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山林gl

　　总算坐上了开往山区的火车，沈意靠在座椅上，有点虚脱，疲惫不堪地闭上眼睛。似乎把父亲的后事料理完后，她和城市里的一切都告了一个段落。唯一让她牵挂的只有那一个人。

　　沈意坐起来，又一次拨出了林沐棠的电话。一声忙音过后，“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看样子那丫头真是把自己加进黑名单了。沈意呆呆看着电话，叹了口气，不知道这口气是因为轻松还是因为沈意心底有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的遗憾。

　　山区支教的合同早就过期了，当校长和魏老师看到沈意时，先是惊讶，不可置信，然后就是掩都掩不住的开心，高兴，热烈鼓掌欢迎。更开心的当然是沈意曾经教过的孩子们，沈老师每次回来，都会给他们带各种好吃的好看的东西，这次也不例外。

　　曾经住过的职工宿舍几个月前又变回了杂物房，魏老师兴头高起，领着几名学生抄起扫帚打来水，帮沈意一起打扫房间，干得热火朝天。

　　“沈老师，校长说了，这屋子闲着也是闲着，你要是想住啊，尽管住~你要是觉得屋子太小了住得不舒服啊，那边还有空着的几间宿舍你随意挑着住～”

　　“谢谢你，魏老师。”沈意住惯了这间杂物屋，觉得住得挺舒服，小小的一间，只容她一个人足够，再大，就觉得冷清了。

　　每天清晨，沈意总是捧着一杯并不算香的清茶站在宿舍门口，望着远处的大山，缓缓地呼吸着大山里最新鲜的空气，带着一丝阳光的香气。整日里，她除了跟孩子们讲讲课，讲讲外面的世界，就是坐在操场上看云，看山，看山上流下来的泉水。就这样过了一段与世隔绝的日子，置身在广袤自然中，身心也跟着广阔了。沈意觉得前所未有的清净，过去的事情慢慢沉淀到深处，心底好像再不会因为某些事或者某一个人掀起波澜。

　　“沈老师，下山去啰～”魏老师把摩托车喇叭按得叭叭叭直响，他车后面站着几个学生，不停对着沈意龇着大白牙笑。

　　“这是上哪去呢魏老师。”沈意脸上带着浅浅笑意走过去。

　　“下山置货啊沈老师，今晚有活动你不记得了，走走一起～”魏老师热情邀请着。

　　“你们去吧～”沈意摸了摸其中一个孩子后脑勺，笑着冲他们挥挥手，“注意安全。”

　　跟魏老师寒暄完，望着他的摩托车哐当哐当在道路尽头越显越小，尾箱一颠一碰，弹得飞起的卡扣啪嗒啪嗒响个不停。尾气扬起的砂砾，好半天才缓缓落定。沈意回屋里往茶杯里又添了点热水，热水瓶里的水已经见了底。

　　沈意将水壶装满水放在烧着的蜂窝煤炉子上，抬了一根竹制的小板凳到门口，小板凳有些年头了，靠背有些松动，沈意每次都会把椅子侧过来坐，背靠在门框上。

　　午饭后，小憩了一会儿，差不多该去教室了，今天的计划是教孩子们朗读诗文。以往这个点，魏老师有空，会来给孩子们上一会儿课，魏老师如果要回家务农，孩子们也就只能都离开学校回家帮农忙。有了沈意在，那些想学习的孩子总算能在下午也坐进教室，听老师念书，学读书写字了。

　　“钗头凤，红酥手，宋，陆游。”

　　“钗头凤，红酥手，宋，陆游~”

　　没有专门的诗歌教材，沈意把整首诗写在黑板上，她念一句，孩子们跟着她念一句。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

　　“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错~错~错~~”孩子们喜欢沈老师，跟着沈老师念得分外起劲。

　　“这是诗人陆游为表达自己的相思之情与悔恨之意写给心爱之人的词，陆游与自己的表妹唐婉相爱，却被迫分开，多年后相爱离别的两个人再次相见，他提笔在墙上写下这首《钗头凤》……”

　　“老师，”一个颇有些稚嫩的声音响起，“为什么相爱了又要分开，既然互相喜欢，结婚不就好了。”

　　“陆游喜欢他表妹，谁知道他表妹喜不喜欢他呀，说不定是他表妹不喜欢他呢~我哥之前瞧上位姐姐，那姐姐说什么都不喜欢我哥，我哥回来伤心了好几天呢！”一个胖嘟嘟的小男娃大大咧咧说着。

　　只要两个人互相喜欢就能在一起，如果世界真像孩子们想的一样单纯，该多好。

　　“表妹也是喜欢陆游的，他们两个成过亲，唐婉非常喜欢陆游，喜欢到最后因为思念郁郁而终……”

