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男人是保安怎么了

　　贺瑞平醒来时，脑子还有些隐隐作痛。
　　他神情恍惚地走进卫生间，在心里回忆昨晚自己到底喝了多少，后劲这么大。
　　刷牙的时候，他忽然想起陈荒昨天把底片送过来了，也不知道放在哪儿了，在家里找了半天，最后才在玄关处的柜子上看到一个陌生的手提袋。
　　打开来一看，果然底片在里面，还有一份用黑布蒙起来的二十寸裱框照片。

　　他缓缓扯开黑布，呼吸都忍不住慢了下来，一张青涩笑着的脸庞一点一点出现在他眼前。
　　那时正值四月花期，她站在校园林荫道边的那一排樱树下，温柔的树影映在她脸颊上，与那块红色的印记重叠在一起。一双月牙似的笑眼里含着羞涩的波光，仿佛能流动一般，硬是流进了他内心深处。
　　他记得那天是他吵着要去医院看望辛伯母，陈荒也说要去。三人收拾好书包，经过那条通往学校大门的必经之路。
　　他拿着才买不久的所谓智能触屏手机，不小心点进了相机，看着屏幕上显现出的那道瘦弱身影，他一时心血来潮喊了声“辛歌”。趁着女孩回过头的瞬间，他按下了拍摄键，却听到与此同时身旁响起了快门的声音。
　　是相机不离身的陈荒按下了快门。
　　他看到后开心地拍了拍陈荒的肩膀，眼里闪过一丝狡黠：“乖儿子，可算是把爸爸的话听进心里了。”
　　之前他讽刺过陈荒，一天到晚拿着个相机拍东拍西的，就是不知道拍点“正经的”，说的时候还往辛歌的方向看了一眼。当时陈荒只是默默地翻了个白眼，一副置若罔闻的样子，却还是把好友的话记在了心里。
　　但贺瑞平不知道的是，其实当时陈荒按下快门并不是因为想起了好友的叮嘱，而是单纯觉得辛歌看向瑞平的那一眼真的太过温柔，那是只有在瑞平面前才会真情流露的笑意，是被青涩包裹起来的年少的欢喜。
　　至于贺瑞平自己当时用那款智能手机拍下的照片，如今看来只是一张模糊的废片。但这么多年过去，他换了好几部手机，每次都不忘将那张照片导入。
　　他不是个喜欢拍照的人，手机相册里的照片寥寥无几。但因为那张照片的存在，相册成为了他心里最特殊的一个手机功能。

　　可如今，他得开个小差。
　　他知道，有这张照片在，他怎么都不会成功的。
　　他瘦削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手机屏幕上那张模糊的笑脸，过了好久，才用力按了删除键。他在心里说，暂时，只是暂时。等我足够坚定了，就让你回来，好不好。
　　紧接着，他将那份裱框的照片再度蒙上了黑布，然后放进了他一般不会踏入的杂物室。

　　做完这些后，他点进了刘玉文昨晚发过来的消息。
　　陈诗雨，24岁，M大视觉传达设计研二在读，爱好是看电影，逛街，喝奶茶。
　　是的，这是他今天即将要见的相亲对象。
　　昨晚，贺瑞平在答应了刘玉文的请求之后，走进了Knights，然而屁股还没坐热就收到了刘玉文发来的消息：
　　儿子，咱们要一鼓作气，明儿你就去相个亲。待会儿妈妈把那女孩儿的基本信息给你发过来，你看看。
　　但坦白说，相亲是贺瑞平最讨厌的交友途径，没有之一。
　　两个人就像是清仓处理明码标价的货物一样，一上来就互道身份、自我出卖——总不能管那叫互诉衷肠吧。
　　他在想，一个人，究竟生活当中与人的接触面是有多窄小，内心是有多走投无路，才会病急乱投医地选择相亲。哦不，是自愿选择相亲。贺瑞平必须得加上“自愿”这两个字，心里才会好受一点，否则他不就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人吗。

