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风吟

　　是夜，林风吟住进了蒋公馆，蒙金湖功成身退。

　　吃过红豆冰团爬了百羽山，兴酣而归的小黄早就等在蒋公馆门口了。

　　门房老多头亲热地帮拉车门：“原来这是蒙先生的车啊！您一路顺风！”

　　蒙金湖坐进车后座，拿出两枚大洋递到老多头手里。

　　“您真是太客气了……”老多头两颧泛出刚喝过酒的红光。

　　蒙金湖只微笑，示意小黄开车。

　　“林小姐成了蒋先生的义女？”小黄惊讶，“那岂不回到了原点？”

　　“怎知不是起点？”蒙金湖意味深长。

　　“怪不得你一出来，那看门儿的老头就笑成花儿。刚我来时，他还让我靠边儿停呢！师父您真厉害，您真是万中无一！”小黄刚学会个新词儿。

　　“不要拍马屁，不要叫我师父。”蒙金湖恢复冷若冰霜脸。

　　“哦……知道了。”小黄诺诺回应，几秒钟后又涎着脸皮问，“那以后我们还会来看林小姐吗？”来看林小姐，就会来丹菱城，来丹菱城，就有好吃的好玩儿的。今日他肚子有限，“绿宝船甜品屋”的五色冰淇淋还没吃呢！

　　“她需要我们，我们就来。她不需要，我们便不来。”

　　“她不是去复仇的吗？难道不是我们帮她早点找出凶手更好？可以让她早日放下怨恨。”

　　“一个人的恩怨情仇岂是外人能帮得了的？或爱或恨都是一瞬间的情根深种，既是自种，就要自拔；如不可自拔，自己都没办法，外人又有什么办法？”

　　“您又在说绕口令了。”小黄嘟囔道。

　　蒙金湖冷笑一声：“你只需记住，我们能做的极限只能是‘拉开帷幕’或‘关上帷幕’，至于帷幕前面和后面发生什么，那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我有点听不懂了。”小黄挠了挠头，方向盘一滑车子打了个趔趄。

　　蒙金湖丝毫不惊慌，身子随车摇摆碰撞毫不心疼或肉疼，似乎这身子并非他的，“听不懂就潜心修行，想成人，就得遵守人的规则。”

　　听得此话，小黄只好收了心，默默开车。

　　蒋公馆里，夜灯初上，微风轻轻拂过花园里的每一片叶子。

　　虹姨将风吟安排进了三楼的一个套间，就在她房间的隔壁，并嘱咐说如果短缺什么可以随时告诉她，丫头们服侍不周也可以随时通知她。听见这份万分熟悉的关心，风吟胸口忽而涌上一股热气，这股热气逼得她差点涌出泪来。她忍了又忍，边答应着边把房门关上了。

　　万事调停之后，虹姨去厨房做了一碗鱼羹，端去了一楼东南角的小休息室。

　　这里原是一个杂物间，挨着东花厅。自从蒋楠枝在东花厅去世后，蒋飞卿便把这里改成了休息室，偶尔拿一两本书过来坐上半天。

　　“笃笃。”两声轻轻的敲门声。

　　“进来吧。”他知是段虹韵。

　　“姐夫，喝点鱼羹吧，今儿忙了一天，你只顾说话，饭没吃多少。”段虹韵把一个白瓷小汤碗搁在桌上。

　　“桥杉睡了吗？”蒋飞卿声音疲惫。

　　“已经睡下了。说来也奇，他只吃了风儿递过去的半碗粥，烧就退下了。”

　　蒋飞卿扯起嘴角笑了笑：“也不奇。朴棠呢？”

　　“他说公司还有事情未了，赶着走了。素素说她明日学校讲课比赛，要回去备课，童管家派人把她送回了紫藤苑。我让风儿住在了三楼西侧的那间房，就在我隔壁，原是楠枝上学时住的那间。”段虹韵周到心细，蒋飞卿只问了一句，她便把一干孩子们的事交代得妥妥当当。

　　蒋飞卿点点头，随后略带歉意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段虹韵又把瓷碗往他面前推了推，蒋飞卿只好拿起汤匙抿了几口。段虹韵看他进了食，自己坐在了靠窗口的一把竹椅上，长长叹了一口气。

　　看她不做声，蒋飞卿倒有些奇怪了：“怎么了？”

