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犹大

　　戚燃在体育课的第一堂课上，就把膝盖摔蹭去了一大块皮，白鱼从背来的包里拿出医疗包，皱着眉给他包好。
　　“怎么这么不小心。”白鱼戳着戚燃的额头，一脸担忧和无奈。“这要好几天才能好了。”
　　“我没注意那儿有个水泥块，一转身就被绊倒了……”戚燃可怜巴巴地冲着白鱼讨好的笑着说。
　　“你啊。”白鱼叹了口气。“乖乖在这儿等着下课吧。”
　　“嗯。”戚燃乖乖点头，而后被白鱼安置在了树荫下离球场不远的地方，又给他拿出了包里备好的冰在保温杯里的柠檬汁。
　　“白鱼！你快点！养儿子呢？！”体育老师都看不下去了。
　　“有事叫我啊。”白鱼叮嘱他。
　　“知道了白鱼爸爸。”戚燃有些不好意思，推了推他。
　　白鱼揉了揉戚燃的头毛这才回到了球场上。
　　戚燃捧着柠檬水，身上穿着是白鱼水蓝色的球服，似乎整个人都被白鱼身上总有的那种淡淡的茶味包围，很清寂温柔的感觉。戚燃坐在篮球场边的石头上，看着球场上呼啸往来的人群发呆，一切都似乎与记忆中某些碎片缓慢重叠……
　　季棠打球时候，戚燃也就像现在这样，坐在篮球场不远的椅子上看，季棠他打球时的模样认真张扬，却在看到自己时候像极了一只大金毛，会露出有点憨的暖软笑容，像是自己很特别，像是很看重自己的一样，总是让戚燃在恍惚中错觉。季棠会像其他人男孩子一样，用上衣的下摆或者是拎起衣领的内侧擦汗，帅气投篮之后，会保持伸手的姿势炫耀。自己似乎总是在看这样的他，追逐着这样的他。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形影不离。戚燃穿过他的球服，也带过他的护腕，也曾喜欢搞怪的扑过去，将炎夏日光晒出的汗蹭在他的衣服上，看着他冲着自己也只是纵容无奈的笑。
　　是啊，纵容、无奈、隐忍，宠溺。所以到最后，只会是相互的厌烦，嫌恨，憎恶。明明一切这样的明显与赤裸，为什么自己当初没有丝毫的察觉和退缩。戚燃看着认真打球的白鱼，脑子里的旧事胡乱翻飞着，自己很害怕再相信别人，却又总在渴求，祼露出弱点和伤口，像是猫会试探着露出自己的肚皮，却又缩着利爪，随时准备着反击。
　　“我为何这样，我为何会变成这样。”
　　戚燃有些迷茫，生活杂乱无章地散在他面前摊开，他却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这里。深而又深的自我怀疑，冲斥在了戚燃的脑海中，他感觉仿佛自己又回到了那个高中的教室，周围人仿惹是机械一般，同一个动作，同一种服饰，白炽灯一映，都仿佛一个样子地奋笔疾书，而戚燃，却陷入了一种不知做什么、无所事事的恐慌中。他慌张地翻出一本历史书，而后突然流泪了。像是从空空的自己体内流出的唯一一点东西。但如今，他似乎都流不出泪了。
　　“燃子，走了。”白鱼的声音将他从繁冗的想法中唤回。
　　“来了。”
　　戚燃捧着杯子，慢慢走到收拾东西的白鱼身边，看着白鱼的侧脸，安下了心来。白鱼不是季棠，白鱼不一样，但……自己也已非昨日，所以自己不会再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试探没有结局的可能，现在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戚燃知道自己仿佛一直活在过去走不出去，可他没法子，那些混账的过去会随着自己的逃避越缠越紧。
　　戚燃浑浑噩噩的跟在白鱼身后，脑子满满都是高速翻转后的疲惫。白鱼察觉到了他的心不在焉，以为他是伤口扯的痛了，赶紧就将他带回了宿舍，让他好好休息。
　　“是不是晒到了不舒服？”
