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刀

　　血腥味？有那么点儿臭，有那么点儿怪，而这味道在场的所有人都最熟悉不过。

　　梁不周浑身打响警铃，她直接拔出黑木刀，提着走出柴房，背后绛河紧紧跟在后面，在一打开门的刹那，那股浓郁的味道仿佛坠入血池，梁不周皱了皱眉头。
　　她从未闻过如此浓郁的血味。

　　除了绛河、卓满棣，还有一人也瑟缩着贴在她的后背。

　　“小姐……”

　　小玉低声啜泣。

　　“小玉。”
　　那把黑色的木刀被梁不周紧紧攥在手里，她的手臂向后移，刀刃反了过去，直直对准小玉的腰。

　　绛河看见了，倒不如说他的眼睛一刻就没有离开过梁不周，但他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惟有浮在纸上的淡淡微笑搁在那儿，好像天生在漂亮的脸上他就长了张笑面。

　　“我以为你说的都是真话，不会骗我，坦坦荡荡，像你以前那样，把我当成那个梁姑娘。”
　　梁不周说。

　　“小姐，小玉没有骗你呀。”
　　小玉的声音细细软软。
　　“小姐别走，去主宅看一看吧，夫人和小春都很想你呢。”

　　梁不周忍不住叹了口气，半夜的风吹过枝头，呜呼呜呼，在她右边，卓满棣伸出一只手，金黄色的剑光慢慢成形，在她左边，绛河一言不发。

　　事到如今，她再怎么傻，也该察觉出一丝不对劲了。
　　半夜穿着小春衣服到柴房来，对梁家地下秘密的惊讶倒更像是装出来的，小玉从头到尾打着什么主意，几乎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司马昭是谁？

　　“小姐，你还是不信我？”
　　梁不周感觉得到，小玉细瘦的身体紧紧贴在自己背上，她的声音好绝望，仿佛啜泣下一秒就要在她背后爆发，姑娘的声音低低回荡在她的胸腔中，沉重又可怜。

　　“既然小姐不信我……那就休怪小玉下手无情。”

　　句子的最后一个字变得很冷。

　　与此同时，卓满棣和梁不周同时出手。

　　金光黑刀，从两个方向朝着柔弱的小玉激射过去！

　　小玉抬手，左手前推，右手扭了个诀，一把黑刀被她软软的力道推开，金色剑光被揉成碎屑，散落在空气当中。

　　梁不周一下滑出几丈外，刀横在胸前，冷冷地盯着她从前的丫鬟瞧。
　　她想不通究竟为什么小玉会突然成了这个样子，话说回来，最近在她身旁发生的大部分事情她都想不明白，她都快习惯了。
　　与其如此，不如先把小玉给擒住再问也不迟。

　　但现在来看……
　　擒住小玉，恐怕不会轻松。

　　穿着一身小春的衣物，小玉那张朴素的脸拉扯出淡淡冷笑。

　　“小姐啊小姐，你可真是小玉的好小姐。”
　　小玉的手腕柔弱无骨，一转眼，宛若面筋一样伸长好几丈，直直对着闪避不及的梁不周袭击而去！
　　“你不是小玉，你是谁？”
　　黑刀杀性骤起，和那根长长的“面条”连环缠斗好几个回合，后头的卓满棣见机行事，金光追着小玉后心而去，却不想小玉腾出一条手脱开和梁不周的战局，将金光打落在地，自个儿退去院子树旁，一张小脸上笑意愈发浓厚。

　　“我怎么不是小玉？瞧我这脸，这身高，这姿态，梁姑娘，你好狠的心啊，才半日不见，就把奴婢忘了个精光？”

　　梁姑娘道：
　　“你把自己脸上那对眼珠子挖出来对着瞧一瞧，小玉可不会有你这种眼神。身形能变，可眼神骗不了人。”

　　“眼神是什么东西呢，梁姑娘？我以为你不会信这种虚无缥缈。”
　　小玉的手又缠过来，梁不周足尖点地，落在漆黑的墙根旁，躲开那“面条”。
　　“我就是你的小玉呀，从头到尾！”

　　“眼神是人的内核，鸠占鹊巢，你还有理。”
　　梁不周的快刀闪过，她快起来好像雷霆闪电，“面条”来去得快，她的刀必须比小玉的手更快！

　　小玉手臂上一大块皮肤被梁不周掀起来，卓满棣的金光跟着划向她的腰间，一道深深血痕在纤细的姑娘腰身上爆发出血花，可她非但没有惊恐，而是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

　　梁不周不管她是疯子还是傻子，她的眼睛里只有对方的轨迹。

　　“梁不周啊梁不周，真是被你一语道破天机呀！”
　　小玉慢慢后退，和二人僵持在院子里，属于小玉的那双细长眼睛，在此刻却显得分外歹毒。
　　“我既是小玉，也不是小玉，你的小玉已经走了，走去哪儿，我也不晓得。”

　　“你把她怎么了？你究竟是谁？”梁不周问。

　　“可不是我要把她怎么，这场我和她之间的交易乃是你情我愿，还请梁姑娘别说的这么难听。”
　　“小玉”微微一笑。
　　“要问我是谁，如果梁姑娘信魂魄，那就请你下辈子上盈虚堂去问吧！”

　　“盈虚堂！”
　　一旁的卓满棣惊呼出声。

　　果然，他果然猜的没有错！

　　小玉手臂电光闪过般朝身旁一掠，就见那个一直闲着看戏的白衣男人被一条手臂箍住脖子，整个人受于“面条”的钳制之下，梁不周见状冷脸一裂，柳眉倒竖，声音要把那个女人千刀万剐：
　　“放开他。”

