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玫瑰吻

　　急诊室里人来人往，江淮禹不顾手上还缠着绷带，起身不动神色地站在了林尽染身前。

　　林尽染从江淮禹背后探出一个小脑袋，问：“你怎么知道？”

　　江敏和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动作，刚刚的怒气消散了些。他又挂上那副上位者的温和的笑：“我以前见过你，可能你忘了，不过你爸爸应该记得……”

　　话还没说完，就被江淮禹出声打断：“可以了吗？我们要休息一会，需要安静。”

　　江敏和眉头一挑，江淮禹的反应倒是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从上次言语间的维护，到如今亲眼见到，他甚至不得不怀疑，江淮禹去做家教这段时间，他们之间发了什么。
　　以至于数次提到林尽染，江淮禹的情绪都会失控。

　　他心下一转，夹杂着几分探究和玩味，直直地看向江淮禹，话却是对着江承佑说：“承佑，我们再去找医生看看你脸上的伤。”

　　一时间，急诊室安静了下来。

　　江淮禹坐会板凳上，不小心拉扯到了手臂，“嘶”了一声，一旁的林尽染紧张地连话都不会说了，最后小口呼着气，试图减轻他的伤痛感。

　　这个幼稚的动作惹得江淮禹笑了。
　　他揉揉她后脑勺，眉宇间很是疲惫。

　　打了一下午球，加上刚刚和江承佑在球场那几下推搡，骤然松懈下来后，身体疲惫得只想找个地方睡觉。

　　“江老师，你累了吗？”林尽染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神色。
　　她没敢再喊“哥哥”这两个字，一连好几个人都对她这个哥哥或是好奇，或是不屑。
　　她不想再给他惹麻烦。

　　“没事，”男人调整了线下坐姿，看着手臂上绷带，语气略显无奈：“哥哥有点累了，我们染染能借个肩膀吗？”

　　林尽染一愣，思维像生锈的铁轮，思考停滞。
　　直到江淮禹靠过来，她的大脑才缓慢的转了下。

　　江淮禹居然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这个认知，让林尽染的脸颊，在短时间内，迅速红成一只被烫熟的虾子。

　　她目光定定地望着地面，手握成拳，男人温热的呼吸均匀地喷洒在她脖间，带着一阵又酥又麻的酸意。她动都不敢动一下，宛如一座雕塑，带着某种信仰，直挺挺地坐在那。

　　有护士经过，见江淮禹这个姿势，怕他压到手臂上的伤，想出声提醒他，被小姑娘迅速比了个“嘘”的手势。

　　“他太累了，让他先这样休息一会吧。”林尽染小声解释。

　　护士环顾四周，发现也没有多的病床，只好温声说：“不要睡太久，睡一会就起来活动活动身体。”

　　林尽染不能点头，那样就会吵醒他，只好拼命眨了几下眼，表示自己听懂了。

　　此时正是下午五六点钟，急诊室门口进进出出，大厅人声嘈杂。

　　林尽染小心地用一只手捂住他的耳朵。

　　她的内心，没由来的感受到了一股平静的满足感。

　　仿佛他们就应该这样，坐在板凳上，靠着彼此，天荒地老。

　　-

　　江淮禹做了个梦。

　　梦里也是在医院里，他觉得自己好像一下子飘了起来，在空中游荡。

　　但梦里的医院场面一度混乱，医生护士跑作一团，门外有人在嚎啕大哭。
　　他努力让自己往下沉了点，这才看清，哭的人正是自己的二伯江敏和。

　　二伯这时看着很年轻，他面上看着悲痛欲绝，却还要扶着老爷子江蒙，安慰他：“大哥大嫂会没事的，我们要相信医生。”

　　江蒙呼吸急促，嘴唇几乎要抿成一条直线，他强忍住悲痛，对秘书下死命令：“给我查！好端端的怎么会出车祸呢？”

　　秘书急得汗都渗出来，他拿出一叠资料：“刚刚去问了，那个地方正好是监控死角，而且，货车司机当场死亡……”

　　江蒙重重跌坐在长椅上，江敏和眼疾手快地捞了一把。

　　怎么会这样？
　　明明马上就要团聚了，怎么会出车祸？

　　江蒙捂着自己的脸，终于也忍不住，有泪水从他志峰间流出。

　　抢救病房外，有人推门出来，江敏和连忙扶着江蒙去问医生情况。

　　医生面色沉痛：“江先生和大公子伤势太重，我们尽力了……”

　　江蒙身子歪了歪，已经快不能呼吸。医生连忙说：“不过江夫人救过来了，而且，还怀有身孕。”

　　江敏和有些不敢置信：“你确定？”

　　医生点点头，又对旁边的护士低声嘱咐了几句，再才看向江蒙：“老爷子，节哀。”

　　一下子失去了儿子与孙子的江蒙，再也承受不住，昏了过去。

　　江淮禹想要伸手去扶，去发现自己的手穿过了爷爷的胸膛，他挥舞了几下，下面的人对此毫无反应。

　　画面一转，到了江家老宅里。
　　老宅里面还有一栋楼，比主宅要破落些。

　　江淮禹看见小时候的自己，正跌跌撞撞地跑向门口一个妇人怀里，她正在画板前画一幅画。

　　小男孩脸上还挂着泪珠，他的声音还很幼稚：“妈妈，私生子，是什么意思啊？”

　　张琬神情一下子紧张起来，放下画笔，捏住小男孩的手腕，沉声问：“这是谁说呢？”

　　小男孩见状，瘪着嘴，一下子哭了起来：“就是堂、堂哥，还有其他人，说我是私生子，妈妈，我不是你的宝宝吗？为什么大家都要喊我私生子啊？”