　　戚燃下意识的透露出几分示弱，轻轻地点了点头，而后对上白鱼担忧的目光，心头突然就发觉了自己的卑劣又在偷偷的扎根发芽。
　　“哎呀，睡一觉就好了白鱼爸爸，你也去休息一下吧。”戚燃勾起一个清爽的笑容来，将刚刚习惯性示弱的模样不着痕迹地收起，仿佛刚刚只是他犯困时的无意识行为。“我就是有些犯困了。”
　　白鱼将戚燃安置在床上，看着他有点发白的脸，还是有些担忧，便伸手拿走他手中冰柠檬汁，给他倒了杯热水，放了块方糖。戚燃乖乖地喝了水，和白鱼道了声午安就躲进床帘中，偷偷翻出了药生咽了下去。
　　戚燃确实想要好好的睡上一觉，不去想季棠，不去想白鱼，也不去想着纷杂过去，最好也不必梦见。
　　白鱼待他呼吸渐渐平稳了下来后，才轻手轻脚地撩开床帘，为戚燃盖好被子，又细细合上了床帘。回到了自己床上，拿出耳机，打开了一个小小的私人FM，那是戚燃的一个小小的电台，隐藏了他所有不为人知的晦暗与难过，白鱼轻轻吸了一口气，点开了最新的那一个，日期是戚燃唱过无猜的第二天……
　　《自我卑劣》
　　没多久，与平日软和乖巧的声音完全不同的阴沉声线轻轻从耳机中溢出，回荡在白鱼的脑海之中。
　　『我是讨好型人格吗。』
　　『应该是吧，觉得自己格格不入，没有安全感，我讨厌成为一个影子，我想要人陪，下意识去讨好和迁就……可到最后，我又觉得厌烦和疲惫。有时候觉得别人太过分，但也许可能错在我，我一再的让步，像是皮筋拉伸到最长，最后我放了手，像是个受害者……之后我既不后悔，又不难过，像扔掉一个累赘。
　　所以有时候，我觉得这不是讨好，这应该是我的卑劣，得到之后厌倦了，就立刻想方设法的抛开，这是冷漠，甚至可以称的上是冷血了。』
　　『我为什么要这样玩弄别人，那我的难过都是活该吧。』
　　『可是我真的活该遭受吗？伤害都是真的，他们向我倾泻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也是真的，他们拿我做代替品也是真的，我活该，难道就因为我的不会拒绝、我的放任吗……』
　　『我是一开始就游离在外的吗？也许是我自己懦弱。』
　　『可有谁会在意一个影子怎么样呢，到底从哪里去学会融入他人？自己都不知从何处寻找安全感，早被慢慢疏远了。我还怎么强大起来呢，没有人教我。
　　我学会的，只是和那些"强大"的人混在一起，以为这就可以了。不敢惹事，又沉浸在他们之间，而后就这样长大了。』
　　『这都是我自己的错吧。』
　　『可是所有人都知道是错的，却没有人告诉我该怎么做，没有人愿意细心一些听我说那些难过，听了又能如何？我难受，说不出无法形容的难受，我希望别人关注我，可这些我羞于启齿，就算能够说出口，又有谁会真心安慰呢。
　　那些深夜压抑到极致的痛哭，那种始终都担忧被放弃而无法安心的感觉，是，伤害自己，作践自己，夸张自己，都是我想要谋求关注的手段，我从未都没否认过我的阴暗和卑劣，但它赤裸裸的在那里，明明一开门就能发现，却从来没有人看见，最后我什么都没有得到。』
　　『我该感谢伤害你的人与经历的痛苦吗？他们道过歉了，似乎也不再是当初肆意伤害别人的人了，原谅却不知怎么的，说不出……』
　　『他们是道过歉了，然后他们解脱了，留我一个人困在那里，留在那些恶梦里，每次再遭遇类似事的时候再把所有痛苦再回味一遍，没人在意那些挣扎，无人问津，他们只认为你为什么那么斤斤计较，为什么那么敏感脆弱，而他们却永远不承认自己做过的事有多恶毒。他们给我的伤害是我日夜难以忘怀的阴影。原谅这两个字，重的让我拎不清。
　　是，我卑劣，我从未都是向别人索取温暖，我暧昧又纠缠，我话唠又厌倦，我交浅言深，可我是真的难受，我夜里易做的恶梦，我出现过的幻觉，听见过的幻听，我的抗拒，我的自怜，我害怕的话，我总是多想多疑的性子，都是，这些都是我的卑劣。可他们的卑劣，敢暴露吗？』
