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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8
过了两站,两人换乘,上了另一条线。
这一条线的人少了许多,车上还有空位,两人并肩坐下。
辛歌还是望着对面窗外的景色,暮色时分的天空呈现出梦幻的紫色,天幕下是点点城市灯火,栋栋钢筋水泥,她和贺瑞平的脸也映在玻璃上,和那些颜色重叠在一起。
辛歌的视线止不住透过窗玻璃落在身旁男人的脸上。太奇特了,现在的瑞平竟年长她十岁,原本两人都是十七八岁的少年啊。
她怕被对方发现,不敢多看,快速移开了视线。
窗外各种企业、商店的LOGO一晃而过,辛歌麻木地看着,却忽然发现里面混入了一个大大的“辛歌XX所”。她太过意外,竟脱口惊呼了出来:“我刚才看到了我的名字!”
“辛歌心理咨询所?”贺瑞平扫她一眼。
“……是心理咨询所吗?”辛歌心里一颤。
贺瑞平看着她瞪大的双眼,淡淡开口:“那个辛歌,可不是你这个辛歌。”
可在他说完之后,他发现坐在他身旁的女孩,眼睛慢慢地,慢慢地红了。
他不知道此时此刻,这个女孩就在他面前,心里想着的却是十年前的他。
辛歌想起她曾对瑞平说:“除开我妈妈,你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了。”
当时才十八岁的瑞平笑了笑,问她:“你成绩这么好,是想以后赚大钱吧?”
“不是呀。”辛歌摇头,声音轻得像要被揉进风里,“是因为小时候我听见班主任对语文老师说,如果我不好好读书的话,以后就算是个废人了,脸上顶着那么大一块胎记。”
瑞平愣了半晌,恨恨地说:“这些个老师真他妈不是东西。”
“但因为她们,我成绩的确变好了啊。”辛歌苦涩地笑了。
这样想来,她们也尽到教师的义务了吧?只要学生的学习成绩好,教师就算是功德圆满了,不是吗。
“其实我没想过什么挣大钱,对于未来,我好像没什么想法,感觉……只是为了妈妈而活。妈妈告诉我,我生来会比别人辛苦一点,但还是希望我能让自己活成一首歌。”辛歌提起妈妈,眼神无限温柔,又莫名带着些哀伤,“我感觉自己像是菟丝子,本身没有叶子,只能依附别的植物进行光合作用。”
她只能与妈妈相生相息,因为她本身找不到人生的意义。
“一点想法都没有?”贺瑞平追问。
“哦,好像有一个。”
“什么?”
少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我想为身体有缺陷的人,办一个免费的心理咨询室,让他们不要像我这么自卑,要比我坦荡。自卑是种不好的情绪,我一直知道,可我走不出来。”
贺瑞平长久地注视着她,眼里细碎地流淌着某种情愫。
最容易滋生戾气的人,却成为了最柔软的那一个。她就像一条淙淙的河流,人们暴烈地把任何不经思考的话丢进去,以为会一石激起千层浪,却什么都没发生。她还是坚韧而平和地流淌着,流淌着,仿佛什么都能包容。
少女轻柔的嗓音还在继续说着:“自卑让我觉得,我对别人好,是应该的。别人对我好,哇,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
说完欢快地笑了,眼睛却红了。
自卑让她觉得自己不配拥有一切美好的事物。让她但凡被别人稍微温柔对待,就恨不得感恩戴德。让她想活在一个全都是盲人的世界里,没人看得到她长什么样。
“以后不许再这样想了。”贺瑞平认真地望着她泛红的双眼,“你不信自己,那你信我吗?”
辛歌用力点头。
“那好,以后我的看法就代表世界的看法,你只需要相信我的眼光,不必再去听取别人的意见。”少年漆黑如墨的眼睛,一点一点把她吸进去,“用我贺瑞平的眼光来看,你是世界上最棒的女孩子,你有意见吗?”