　　“老师，什么是郁郁而终？”

　　“郁郁而终就是因为心里烦闷，不开心，最后悲伤的死去。”

　　“啊……表妹死了啊……”

　　“我吃不到红烧肉也会不开心，老师我会郁郁而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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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意站在讲台上，听着孩子们你一言我一语，颇有些无奈地笑了：“好了，来大家跟着我一起看下面的词，这是唐婉在五年后回给陆游的词，也是在写完这首词后的秋天，唐婉带着遗憾与思念离开了人世。钗头凤，世情薄。”

　　“钗头凤，世情薄~”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沈意读着读着，再也读不下去了。

　　“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孩子们哪里看得出老师在想什么，只自顾自洋洋得意地把诗文读了下去。

　　窗户外传来叭叭叭的喇叭声，教室里的人纷纷朝外面望去，待瞧清楚是魏老师置货回来了，课桌前的小家伙们一窝蜂欢天喜地冲了出去。

　　“来来来，排好队，都有份啊都有份，排好排好～”魏老师摸摸这个孩子的头，拍拍那个孩子的背，把从山下买上来的西瓜泡泡糖分给大家。

　　“沈老师，你也来一颗吧～”魏老师抛了一颗给刚走出教室的沈意。

　　沈意伸出双手隔空接住，竟然连包装都没有的泡泡糖，沈意小时候在边区她爸爸也有给她买过，那时候好像才几分钱一颗。

　　她捏着泡泡糖，拿在眼前看了又看。

　　“咱们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就这些东西了，沈老师你要是嫌弃，就不吃了。”魏老师怕沈意觉得不卫生，不肯吃。

　　“没有，怎么会。我就是想起我小时候，我爸爸也给我买过这种糖。”

　　“沈老师父亲是做什么的，一定也和沈老师一样，是读了很多书的人吧～”

　　沈意摇摇头：“他在部队里，当了一辈子兵。几个月前，去世了。”

　　“啊？啊……”魏老师张着的嘴，一时有点不知道该说啥。

　　“那沈老师母亲呢，你母亲一个人，她放心你来这大山里？”

　　“我很小的时候就没有妈妈了，她是生病去世的。”沈意将泡泡糖放进嘴里，对魏老师笑着，“跟我小时候吃的一个味道。”

　　见沈老师笑了，老实的魏老师也跟着呵呵地笑。孩子们也都笑了，一张张小黑脸，全是餍足的神情。也就只有这般不经世事的孩子，才会因为一颗泡泡糖露出发自真心的笑容了吧。

　　“沈老师，没处对象吧？”

　　沈意疑惑地看向面前老实质朴的中年山村汉子，难不成魏老师想给自己做媒。她寻思着这山上的小伙子，似乎没有与自己年龄相仿尚还没讨媳妇儿的人。

　　“我就说你忘记了，今晚什么活动啊！七夕啊！这种节日像你这样的姑娘应该上心才是呀。”魏老师恨铁不成钢地拍着大腿。七夕每年都有，但山里的七夕活动，每三年才会举行一次，是相当隆重的节日。

　　夜幕降临，歌声响起，小山村里迎来了三年间最热闹的一晚，平日里过年也不会有这么热闹。学校的操场变成了人们聚会的地方，隔壁几个村的小年轻们今晚都来了，据魏老师说，来的除了凑热闹的小孩子，大都是和沈意一样单身的年轻男女，也有刚刚在一起处对象的恋人。大家围在临时搭起来的舞台前，有高唱山歌的，有吹奏沈意叫不出名字的古老乐器的，还有起哄打闹的。

　　沈意颇有些无奈地看了看白天魏老师给她的红绸子，魏老师说，这是山里的老习俗，沈老师要是看上哪家大小伙了，就把这条红绸子给他，对方不能不收。收了红绸子，如果他对你也有意思，第二天晚上他就会来你家楼下等你，如果他对你没有意思，第二天中午他就会做一桌子饭菜端到你家门口，给你赔礼道歉，再还你一条新红绸子。

　　当然了，小伙子也是可以主动追求大姑娘的，但是他们没有红绸子，他们会把自己提前削好的竹竿交给看上的姑娘。在以前，竹竿棍棒都是打猎的必需品，哪家的小伙子要是把竹竿给了你，就说明他甘愿把吃饭的家伙给你，会对你好一辈子。至于这姑娘要不要收下竹竿嘛，老祖宗没有定规矩，全凭姑娘自己乐意。

　　沈意望着不远处嬉戏打闹的男男女女，有些百无聊赖，手里玩弄着魏老师那条红绸子，脑子里竟时不时地蹿出那丫头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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