　　**

　　11：50的时候，贺瑞平到达了刘玉文发给他的餐厅地址，比约定的时间十二点早到了一些。
　　眼看着时间一点点逼近十二点，再跨过十二点，对方却迟迟没有出现，贺瑞平本就不多的耐心也随之消失殆尽了。
　　他正欲起身离开，一个女孩却忽然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你好，请问你是贺瑞平吗？”
　　贺瑞平努力压抑着内心的不耐烦，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陈诗雨是吧。”
　　“对，是我。”女孩重重地点了点头，嘴里还在不停道着歉：“不好意思啊，让你久等了，路上堵车。”
　　“哦。”贺瑞平坐回座位，将菜单往她面前一送，“看看想吃些什么。”
　　陈诗雨点菜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晕乎乎的，时不时抬起头看对面的男人一眼。
　　他正凝眉看着窗外，眼神很迷人，侧脸的线条完美到令人移不开视线。
　　本来她自身条件很不错，在大学里也谈过几段恋爱，但都无疾而终。后来上了研究生，她不知怎的再也没有谈恋爱的冲动了，这次相亲也是她妈逼着她来的。她违抗不了长辈的命令，只好通过故意迟到的方式泄愤。可她没想到这个相亲对象竟是个难得一见的极品，绝对算得上她在生活中遇见的最英俊的男人。
　　想着想着她内心懊恼不迭，不知道如何才能把方才因为迟到失去的印象分给赚回来。

　　等待上菜的间隙里，两人相对无言，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可贺瑞平有一种神奇的能力，在尴尬的环境里他也能泰然处之，以及调节气氛这四个字不在他的字典里。他想，如果是和很亲密的人在一起，根本用不着调节气氛。如果是和不亲密的人待在一块儿，那尴尬是在所难免的，他坦然接受。
　　而陈诗雨不知道贺瑞平心里这些想法，还等着他主动开口，可眼下对方明显没有开口的打算，她只好自己生硬地寻找话题：“我在M大读书，研二。”
　　男人淡淡地点了点头：“恩，挺好的。”
　　“……你呢？”
　　“你妈没跟你说我多大岁数了吗。”贺瑞平似乎觉得眼下的一切都很无趣，跟完全陌生且自己对其也并无了解欲望的人介绍自己是个怎样的人，这对他来说几乎是前所未有的体验，语气不由得有些百无聊赖，“在工作了我已经。”
　　“啊……那你在哪儿高就啊，还是自己创业？”陈诗雨继续问。
　　“保安。”贺瑞平随口答到。
　　陈诗雨愣了愣，硬着头皮按照自己的意思来理解： “是自己开了家安保公司吗，好厉害！”
　　贺瑞平心想，自己这是稀里糊涂地被强行解围了吗。但是——
　　你爸爸我绝不领情。
　　“不，我在我们小区当保安。”
　　“那……”陈诗雨挤了半天挤出一句，“那好辛苦啊……”
　　“还好。”贺瑞平托腮看着她面带苦笑的样子，善解人意地说，“你要是有急事，现在就可以走。”
　　“啊…谢谢，那我就先走了啊？”陈诗雨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拿着包起身离开，“以后再约。”
　　贺瑞平心知肚明两人没有以后了，点开刘玉文的微信发了句：黄了。
　　没想到对方秒回：没事，妈妈这儿多的是备选，你看这个怎么样。
　　紧接着她发来了一大串文字，都是对方的基本信息，只是比上一个更加具无不细，上至祖宗十八代家庭背景，下至接下来三十年的人生规划。
　　贺瑞平扫了眼名字就默默退出了聊天界面，心里毫无了解对方的欲望，知道对方叫什么足以表现出自己对她的尊重了。

　　第二个女孩应当是个话痨，一见到贺瑞平就滔滔不绝。
　　“真没想到我不知不觉就变成一个剩女了，其实我只是这么多年来都没碰上一个合适的罢了。”说着叹了口气，含情脉脉地看着贺瑞平，“其实我的要求真的不高，只是想找个你这样的。”
　　“这还叫要求不高？”贺瑞平一脸无语地看着她。开玩笑，像他这样的人间仙品上哪儿找，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好不好。
　　然而从小到大自信心爆棚的贺瑞平同学这次大概是真的遇到了对手，两人自恋程度旗鼓相当。
　　只见对方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毕竟就美貌而言，我也算是到了仙女下凡的程度，一般的凡夫俗子根本入不了我这双顾盼生辉的眼。”
　　贺瑞平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想，不就是正好长了两只眼睛一个鼻子嘛，也就能看出来是个人吧。
　　“三点半了，我得走了。”他毫不留恋地站起身，“四点我得轮班。”
　　“轮班？”女孩子一脸狐疑地看着他，“你是干啥的啊？”
　　“保安。”
　　女孩震惊得好半天才说出话来，指着他的手指微微颤抖：“你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啊？”
　　“你现在才问啊。”贺瑞平一脸无辜。
　　“你这不是浪费我时间吗你！亏你还长那么好看！”对方说完面红耳赤地扬长而去。
　　“……”贺瑞平站在原地瑟瑟发抖，搞不懂对方的逻辑。