“你不会是要哭了吧?”男人的面上露出一丝微不可见的慌张。
“没有。”辛歌赶紧将脸转了过去,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眼神里流露出的情绪。
她真的好想和他聊一聊,聊他这十年是怎么过的。可她开不了口,她自己都觉得突兀。
出了地铁站后,两人一起回到至水悦府。
“你们俩去哪儿了?”保安室里忽然探出一个脑袋,是老谢。
贺瑞平板着脸看他:“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不是你当班你就在屋里歇着啊,拖着个病腿到处跑。”
老谢不说话了,看上去竟有几分心虚。
“走,回家!”贺瑞平走过去扶住了老谢,老谢也并未反抗,乖乖地跟着他走出了保安室,还不忘回头对当班的老李道别。
辛歌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开口问:“你和谢叔叔住一起?”
老谢连忙笑着回答:“因为我这段时间腿不方便,小贺就让我暂时搬到他家里住。”
“是这样啊。”辛歌默默看着贺瑞平搀扶着老谢的身影,在心里疑惑瑞平怎么对老谢这么好,难道老谢是他什么亲戚?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老谢应该会知道瑞平的不少事情。
她不好意思直接问贺瑞平这些年来的经历,但可以偷偷问问老谢啊!
这样想着,辛歌心里一阵雀跃,打算第二天就找个老谢单独在的时间和他聊聊。
可这个时间……未免也太难找到了吧?
辛歌每天从猫眼观察对门,见两人都是同时出门的,不知道是去值班还是吃饭。回来也是同时回,少的搀着老的,看起来形影不离。
辛歌像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就瘪了。
她开始把生活重心放到找工作上,在网上投的简历都石沉大海,出门看大街上留的招聘信息,又都需要大学文凭。不要求文凭的工作就只剩下餐厅服务员、发传单、进厂这些岗位,辛歌不是怕吃苦,只是这些工作既学不到什么有意义的收获,薪资也都不太理想,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会考虑的。
这天下午,辛歌跑到附近的一家中学门口守株待兔,碰到了几个来学校接孩子的家长,她主动上前毛遂自荐,问对方需不需要家教。几个家长刚开始有点心动,但在得知她连高中都没毕业后,脸上都开始隐约露出嫌弃的表情。好歹自己的孩子也在重点中学读书,怎么着也得由一个名牌大学的学生来教吧!
辛歌连连碰壁,心情有些低落地走在街头。
“咕叽——”肚子忽然传来一阵响动。
她叹了口气,心想今天唯一的收获,大概就是肚子饿了。她走进路边一家餐馆,点了份盖浇饭,草草吃完出来没多久,就被一个陌生的女孩给拦住了。对方笑得甜甜的,语气也特别温柔:“小姐,请问你有兴趣当模特吗?”
辛歌愣了,模特儿……就她?
“我我不行吧。”辛歌赶紧摆手。
“自信一点啊小姐姐,你长这么好看,不当模特儿浪费了啊!我们店才开始扩展网上业务,真的特别需要像你这样的模特。”对方热情地攀住她的手臂,“我们店就在这条街,你过去试套衣服好不好?”
她见辛歌脸上的表情依然有些犹疑,又赶紧开口说:“价钱好商量,拍一套衣服多少钱随你定,两百、四百都行!”
听对方这么说,辛歌不由得心动了,点点头:“那我就跟你去看看吧。”
女孩高兴地在前面带路,辛歌跟在她身后,没过几分钟就到了店里。可令辛歌觉得不妙的是,这家店好像是卖内衣的……
“小姐姐,你把这件拿去换上吧。”女孩从衣架上扯下一件暴露的黑丝情趣睡衣递给辛歌。
“这、这钱我挣不了!”辛歌吓得连连摆手,逃也似的跑出了这家店。
**
辛歌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里,刚掏出钥匙打算开门,就听到对门传来了响动。她转身看过去,正好看到贺瑞平从家里走了出来。
“你要出去?”辛歌问。
贺瑞平撇了撇嘴角,似是在说“不然呢”。
看着男人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里,辛歌心里开始摩拳擦掌——
老谢现在应该一个人在家吧?
她走过去敲了敲门,过了十几秒,才有人来开门。老谢的脸出现在门后面,脸上还挂着略微惊讶的表情:“小辛你怎么来啦?”
