道多少，我小时候最喜欢坐在院中听母亲弹琵琶，她还会手把手的教我弹奏，那时候我最喜欢的曲子是凤求凰，多么美好的爱情故事啊，以至于那时的我总是期待着也有人会是我的命中注定，我会为他弹奏这首凤求凰”
　　“你那日听到的梁州是我母亲最喜欢的，她说父亲同她便是以这首曲子定情，我6岁那年她出去拜佛，路上马惊了，她落下山坡，救起来手却伤了，便再也无法弹奏这曲子了，她开始整日闷在屋里，连我都不大理睬，人也垂老了许多，父亲也厌倦了她这般模样，没多久她便病逝了，父亲再娶了个有势力的女人，给我生了个弟弟，我母亲临终前和我说她早就知道我父亲出去偷腥，这才出去拜佛祈求他回心转意，没想到天不由人，我母亲一片情深却也挨不住父亲的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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