　　可还没等梁姑娘美救英雄，绛河身旁幽深波动泛出浅浅涟漪，只听方才还耀武扬威的“小玉”一声惨叫，整条手臂消失不见。

　　绛河口里低低叹一声：
　　“你可不能碰我。”

　　梁不周不由得频频多看他几眼，这个男人朝她一笑，无辜得像白纸一样。

　　“小玉”失去一条手臂，也只是短短惨叫一声，她重新瞪眼起来，狂笑着跃到半空：
　　“来主宅找我，梁不周！”

　　好一条灵巧的蛇，她反身没有骨头似的转了个一百八十度钻进草丛里，待梁不周立刻追上去，发觉里头居然一点儿痕迹都没有留下，爬到哪儿去了？

　　卓满棣金光探着她消失的轨迹找上了一会儿，一无所获。

　　梁不周站定，斜睨绛河一眼，瞧他巍然不动如山，想来实力不止于此。
　　他非要自个儿藏拙，梁不周也不打算试探。

　　从东面连绵到西面，横距的面积也不小，半分光明都不在梁家漆黑的窗纸上浮现，味道浓郁到梁不周几乎都要以为，不一会儿会从台阶上、禁闭的门里渗出血来，这样的梁家，像一头漆黑的巨大死兽。
　　面对整座大院，梁不周想：不知梁夫人和小春如何了？
　　但闻味道也可知，恐怕凶多吉少。

　　卓满棣满身大红衣裳蒙上一层灰，他也有点儿狼狈，“小玉”是个分外棘手的敌人。
　　“梁不周，世上只有一种人能够身负奇技，还保持人形，只有天意人如此。”
　　他道。
　　“更何况那个女人来自盈虚堂，盈虚堂的天意人，非常不好对付。”

　　可她为什么要扮成小玉的样子，还半夜跑到柴房去呢？

　　梁不周轻轻啊了一声。
　　那人难道和他们目的相同？

　　想想小玉怎么说的。
　　她说她一点儿也不知道关于空明刀法的事情。
　　现在想来正是因为不知道，所以她恐怕就是来找空明刀法的。

　　卓满棣也意识到这一点，他指着梁宅的回廊，道：
　　“进去吧，瞧瞧那东西在玩什么花样。”

　　梁不周却不听她金主卓公子的，蹬腿一跃而起，灵敏跳至房檐上，梁家的青砖和月光衬得她面白如雪，回首阴恻恻地望着地上二人：
　　“不必全都进去，咱们兵分两路。”
　　卓满棣耸耸肩默许了，转头颇忌惮地瞥了一眼绛河，走进梁家大院中。

　　没人叫绛河，他自个儿倒是主动一跳，轻轻巧巧地候在梁不周身侧，道：
　　“我会跟着你。”

　　梁不周道：“你说说你，有了副躯体同以前有什么差别？”

　　绛河道：“摸得着。”

　　梁不周奇道：“摸你做什么？”

　　绛河叹气：“我和一人有约要看着你，但绝不能帮你，本来照约，我该好好藏起来，不让你看见才是。”

　　你又是为什么不藏？这句话梁不周没问，只说：“那你就这么盯着我，也什么都不打算做？”

　　绛河笑笑：“时机到了，自然能做我想做的。”

　　此时并非细说的时机，梁不周默许了这个背后灵，她身体一软，贴下去。

　　梁不周爬伏在房檐上，将身下的砖瓦想象成南山的凸岩壁，她整个人连同呼吸都寂静下去，静悄悄地朝前爬动起来，而绛河跟在她背后，脚步轻盈，宛若鸿毛。

　　夜半无人时，正是梁上二君子逛街的好时机。

　　小玉消失了之后，就好像整座梁家大宅从来就没进过人，梁不周趴在房顶上，轻手轻脚地揭开一片瓦，里头冲天的气味喷发出来，她没有天意，瞧不清里头是什么情形。
　　连续探了三个房间，都是这种味道，梁家用人本就不多，究竟是怎么凑出这么浓郁的血腥味？

　　梁不周心头突突一跳。
　　她觉得此刻的梁家不像梁家，倒像一口巨大的棺材，内里不知究竟关着个什么东西，散发出腐朽的气味，她现在就趴在这具棺材之上。
　　而探明梁家究竟在短短半日里出了什么事情的突破口，就是那个自称“小玉”的姑娘。

　　短短片刻，她又能藏到哪儿去？

　　“绛河，有什么术法能让人瞬间转移到别处？”梁不周轻声问。

　　“很多。浮空，飞空，遁地，缩地，叫法差了那么几个字，但效果差不了多少，不过以上这些，都不太可能是那个人能使得出来的。”绛河回答道。

　　梁不周问：“为何？”

　　白衣男人缓缓答：“因为那个人，用的应当不是自己的躯体。”

　　梁不周想了想，道：“难怪。”

　　难怪那人不说自己是不是小玉，她的内核不是小玉，但躯体属于小玉，她操纵不属于自己的身体，当然断了一只手也不会痛苦到哪里去，只是小玉，她这样胆小的姑娘若是知道自己一条手就这么没了，岂不是要吓得晕过去？
　　她又看了绛河一眼，这个从前住在她脑子里的朋友愈发让她看不透了。

　　想不到如今天意人的能力已经如此通天，甚至连操纵他人躯体都做得到，甚至是死人的躯体。

　　“我能不能真正杀了她？”
　　梁不周问。

　　和扭过头的梁不周四目相对，月光倒在她眼里。
　　一下子让绛河想到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她问他自己能不能杀了妖魔，和现下一样的认真，一样的不容动摇。
　　一样让他莫名呼吸急促起来，喉间干渴。
　　却给出一个和当年不大一样的回答来：

　　“梁不周，只要你愿意下手，就一定能做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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