“谢叔叔,你在干什么呢?”辛歌笑着问。
老谢脸上也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来,“我在看电视呢,你要进来坐会儿吗?”
“好呀。”
辛歌见老谢还拄着拐杖,怕他摔倒,在后面微微扶住他。两人在沙发上坐下后,老谢开口:“你来是有什么事儿吧小辛?”
辛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颔首道:“其实……我是想跟您聊聊有关贺瑞平的事儿。”
闻言,老谢一脸了然地点了点头,然后神情紧张地问:“小贺他是不是有什么地方让你不开心啦?他这人就是这……”
“不是不是,他没有让我不开心,我只是……想了解一些关于他的事情而已。”
“这样啊……”老谢的眼神里泛起一丝疑惑,他不知道小辛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关注小贺了。
“谢叔叔,你和他应该很熟吧?”辛歌问。
“是挺熟。”老谢乐呵呵地笑了,“实话实说,我现在啊,把他当我的半个儿子来看待。”
“你们认识多久了啊?”
“两年。其实我们不算认识很久,但小贺现在可以算是我身边最亲近的人了。”老谢叹了口气,“我都这个岁数了,却始终没有家人陪伴,本来我也早就无所求了,但偏偏遇上了小贺。”
“……你的家人呢谢叔?”辛歌有些犹疑地问。
“我父母都仙逝了,还有一个女儿,但被她妈妈带走了,我和她从未见过面。”
看着老谢悲凉的神情,辛歌默默在心底叹了口气。
沉默了一会儿后,辛歌开口问:“谢叔,你知道贺瑞平为什么要当保安吗?”
“唉,这孩子是为了我,我怎么劝都劝不听……说什么成为我的同事就可以时时照看我了,我还纳闷呢,我也没老到需要人时刻照顾的岁数吧?”老谢说着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
辛歌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喃喃道:“我还以为他是走投无路了呢……”
毕竟她今天才体会到没有大学文凭和一技之长,想要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有多么艰难。
老谢摆摆手:“这你多虑了,他钱多得用不完,不找工作都成。”
“他哪儿来这么多钱?”辛歌不解地问。
“他家不管是在郊区还是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出租的房子和店面多得十只手都数不过来,他每个月只用去收收租,钱就到手了。”
辛歌一脸哑然,她从不知道瑞平家里这么有钱。她记得以前他告诉她,他父母都是只知道打麻将的无业游民。
现在看来,他也并没有说谎。收租的确算不上是一份工作,而是坐着等天上掉钱,是所有拥有工作的人的终极梦想。
“要我说,小贺他哪里都好,就是有一点我不太满意。”老谢语气有些沉重。
“哪一点?”
“太不惜命。”
辛歌瞪大了双眼,不惜命?
“他特别喜欢喝酒,我才认识他那阵子,他三天两头的喝醉,我经常扶他回家。我原本以为这就是他最糟糕的爱好了,没想到后来发现他还特别喜欢玩一些危险的运动,什么赛车、滑雪、攀岩,攀的时候还不绑绳儿!哦还有那个什么滑……反正就是一块板子,人站在上面,从很高的台子一下子滑到对面那端去,我看这滑多了总得出事啊,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老谢说着长叹一口气,“也许他现在还年轻,太贪图刺激。这不他刚刚才出门,又是他一什么朋友叫他出去赛车。”
老谢的一字一句重重地击打着辛歌的心。
在她短暂的十几年生命里,她没有什么太大的收获,却明白了一个道理。人若不惜命,多半是因为这世上没有令他想要活下去的人。
她缓缓开口:“那他……没有爱人吗?”
老谢摇头,表情有些无奈:“反正我认识他的这两年,从没见他带过女孩子回家。”
辛歌也有所预料。这些天贺瑞平对她的态度,都不能用不冷不热这个词来形容了,那就是明晃晃的一盆凉水,将她从头浇到尾,可见他对其他女孩子再好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不自觉将内心想法说了出来,像梦呓一样:“现在的他,好像太凶了些。”
闻言,老谢微微一笑:“也许,你只是错过了他温柔的时候。”
听到这句话后,辛歌心里一颤,直直地望进老谢眼里,感受到了其中的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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