　　张琬呼吸变得沉重，将小男孩狠狠搂紧自己怀里，女人略带年岁的眼角浮起几道皱纹：“淮禹乖，淮禹不哭，淮禹怎么是私生子呢？你是妈妈最心爱的宝贝，谁都不能欺负你。”

　　妈妈的声音很温柔，小淮禹在妈妈温暖的怀抱里，竟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度醒来时，他听见门外有人在争执。

　　他悄悄爬起来，走到窗边，扒开一道帘子，看见妈妈在和谁激烈地争执些什么。

　　“二妹，孩子不懂事就算了，你怎么也要跟着胡说呢？淮禹是我辛苦怀胎十月生下来的，是永和现在唯一的孩子，也是老爷子的长孙，你们这样对得起他吗？”

　　冯彦蓉翘起一根兰花指，冷哼一声：“是不是真长孙，还要去医院检查下呢。不过是老爷子怜悯你们，没忍心去做DNA比对，让你们暂且在江家住下，你们就真把自己当江家人了？现在老爷子和敏和出差了，你就撒起泼来，再说，能二十岁就和男人私奔的人，我倒是想问问，你有资格说‘对不起’这三个字吗？”

　　张琬被冯彦蓉倒打一耙的说辞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她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撑在桌面上，看着冯彦蓉扬长而去。

　　江淮禹是记得这个画面的，只是后来随着年岁增长，记忆力那些苦闷的、激烈的、哀愁的情绪，慢慢被他封存起来，不再触碰。

　　只是一愣神的功夫，他看见张琬拉着行李箱，右手牵着小淮禹，站在候车室里。

　　小淮禹玩着手里的玩具，一脸天真：“妈妈，我们回老家，连外公外婆也不能说吗？”

　　张琬面无表情地“嗯”了声，没理小淮禹这个问题，拉着他就跟着长长的队伍，往里走。

　　江淮禹在张琬的老家度过了十年时光，他变得沉默寡言，几乎很少动怒，也很少对外展露自己的情绪，他像一个机器人那样，拼命学习，想要变得强大，保护自己和妈妈。

　　老家的人都拿他激励自己孩子，说他是难得一见的天才，说要向他学习。

　　他对这一切都是沉默的接受。

　　再后来，江淮禹看见刚刚球场里的自己，他正把江承佑压在地上，表情十分严肃。

　　他不是个情绪外露的人，但他也说不清为什么，在那一刻，听到江承佑神情得意地说，要去告诉林尽染真相时，那么恐惧。

　　也许这是江承佑的战术，想要激怒他，逼他犯规，好赢得比赛。但他竟然一头栽了进去，只是光听到“真相”这两个字，心就沉到了海底，空落落的。

　　林尽染在外面焦急地探头，想要冲进去，忽然有人拉住了她，冲她吼：“林尽染你个笨蛋，江淮禹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他做家教是骗你的，接近你也是有目的的，你怎么跟个傻子一样还这么维护他呢？”

　　突然，画面一转，林尽染站在一颗树下，她眼眶湿润，毫无征兆地落下几颗滚大的泪珠：“江老师，这一切都是骗我的，对不对？”

　　期盼着他说不。

　　对面的男人身体微微颤动，江淮禹不知道他要说什么，拼命往下冲，想要拉走他，想要说“不是”。
　　但他就这么直接地穿过了他的身体，毫无阻挡。

　　“这位先生，你醒醒？”
　　一道声音由远及近，江淮禹在迷蒙中睁开眼睛。

　　眼前出现了一张陌生女人的脸，她娴熟地贴了下他额头，拿出一个温度计，“你好像有点发烧了，先测个体温。”

　　江淮禹眨了下眼，这才看清周围的画面。
　　他仍然坐在急诊室里，但和梦里的却不一样，这里没有出车祸的病人。

　　也没有林尽染。

　　他望了一圈，问：“和我在一起的那个小姑娘呢？”

　　护士摇头：“不清楚，可能有事出去了吧。你先量下体温。”

　　江淮禹听话地将温度计塞在腋下，一摸额头，好像是有点烫。

　　没一会，林尽染端着一杯水冲了进来，见江淮禹已经醒了，有些兴奋道：“江老师，你醒了啊！”

　　江淮禹一抬头，就撞见了一双温柔的大眼睛里。

　　大眼睛的主人煞有介事地碰了碰他脸颊，而后乖巧地坐在他身旁，将热水递给他：“你发烧了，我去叫护士进来，顺便去打水，你怎么就醒了呀？”

　　江淮禹失笑，心里的坠落感正一点点回来，他声音清冽：“你问了我两次了。”

　　“哦。”林尽染懊恼地一拍脑门，她怕才是那个发烧的傻瓜吧。

　　“你刚刚，有没有碰到什么人？”江淮禹这话问得艰难，但他还是想确定，江敏和有没有拉着她说些什么。

　　林尽染托着小脑袋瓜，想了下：“刚刚打水时，有个人插队，我就和他理论了下，然后就看到那个江承佑，哦就是你堂弟，被刚刚进来的那个男人牵走了。”

　　提到江承佑时，她语气低落，他才是他真正的亲人。

　　江淮禹觉得自己的心跳得有点快，他问：“他有和你说什么吗？”

　　“你那个中年男人吗？他递给了我一张名片，喏。”
　　林尽染说着，将那张名片递了过去，而后又睁着大眼睛问：“江老师，他是你什么人呀？”

　　江淮禹手指摩挲着那张卡片，喉结不甚明显地滚动了下。
　　他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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