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寸

　　买的菜到了。

　　庄明敬跟脱离火海似的，飞快冲出了门。

　　一大袋子菜被送货员放在门卫室门口，天快黑了，四下没什么人。

　　庄明敬拎了菜，没急着走，进门卫室跟守夜的保安坐了会儿，抽了两根烟，才磨磨蹭蹭的原路返回 。

　　屋里马芸正拉着宁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在说着些什么，马芸很激动，看样子说了得有段时间了，宁霄听挺暴躁，紧着脸，极力不让自己的表情露出一丝半点的不耐烦。

　　庄明敬进了门，把菜搁厨房，洗了手出来，他扯开嗓子喊：“宁霄过来做饭！”

　　如释重负，宁霄立即站了起来。

　　马芸看他着急忙慌的样子，误会得更深了，以为宁霄不光做了“女朋友”的事儿，还给庄明敬当小保姆呢！把她给气得，硬拽着宁霄不让去，可劲儿撺掇道：“你怎么还管他的饭？他要吃，让他自己做，我们庄家就没有让伴侣做饭的习惯！”

　　“平时我也不给他做，阿姨，今天您来了，我不做给他吃，我做给你吃怎么样？”做饭对于宁霄而言是件痛苦的事，但比起听马芸哭哭啼啼跟他说她含辛茹苦拉扯庄明敬的带娃史，他宁可被油烟熏。

　　庄明敬在厨房边等着宁霄过去。

　　宁霄挣开马芸的手，朝庄明敬那头走，马芸跟宁霄后边，不死心的，苦口婆心一顿劝：“他都三十多岁了，你别跟宠小孩似的宠着他，让着他，你这样委屈自己，不好！”

　　几步走到厨房门口，庄明敬等不及的推了宁霄一把。

　　宁霄打着跌进去，马芸尖叫一声，怕他摔倒，忙伸手去拉，庄明敬手疾眼快抢先一步，掩上门，把马芸反锁在了外面。

　　“庄明敬你个小王八蛋，真是反了你了，给我把门打开！开门！”贵妇形象全面崩塌，马芸在外边又骂人又踹门，折腾了好一会儿，没听见里面有动静，觉着没劲，悻悻的回沙发那边去了。

　　厨房里的窗户半开，巴掌大块地方，站两人显得有点拥挤。宁霄背贴在灶台边上，庄明敬把原本放在地上的袋子提起来扔他手边，大爷似的指使道：“做饭。”

　　“我不做，你做。”宁霄从裤兜里把手机摸出来，自顾自的往角落里缩。

　　庄明敬一把扯住他的手臂，语气强硬：“你做。”

　　宁霄抬头看了他一眼：“我不会。”

　　“你手机给我，我给你找教程。”庄明敬把宁霄的手机抢过来，宁霄想拿回来，他举着不让，飞快摆弄几下，给安装了个做菜软件。

　　宁霄烦庄明敬烦得要死，但顾及他妈在，屋子小，不隔音，也没好骂他。

　　两人拉拉扯扯，庄明敬蹬鼻子上脸，一口气搜了好几个自己爱吃的菜，抓住宁霄作乱的手：“要不要给我做？”

　　“不要。”手不能动，宁霄抬腿踹他。

　　庄明敬侧身躲了躲：“行，我给金老板打电话。”

　　“随你，爱打打。”反正抢不过，宁霄不抢了，掏了掏庄明敬的外套兜，拿了烟，蹲一边儿抽去了。

　　瞧着挺无情，似乎是真的不在乎丁小伟的死活了。

　　但庄明敬倒也不怕拿捏不住宁霄，说要给金老板打电话，真把自己手机拿了出来，翻翻通讯录，拨通了号。

　　宁霄不为所动。

　　庄明敬故意把免提打开，只听见嘟嘟响了两声，还以为真威胁不到宁霄了呢，正要挂了，宁霄突然窜起来，一把把他的手机薅了过去。

　　“做！不就是顿饭么？我能做不出来还是怎么的？”宁霄骂骂咧咧点了挂断。

　　庄明敬用他手机把自己手机换了回来，抄了手，肩膀歪倒在墙上贴着：“刚我搜的都截图了，你要真不会，看相册，照着食谱上边做的就行。”

　　两人在一块厮混了这么些年，宁霄算是了解庄明敬这么个人，但对他的吃这块还真有点不太清楚。

　　毕竟他俩平常除了干坏事，睡觉，不常在一块儿吃饭。

　　宁霄找到相册，一张一张的截图划过去，椒盐虾，蒜蓉花甲，青椒回锅肉，番茄牛腩，清炒油麦菜，紫菜肉丸汤？

　　宁霄眉头一皱：“这么多？”

　　“不是要给我妈做饭么？这都她特别爱吃的！”好不容易逼着给做了，庄明敬不想给任何宁霄临阵脱逃的机会，睁眼说瞎话。

　　宁霄点头表示了解，没再多逼逼，撸了袖子，动作麻利的打开放案台上的袋子，然后一愣。

　　里边各种肉菜、调味料、还有水果……庄明敬买挺多，叠了一堆，显得很乱。

　　宁霄通常在外面吃或者点外卖，偶尔极少数心情不错，会做饭，但做的都不复杂，最多熬个米粥，配个买的小榨菜、烤饼什么的吃吃就行了。

　　马芸爱吃的这些菜，听着就复杂，突然让做，他竟无从下手。

　　“先把水果拿出来放这儿。”庄明敬端了个果盘过来。

　　宁霄没接，直接把水果捡出来放上去：“不用你说，我知道。”

