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界

　　从医院出来，我的右手已经缠满了纱布，像一个拳击手的手套，厚厚的纱布里面发出刺鼻的药味，在我旁边的琳也忍不住捂住鼻子。
　　“好臭啊！”
　　“请你不要打击一个残疾人好吗？”
　　“什么残疾人，医生说只是轻微的骨裂，一点小伤很快就会好的，只不过是右手啊，你要怎么写作业呢？”
　　“这样更好，有理由不写作业了，我更担心要怎么吃饭。”
　　“这怕什么，啊！把嘴张开，对，真乖，再吃一口饭。”
　　琳夹起菜往我嘴里送，我在张开嘴的时候还特意左顾右盼，竟然要让一个女孩子喂自己吃饭，而且最重要的是，琳的语气就像在哄小孩子，这要是被熟人看见了，不就丢失了作为一个男人的颜面？
　　“嗯，真乖，哈哈哈哈！”
　　看着我把饭菜咽下去，琳的内心充满了满足感，这也许是她第一次喂别人吃饭吧。
　　“我不要你喂了，我自己来。”
　　“怕什么，用左手吃饭多不方便，来，乖，张嘴。”
　　“很好玩吗？”我紧闭着嘴。
　　“不会啊，”琳笑嘻嘻地说，“我这样像不像你妈妈？”
　　“不像！”我想了一下，“不过……”
　　“不过什么？”
　　“算了，没什么。”
　　“没什么就乖乖吃饭，废话那么多，来，张开嘴！”
　　我一口咬下去，看着琳那张得意的脸，我故意紧紧地咬住筷子，害得琳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筷子从我的嘴里拔出来，当筷子拔出来后，她又跟疯子一样哈哈大笑起来。

　　和琳分开后，我回到了房间，打开门，地板上有个张牙舞爪的影子，是不知道被万安浇了多少水的仙人掌，它在阳光下闪亮地刺穿着空气，展现着时日不多的余生。我走到放着仙人掌的桌子前，里面的泥土有被倾倒的痕迹，应该是阿熔把里面的水倒出来的，还特意放在了阳光下。我在心里期盼着，希望它能继续活下去。
　　万安和阿熔坐在两张相离甚远的椅子上看书，阿熔看的是课本，万安则是在看我放在床头的那本西德尼.谢尔顿的小说。万安看到我来，率先打破了房间里的宁静。
　　“都说大脑接收的信息太直接就会阻碍大脑思考，让大脑失去创造力，所以听一些能感受旋律却不懂歌词的歌曲，想象广播里播音员描述的画面，看没有动态画面的书籍，对大脑帮助反而大有脾益。你这本书不错，你的手怎么样了？”
　　“看我手上的纱布就知道不会太好了。”
　　“我认识一个人，他有一次踢球受伤，之后就再也没有碰过足球了，你不会因为这次受伤就对足球敬而远之吧？”
　　“怎么可能。”
　　“安哥是不懂足球的，”阿熔放下了书，“一个爱上足球的男人，是不会放弃足球的。”
　　“我是不懂，所以不要和我讲这些，我倒是知道怎么买足彩，要不要和我去试试？”
　　“比起这些，我现在更想知道比赛最后怎么样了？”
　　一说到比赛，阿熔马上坐直了身体，看来是有一大堆的苦水要向我倾诉，这也让我隐隐有些担心，更加注意起阿熔接下来的话。
　　“你走后安哥就上场了，你是不知道，亏了安哥，传球的时候喜欢踢又高又远的球，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彰显他能力出众。结果就是一脚回传没踢好，把球踢到了对方前锋脚下，那个人顺势一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呢，球就被打进了。”
　　“我本来是要带球强突的，还不是你们叫我回传，说到底还是你们判断失误了，丢人，而且我不是也进一个球弥补了？”
　　“那么厉害？”
　　“小溪别忙着夸他，你是不知道，当时安哥在禁区外来了个超级远射，球刚好打在了对方后卫身上，然后对方后卫一转身，球就被撞进了球门，所以那个球只能算乌龙球，不算安哥踢进去的球。”
　　“也可能是我特意踢到那个人身上的，这叫‘乱战’，小孩子懂个屁。”
　　“你是特意的吗？”
　　“虽然也有点侥幸的成分。”
