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界

　　那天是周日，学校内宿生返校的日子，天空是阴郁的，像是连天空都知道即将要发生的事，她隐藏起金色炙热的阳光，铺上灰色厚重的云层，让空气同时弥漫着燥热与沉闷，以此作为这个悲剧的背景。
　　在校园里，返校的学生兴高采烈地交谈着，虽然周末只有两天，但是多少有些趣事，所以学生间往往变得更加善谈，肢体动作也比平常更热情。每个人都是兴奋的，倘若情绪能够生出翅膀，那么在空中飞行时，肯定能摩擦起火花。
　　只不过在另一处，学生的头顶，高楼的阳台，以广阔天空作为背景的地方，确是有着另一番景像。
　　如果有人用相机捕捉到这个画面，就可以看见这样的一个场景，地上的人还在谈笑风生，空中已有人在飞翔坠落。
　　血肉横飞伴随着惊声尖叫，如同一瓶硫酸内滴进了一滴水，校园和谐的氛围瞬间被打破了，亲眼看着一个人摔在自己的面前，每个人都心惊肉跳、胆战心寒。
　　死者摔下的位置是在角落里，那里不是学生的必经之路，在摔下来的一刻，底下也没有一个行人。目睹者都是在附近行走的学生，在亲眼目睹这件惨剧的学生之中，有一个正是逝者的好友。阿熔，他当时全身麻木，眼神也变得呆滞空白，仿佛失去灵魂的是他，而不是眼前的死者。好友死去的惨状陈列在他的眼中，死者无心，生者有意，死去的人已经抛弃了一切，他向前走，绝不会回头，活着的人却还要在后面受他的影响。
　　死者是面部朝下的，他的目标是脚下无人的地面，朝着目标一跃而下，像朝圣者一样扑向圣地。将死之人，不再顾及死后的形象，也许随着他腾飞在天，他的灵魂就已经飞出了身体，也许在他摔到地面的那一瞬间，在血花还未溅出之前，他的灵魂就已经钻进了地底。
　　反应迅速的万安拉着我和阿熔离开，事后我依旧不停地恶心反胃，只有阿熔的表现与他人不同，他没有害怕，没有恶心，或者说什么都没有。
　　自杀事件的消息像多米诺骨牌，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去，高中生口口相传，从学生到家长再到邻居，这件事传出校园，传遍小城，而我也知道了，死者，正是和阿熔一起合租的朋友。
　　不知过了多久，阿熔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了，他建议我搬去和他一起住，我答应了。
　　记得那天的下午，阿熔帮我把宿舍的行李搬到房间，房间有两张床，其中一张空置的，是死者生前睡的床，从窗户刮进来的风很大，感受不到任何沉闷的气息，也没有任何照片或者其它物品可以表示死者生前曾经住过。阳光从阳台照进浴室，墙上贴着阿熔用铅笔手绘的动漫图画，书桌上的仙人掌精神挺刺，教科书、课外书以及各类杂志有序地放在一边，房子干净得找不到一粒灰尘。
　　我想不到阿熔在这间房间里会触景伤情到何种地步，我也想不到他在这房间里是否还会时时浮现起那人的身影，我更不清楚他为什么没有决定搬离这个地方。
　　一个人的生命应当在什么时候才会变得不值一顾，想要舍弃自己的生命，需要下定什么样的决心？据说死者舍弃生命的原因是因为一次考试的失利，这在我想来是无法理解的，阿熔的朋友和他一样是一个高材生，莫非我和这些高材生之间的隔阂实在太大了，以致无法理解他们内心的想法。
　　我反倒认为，对于那位自杀的人来说，考试失利只不过是一个引子，是一个人长期生活在重压之下，心理承受能力达到了一个临界点，通过反复的思考和衡量，这个临界点才彻底爆发。
　　我不知道真实的情况，也许连阿熔也不会知道。
　　搬进来的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想象着那个人同样躺在床上的情景，灯已经关了，从阳台上进来的微弱月光紧紧地抓住地面。我很胆大地问阿熔是怎么想的，一个好朋友死在自己的眼前。
　　添熔面向我，消瘦的脸在微弱的月光下像是一个骷髅，声音温柔地不像来自人间。
　　“小溪，你说人死后还会有什么？”
　　“黄土。”
　　“死后有没有灵魂？”
　　“科学的解释当然是没有，可是，谁知道呢？也许死人知道，可惜死人不会说话，应该还没有死人对活人说过死了后到底是什么样的，哪一天我要是死了，我可能就知道这个谜底了。”
　　“也许死后什么都没有呢？”
　　“那就不关我的事了，世界都已经没有我了，就不用去操心这件事了，那个时候大概就像是没有梦的睡眠吧，永恒的睡眠。”
　　“看来死对谁来说都是没有差别的，就像被一根线牵引着，拿着线的人慢慢地把我们拉向终点，被线拉着的人，无论经过了什么地方，期间有什么精彩的经历，每个人的终点也还是一样的，人为了活下去而努力地追求物质需求，最后拥有的一切，还不是因为死去，而变得没有任何的价值。”
　　“也许会留下一些价值，不是对死去的人的价值，而是对于活着的人的价值。”
　　“那又与死去的人有什么关系呢？”
　　夜晚静得要命，在死人的床上谈论着死亡，在事后想起总让人不寒而栗，这个话题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似乎也还太沉重。也许，如果有灵魂，那个幽灵正站在窗外，聆听着我们对于死亡的看法。
　　这种想法一出来，吓得我往窗户那边望去，还好，除了被装在窗子里的几颗星星，就没有其它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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