　　『我还要要试着重新接纳伤害我的人吗？他们有些不是故意的，也曾是你最好的朋友，他们了解我，我也曾是他们袒护包容的那一个。』
　　『可是足够的了解、亲近，伤人时也最直接……该怎么原谅啊，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没那么大度，也远没有想象的宽容，有些事永远是岁月掩盖不了的鲜血淋漓的伤口，每每与那些人相遇就隐隐作痛，有些事情一旦发生了，就再也没有回到原点的机会。』
　　『我这样的状态，不正常吧，我也想要改变，也知道这样不对，我为什么总是自怨自抑，怨天尤人。我不知道我想让别人如何对待我，玻璃娃娃还是什么？也许他们是为了我好吗？其实说到底，是我自己弱，站不起未就怪不得被伤害吗？』
　　『可是相识十年的人都没有相信我，自幼一起长大的姐姐视我为另一人的低配，为我好我最亲的人就要掌控我的人生，那些让我厌恶的未来，是为我好吗？』
　　『可我真的有优点吗，我没有出色的地方吧，所以只能被人按照他们的经验安排最好的出路……也许是我没有自知之明了……』
　　『我知道的……我知道自己的普通，我知道自己一无是处，我知道我性格缺陷没有优点……可我是一个人啊，我会疼，我会有自尊心，我会难过，会慌张，可是这一切，似乎都没有被看到过。
　　我除了靠这些稍微能让我有点骄傲的东西安慰自己之外，我还能怎么办，我知道，我知道我写东西也不好，画画也不优秀，我知道我那可怜的骄傲，是我的自我虚伪炫耀的卑劣手段，我想要关注，想要被围观……我知道我矫情，但我就这样了！我能有什么办法……』
　　『我真的可以向别人倾诉吗？可以承认吗？我也搞不清自己在顾虑着什么，我已经想不通是别人不接纳我，还是我从没想被别人接纳过。也许我，就喜欢这种孤芳自赏的脆弱。』
　　『经历过想要做很多事，但是却在每天晚上无数次想着放弃自己的瞬间，我试图求救过的，我曾经不止一次在想要把想要说的话说完的时候被打断过，我也记得有朋友说，“我们已经想要换一个话题了，你怎么还要接着说？”这种无人在乎还嘲讽的滋味到底谁能挺得过……
　　我到底应该怎样学着缄口不言，应该怎样学会别忍不住去参与话题然后惹人嫌。可是，我呢，我的难过，我的不安，我的快乐，没有人愿意倾听，没有人愿意承担？』
　　『我该反抗吗，该报复吗？我似乎只会埋怨……』
　　『我怕。所有人都觉得过去了，只有我仍旧在纠结，我走不出去……长长久久以来累积的难过，让我遭不住的脆弱，但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脆弱……
　　我无数次在深夜，在头脑里回放曾经好长时间里都被忽视的难受，所有声音都冷嘲热讽着，仿佛我，不能是我。我记得我不止一次听见那些话的时候，想要掀桌子逃掉。我记得我在被骂的时候心里不自觉的冷笑。我记得逃避我的目光，和厌恶我的眼神。
　　我远远没有像想象的勇敢和坚强。我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我就变成了众矢之的了，可事后追究，也再没有了意义……我没有决绝出走愤然反抗，也没有精密计划决绝复仇。我没活成我期待的样子……我每次回想，我就更难过……无法言明，伤透内里。
　　我从来都知晓我那些自认为的痛苦而衍生出的卑劣——逃避，虚伪，懦弱，多疑，冷血，决绝抛弃和断然诀别，可我仍旧无法抛弃这些……
　　所以我的难过，也无法和我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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