　　段虹韵徐徐道；“姐夫，等桥杉的病好起来时，我想回潭城老家……”

　　蒋飞卿搅着还剩半碗的羹思量半天，道：“等这段时间过去再说吧，风儿这孩子刚来，你带她多熟悉熟悉这个家。这个家，不能没有你。”

　　这不是她第一次提出要回老家了，虽然从没有成功回去过，但他还是象征性地开口挽留了一下。

　　虹韵是绿霓的表妹，八年前她前夫薛勇欠了高利贷被拆白党围追堵截，没想到竟殃及到她和孩子。逃难中孩子不慎夭折，她只好一路颠沛跑到蒋公馆求助，念在绿霓的份儿上，蒋飞卿收留了她。

　　那时绿霓已去世好几年，楠枝和桥杉一个读小学一个读中学，朴棠大学还没毕业，他忙着“夜燕飞”的生意成日不着家，实在需要一个人来“搭把手”。

　　虹韵的到来，让所有的事情都变得井井有条。她虽然年龄不大，性格也不似表姐段绿霓那般活泼，但她细心温柔，蒋家三个孩子都亲切地称她为“虹姨”。

　　姐夫和小姨子同住一个屋檐下，段虹韵又帮姐夫照顾着姐姐的孩子，外面早就有了风言风语。

　　开始时，他觉得身正不怕影子斜——他爱绿霓，绿霓父母早已去世，也没有兄弟姐妹，生前独和这个小表妹经常来往，所以他愿意替绿霓照顾虹韵。他大她十四五岁，只把她当小妹看待。

　　可时间一长，他发现虹韵对他产生了一种依恋之情……为解决问题，也为了对绿霓唯一的妹妹负责，和对虹韵的付出表示感谢，这几年他前前后后给段虹韵介绍了不下二十位优质的对象，可一次开花结果都没有。

　　后来朴棠开始工作了成婚了，桥杉和楠枝也各自毕业成人，他为段虹韵购置了一处公寓——打算令其先过去住着，将来再作为嫁妆。可这一决定又遭到三个孩子的一致反对，所以公寓是买了，但一家人还是住在一起，独朴棠婚后和做□□的太太搬去了离颜素素学校较近的紫藤苑。

　　“可能我最近太伤心了……”段虹韵把脸转向窗外，眼角划过一滴泪，“风儿虽好，可楠枝才是我养大的孩子……姐夫不用说客气话，别说操持这些小事，只要桥杉能好起来，我就是累死也甘愿。”

　　蒋飞卿把鱼羹一仰而进，把空碗放下叹口气道：“你一直最疼这两个孩子，我怎能不知？偏偏他俩最让人操心。我也是着急，生怕桥杉这孩子步了楠枝的后尘，没办法了才用了蒙金湖这个人……还好最终只是认了个义女，不是多了个儿媳妇。”

　　“怎么？姐夫觉得蒙金湖这人……”段虹韵习惯了不拿主意，也习惯了话说一半。

　　“这人的确有些奇异本事，但桥杉病得奇怪，恢复得也奇怪。世道这么乱，焉知不是有人故意做局？”

　　“那风儿……”

　　“那姑娘是个可怜的好孩子，只是可能被人利用了。”
　　“姐夫对她放心？”

　　“来日方长，只要她真能治好桥杉的病，又乖巧懂事，我愿把他当亲生女儿看待。”说到底，蒋飞卿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段虹韵心细如发，怎能看不出？便顺势道：“我瞧着风儿是个好姑娘，若好好教养，也是个聪明伶俐的。”

　　“所以这个家更离不开你了啊，风儿还要托赖你这个姨妈好好照料。退一步讲，就算桥杉的病好起来了，吃不到姨妈做的绿茶芋泥糕，又得了馋虫病怎么办？”蒋飞卿打趣道。

　　段虹韵破涕为笑：“我只是想回老家散散心，也没说要回去常住。”

　　“散心哪里都能散，何必回老家呢？老家除了一群爱嚼舌根子的老家伙还有谁？当年你姐姐就顶不爱回，你又回去做什么？等桥杉好全了，让他带你去赏花游湖！”蒋飞卿站起身活动下筋骨。

　　段虹韵低头笑而不语，把蒋飞卿吃过的碗勺收进手里。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