　　我有点忍俊不禁，有时球场上就需要这种运气爆棚的人，大家都说足球是圆的，什么事情都能发生。像万安这种替补上场还能制造出两个进球的，确实也是比较少见，也许也和他绝佳的运动能力有关。
　　“比赛的结果呢。”
　　“3-1，你上半场打进一球，下半场又制造一个点球，由郭鹏打进点球，还有万安上场后对方进的两球，一共进了四个球。”
　　四个球，从比分来看能猜出这是一场不错的比赛，如果后面的两个进球不是万安乱来的话那就更好了。
　　我坐回自己的床上，看到万安还在认真地看我的书，不觉得想要听听他的意见。
　　“你也会看我买的书，你不是只看《春秋》的吗？”
　　“我不是关羽，我更喜欢郭嘉，算无遗策。”
　　“放弃吧，郭嘉不适合你。”
　　万安没有去理会阿熔的冷嘲热讽，继续对我的书发表意见。
　　“这书还不错，处心积虑，天衣无缝！”
　　“厉害！这本书的另一个中文译名就叫《天衣无缝》，都想到这一层了，你看得那么快？”
　　“你忘了吗？安哥对自己没兴趣的书，一向是从后面开始看的。”
　　“你不懂，从后往前看，可以让我事先知道故事的结局，知道每个人扮演的角色，不用胡思乱想，就像把握全局的高人，一切尽在眼中。比如这本书，里面的女主人公靠着拼凑的线索，推理出错误的真相，因为错误的猜测而做出错误的决定，最后导致尴尬的结果。再比如阿熔，他一向看低我，在别人面前评价我的时候，难免不符合实际情况，当那些人真正认识我之后，他们就会认为添熔没有识人之明，不懂得什么是大智慧，最终害人害己。”
　　“放心，我对你的看法绝对是符合实际的。”
　　无暇顾及他们的争吵，我躺在床上，从枕头底拿出了那只斑鸠，呆呆地看着它，好像看到了琳。
　　听完万安对那本书的评价，我产生了一个想法，不是对于那本书的看法，而是对于琳的。
　　我曾尝试去理解琳对我的感觉，我猜想琳对我的感觉是不是就像我对她的感觉，表面上是最好的朋友，心里却有其它的想法，一方面是最纯真的友谊，一方面是渴望关系能够更进一步。我们的感情很好，也许她在友情之中参杂着男女之情也未可知。
　　琳对我是那么重要，我曾想过如果在某一天她突然离我而去，或者我们再也没了联系，到时我会怎么样？还有没细想，心里就是一阵抽痛。我不想琳和别人在一起，这会让我心如刀割。我想象自己和琳牵着手散步的样子，想象着我们深情款款地看着对方，互相关心爱护的样子。可正当我美滋滋地想象着美好的未来，万安的无心之言却把我拉回了现实。
　　因为错误的猜想而做出错误的决定，最后尴尬收场，这不正是我应该担心的问题吗？对于琳的想法我一无所知，我又凭什么能够判定，在琳对我的友情里还存在其他感情呢？如果弄巧成拙，岂不是连和琳的友谊都变了味道吗？现在的我就像是野兽，已经得到了一种美味的食物，可又嗅到了另一种更加美味的食物，舍弃了眼前的就能得到更好的，但是更好的未必一定能得到，眼前的却有可能会为此而丢失
　　唉，深陷烦恼的我，对于琳，一点办法都没有。
　　“小溪！”
　　隐约间听见万安在叫我，回到现实，阿熔已经不在房间了，我想他是给隔壁高二的学弟解决学业难题去了。
　　“你手上的是什么，鸽子吗？”
　　“孤陋寡闻了吧，这是一只斑鸠。”
　　“呦，哪个女孩子送给你的吧？”
　　“这都被你猜到了？”
　　“所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难道还会是男的送你这种东西？”
　　听了万安的话，我一激动，从床上跳起来，受伤的手刚好碰到床沿，痛得我龇牙咧嘴。我以前也想过这种可能，这次被万安提醒，心里更是觉得蠢蠢欲动。
　　万安没有想要把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随手把书扔到一边。
　　“你回来了，我也要走了。”
　　“那么快？”
　　“我在这里坐了很久了。”
　　“我送送你吧。”
　　“那么客气？”
　　“别想太多，我只是要下去走走，散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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