　　行，庄明敬不再啰嗦，转头把果盘放一边置物架上的功夫，回头看见宁霄把装花甲的盒子打开，放在水龙头下边随便一冲，然后倒进了灶台上的炖锅里。

　　随手被扔在脚边垃圾桶的盒子里，细沙和着水珠沉积在边边角角，庄明敬似乎已经感觉到了牙疼，实在没忍住，问道：“你这什么步骤啊？”

　　“别问，你等着吃就行了。”宁霄接了大半锅水，随便倒了些料酒，挖了几勺盐扔进去。

　　庄明敬忧心忡忡，欲言又止。

　　宁霄打了火，终于看了眼手机，照着菜谱，一一备料。

　　姜，切丝。

　　葱，切段。

　　蒜和小米辣，反正都要切沫，一块儿扔料理机里打碎。

　　做好这些，锅里开了有一会儿了，宁霄关上火，把花甲捞出来放一边，开始动手给虾去虾线。

　　他业务生疏，拿了剪刀，试了几次不会开背，没耐心弄，直接把虾背上藏虾线的那片肉全给剪了扔了，掐头去尾一通胡乱操作，大虾变小虾，一半肉没了。

　　庄明敬想上去帮忙，两手蠢蠢欲动，忍了又忍。

　　宁霄眼睛看着菜谱。

　　脑子：哦，简单，会了！

　　手：它有自己的想法！

　　料酒少许，生姜两到五片，淀粉适中——庄明敬找的这菜谱高低写得有些许粗糙，宁霄自由奔放，完全不控制自己，随心所欲的在加完以上食材后，嗨了，又掏了把辣椒粉扔里面，最后搅拌均匀腌制十分钟。

　　庄明敬拦都拦不住，生气了，凶道：“这不用放辣椒。”

　　“别说话，我做饭，我想放什么放什么。”盆里的虾被腌得颜色鲜亮，看着很好吃的样子，宁霄自己挺满意，容不得别人指指点点。

　　庄明敬心想，好吧，也许是自己见识浅，万一人宁霄老家就这个做法呢！

　　庄明敬在宁霄身后无所事事的转悠了几圈，突然想到什么，犹豫道：“哎，宁霄，下周四我生日……”

　　“没空。”宁霄忙着切肉，头也没抬，打断他。

　　庄明敬扫了眼砧板，那肉切得有一个指关节那么厚，也顾不上说他什么，沉沉开口：“那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复出？”

　　“我复出就能回到以前了吗？”宁霄手下动作停滞片刻，沉默几秒，爆出了声冷笑。

　　“什么意思？”

　　“分手啊……”宁霄语气轻松，说完突然生了恶心庄明敬的心思，接着又立即补充道：“回到以前我们没有任何交际的时候。”

　　庄明敬沉默不语。

　　宁霄倒也没怕他：“提那么多次了，你要再不答应，我可就当你默认了啊！”

　　“你非得要在这时候说这些吗？”庄明敬有被激怒，但面上端着，看起来特别平静。

　　宁霄没空照顾他的情绪，直接道：“我好得差不多了，就这个月内，我准备搬出去住。”

　　“你认真的？”庄明敬盯着宁霄露出来的那截脖子，手了下痒，恨不得掐死他。

　　“我明天约了看房的中介。”

　　“准备搬哪儿？”

　　“你管不着。”

　　“我管不着？你是爽完了，翻脸不认人是吧？”不等宁霄回答，庄明敬接着道：“我可记着，刚刚咱俩滚一块儿的时候，你可不是现在这个态度！”

　　宁霄淡定的“嗯”了一声：“我知道我很浪荡。”

　　“还行……”庄明敬也是第一回包宁霄这个类型的情儿，相比较别的，他跟“浪荡”一点沾不上边。

　　稍微过火，就急眼，搞得庄明敬都不敢放开了玩。

　　但宁霄显然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我找了别人，庄明敬——”宁霄放下手上的活，转身，跟庄明敬面对面站着：“我上了别人，你再上我，你不觉得恶心吗？”

　　庄明敬目光不动，直直的看向他的眼睛：“你说的浪荡是指这个？”

　　“对。”宁霄点头：“在岚县时，我记得我跟你说过，我跟你一样是男人，你会的我也会，甚至可能比你做得更好。庄明敬，我没有说谎，所以我们分开吧。”

　　“你说真的？”庄明敬心里哽得慌，深深的呼了口气。

　　“真的。在我离开这里之前，我欠你的，你让吕梁把账算好，等我手头宽松点了，连本带利，一分不少的还你。”宁霄想过了，除了钱，他俩基本没什么其他东西需要清算的。

　　他们不相爱，宁霄最难的时候，他家里管他要钱，时多时少，全走的庄明敬的账。具体金额，宁霄过得糊涂，没数，这会儿要分开了，只能让庄明敬查银行流水。

　　卖都卖了，付出了“劳动力”，宁霄不自命清高，但也不贪便宜，该拿的，他不退，超出的，他补。

　　这跟借钱没什么两样，但又不一样，宁霄始终没有办法像普通情侣那样平等的审视着他和庄明敬在一起的几年。在这段充满交易痕迹的关系里，经此前在岚县的遭遇，他在厌恶庄明敬的同时，更是成百上千倍的厌恶自己。

　　他企图得到家人的尊重和爱护，失控的沉浸于床笫之间，庄明敬带给他的各种体验，他并非纯粹的受害者。

　　于是相比较与别人，宁霄更没有办法原谅和接纳的，是他自己。

　　他甚至很清醒、很明显的感觉到他正在一点一点的抹杀庄明敬对自己造成的伤害，跟他父母只是问他要钱，而没有让他出去卖一样，能走到现在这个地步，除了咎由自取，他能怪谁？

　　怪庄明敬吗？

　　可庄明敬有什么错呢？

　　K.Q盛宴，他被推上桌子的那晚，他真的清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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