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身后几米

　　何端端和庄围买了两张火车票，终点站是哈尔滨。

　　乘务员正在推销号称一百年不会断的皮带，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泡面香味，孩子的哭声和大人的叫骂声此起彼伏。

　　一切都那么真实。

　　火车的座椅是三个人坐一排，何端端坐在中间，左边靠窗户的位置是一个大姐，右边靠过道坐着的是庄围。

　　“艹，早知道买卧铺。”庄围没吃过苦，忍受不了这里的恶劣环境。他掏出钱包，打算把硬座换成软卧。

　　何端端摁住他的手，“下了车有的是用钱的地方。”

　　不止庄围从小娇生惯养，何端端的父母也没在物质上短过她什么，她同样是第一次坐绿皮车。不过和他不同的是，她一直都有危机意识，因为她的生活好坏全都仰仗于母亲的男人，而男人大多靠不住。

　　所以她随时做好交出一切的准备。

　　她早就想过逃离，但从没付诸过行动。这是第一次。

　　直到火车开动，她都好像在做梦似的，不敢相信自己的身边竟然是庄围。

　　她幻想过无数次，左义葛像王子那般伸出右手，义无反顾的带她走。

　　像歌里那样唱的：我什么都不要/你知不知道/若你懂我/这一秒

　　现在尘埃落定，她的王子已经伸出了手，牵住的人却不是她。

　　她扭头看庄围，他正紧皱着眉头，单手掩鼻，试图隔绝车厢里浑浊的气味。

　　庄围就庄围吧，总之逃出来了。不用面对学校和家庭带给她的窒息。哪怕她知道以两人的积蓄，根本撑不了几天。

　　她偷偷往书包里兜藏了两百块钱，那是他们回家的钱。她不是愿意破釜沉舟的人，喜欢给自己留后路。

　　火车已经平稳运行，庄围总算适应了环境，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准备睡觉。

　　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一路，容不得她反悔了。

　　“到站叫我。”庄围说。

　　“还早着呢，你睡吧。”

　　何端端没睡。火车厢就是个浓缩的小人间，在这里你可以看见各式的人和各样的生活。

　　他们对面坐着的是一对带孩子的小夫妻，看穿着是在外面打工的，女人挺漂亮，怀里抱着的女娃娃胖乎乎的，很可爱。相比之下，男人就有点丑了，皮肤黑红，个头看上去比女人还矮。

　　两个人坐在一起，很不般配。何端端甚至想凑上去问，女人嫁给他是不是自愿的。

　　女娃娃瞪着大眼睛看何端端，管她叫大姐姐。何端端笑着应声，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棒棒糖，问她要不要。

　　女人拦着不叫孩子伸手，孩子不高兴了，撅嘴往爸爸怀里钻，嘴上嘟囔着：“妈妈坏，爸爸帮我拿棒棒糖。”

　　男人宠溺的看着女儿，哄她说：“那是姐姐的棒棒糖，等下车了爸爸给你买。”

　　小娃娃这才满意，还不放心地问了一句：“你不会忘了吧？”

　　男人摸着她小小的后脑勺说：“爸爸当然说话算数。”旁边的妈妈立刻不满意了，用抱怨的口气说：“就知道惯孩子。”

　　“你净说这，我就一个女儿，不惯着点哪行，等下车我也给你买一个。”

　　“我才不要。”女人嘴上虽这么说，但借着看窗外的功夫偷着笑了一下。

　　何端端现在确定，这对小夫妻是自愿结合的。

　　“小姑娘，你们去哪里？”路上无聊，女人和何端端说起闲话来。何端端告诉她要去哪后，女人又问：“家是哈尔滨的？”

　　“没有，想去玩玩。”

　　“不用上学？”

　　“学校放假了。”

　　现在不是寒暑假，也不是五一国庆，哪里来的假期。但胡诌谁不会，她说是学校校庆才放的假。

　　“上学好啊，要好好珍惜。”男人也开始加入谈话，“我跟孩她妈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

　　“再怎么珍惜都有不上的那一天，早晚得面对社会。”何端端从不会珍惜什么，因为这样只会让失去的那一刻更痛苦。

　　“小姑娘还挺悲观的。”男人说。女人听到后拍自己老公的胳膊，揶揄道：“谁像你缺心眼，整天就知道傻乐。”

　　何端端心想，娶到这么漂亮的媳妇能不傻乐么。

　　结果男人也是这样说的，“有你和女儿，我还能有啥子烦恼。”

　　女人不好意思了，红着脸跟何端端解释：“别理他，净说胡话。”

　　看父母打闹，女娃娃也跟着傻乐，就是可惜了，孩子笑起来随父亲比较多。何端端看着这一家人，心里觉得温暖，由衷地说:“大哥对你真好。”

　　女人可不承认，“小姑娘听人家讲两句甜言蜜语就觉得幸福的不得了，我当年也是这么被骗得，你找对象的时候可要擦亮眼睛。”

　　男人笑女人不长眼：“还用你说，人家对象就坐旁边呢。”

　　他把庄围当何端端对象了。

　　何端端没解释，出门在外，没必要跟陌生人说那么多。

　　聊着聊着夜就深了，女娃娃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女人就开始哄孩子睡觉。孩子没买票，只能在家长身上坐着，孩子睡了一会儿大概觉得不舒服，就把脚搭到何端端膝盖上。

　　男人看见了，立刻把孩子腿挪过来，抱歉道：“不好意思。”

　　何端端摇头说没事。

　　为了让孩子睡的舒服点，男人干脆站起身，让女人把孩子放到自己的座位上。女人的空间也宽敞了许多，小幅度地甩自己刚刚抱孩子的那半边胳膊。

　　车厢里挤，男人悄声跟女人说：“我去前面抽跟烟。”女人点头，嘱咐丈夫少抽一点。

　　男人这根烟抽了很久，半个小时都没回来。庄围醒了，看何端端在他身边打盹，脑袋就快要掉在自己肩膀上。

　　他咽了口唾沫，眼睛不知道该往哪看。

　　对面的女人冲他挤眼睛，示意他把身边的人揽到自己怀里。庄围把胳膊抬到半空，又放下。

　　他今天脾气太好了，不该这样。

　　心里突然升起一股邪火，他把何端端往反方向推了一把。

　　何端端被这一下折腾醒了，以为自己挤着庄围了，就往左边挪了两下。

　　然后继续闭眼睡觉。她在逼仄的空间依然睡得安详。庄围突然有点恍惚，自己就这样被这疯丫头骗到火车上来了。

　　此时车厢逐渐安静下来，话语声变成了呼噜声。大多是人都闭着眼，庄围看了看周遭，确认没人看他之后，开始看何端端的脸。

　　何端端长得像她妈，因此他看见她就烦。如果不是这层缘故，她应该长得挺好看的。

　　列车突然换轨，颠簸了两下。何端端睡得浅，一碰就醒。这次醒来就睡不着了。太挤了，腿也伸不开，怎么坐都不舒服。

　　庄围看她那个难受样，自己也跟着难受。他问何端端：“快到了么？”

　　何端端声音囔囔的：“怎么也得天亮了。”

　　“我去前面待会儿。”庄围说。

　　很多抽烟的人都往车厢之间连接的地方跑，那里宽敞，也没人管。

　　“你又不抽烟，去那干什么？”

　　“睡热了，凉快会儿。”

　　庄围一走，何端端就往他那边挪，果然舒服多了。对面的女人对何端端说：“你对象对你挺好的。”

　　对面的男人离开是为了照顾自己的妻女，庄围离开，纯粹是为了自己，何端端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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