　　走出餐厅后，贺瑞平吹着萧瑟的风回顾自己这一天的相亲历程，那叫一个举步维艰。他害怕今后还要经常重复这样的经历，赶紧给刘玉文打了个电话，义正辞严地说：“妈，我以后再也不去相亲了。”
　　刘玉文吓了一跳：“……怎么啦儿子，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了吗？”
　　“相亲市场上压根儿容不下我这尊大佛，那些女孩子看到我都自卑，说配不上我。”贺瑞平脸不红心不跳地说。
　　刘玉文听起来将信将疑：“是吗……”
　　“是的。”贺瑞平声音听起来委屈极了。
　　“我他妈信了你的鬼！”自己生的儿子什么臭屁样，刘玉文心里再清楚不过，“肯定是你故意把别人打发走了对吧？我就知道你说不耗下去了是在哄我，你根本就不是诚心实意的贺瑞平！”
　　“反正以后我不去相亲了。”贺瑞平耍赖。
　　“由不得你！”刘玉文说完气呼呼地挂断了电话。

　　**

　　下午四点，贺瑞平回家接老谢去保安室值班。
　　“今天相亲相得怎么样？”老谢笑呵呵地问。
　　“不怎么样。”贺瑞平撇了撇嘴，“相亲这种东西早该取缔了，自己平日里是碰不着活人吗，还非得去跟个陌生人面对面坐着干瞪眼，试图擦出点狗屁火花来。”
　　“你贺瑞平哪儿来的资格说这话？”老谢哭笑不得，“你倒是碰上个女孩子给我看看啊，这么久没见你带过一个回家。”
　　“我以前是压根不考虑这些，以后我……”
　　“以后你怎么着，就开始考虑了？”老谢笑着摇了摇头，一脸不相信地看着他，可没想到对方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恩，从今往后我开始考虑找个对象了。”
　　老谢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见他没有开玩笑的意味，忍不住开口问：“正儿八经的？”
　　“对，我年纪不小了……最主要的是，我爸妈年纪也不小了，哈哈。”贺瑞平笑里带着丝微不可见的无奈。
　　老谢愣了愣，回想起昨晚他喝得烂醉如泥，应该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吧。想着想着，老谢赞许地点了点头：“好，走出来了就好。”
　　“恩。”贺瑞平将头埋进臂弯，“困了，我眯一会儿。”
　　“好，睡吧。”
　　“哦，对了。”男人又抬起头，“刚刚给你点了外卖。我就不吃了，没胃口，待会儿不用叫醒我。”
　　“那把你香醒了怎么办？”老谢在熟人面前简直是个老顽皮。
　　“那你拿出去吃。”男人说完嘴角悄悄上扬。

　　临近暮色时，辛歌走进了小区。
　　“上哪儿去了小辛，这么晚才回来？”老谢关心道。
　　辛歌面露疲倦，看到老谢后忍不住咧开嘴笑了：“去找了一天工作，叔叔吃晚饭了没？”
　　“吃了吃了。”老谢一脸关切地看着她，“又去找工作了啊，肯定很累吧，快回家休息去！”
　　“好。”辛歌笑着摆摆手，“那我走了啊叔。”
　　说完视线不小心扫到了那个正趴在桌子上打盹的男人，他睡着的样子安静无害得像一位无心谋权的王子，平日里给人的压迫感完全散尽。她在心里无奈地想，昨天的酒劲现在应该缓过来了吧。

　　贺瑞平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
　　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忍不住感叹：“这一觉睡得舒服。”
　　“可算醒了。”老谢托着腮，一脸心事重重地看着窗外。
　　“想啥呢你在？”贺瑞平问。经过这两年，老谢的一举一动落入他的眼里，都能对应上一个准确的情绪或是含义。
　　对方犹豫了片刻，说：“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老谢竟然主动开口让人帮忙，这是贺瑞平没有预料到的，他立马点头：“你说。”
　　“帮小辛找个工作。”老谢叹了口气，“这几天我见她总是找工作找到很晚才回来，这么小的女孩子，又没念书了，肯定不好找工作。”
　　贺瑞平扬了扬眉，一脸若有所思：“她在找工作啊……”
　　“是啊。”
　　“看来是真改过自新了。”
　　老谢有些不赞成地开口：“什么过不过的，你也别老是揪着人家以前的那点事啊贺瑞平。她还这么年轻，很多事情是自己做不了主的，很多选择肯定也不是她自己做的。就像你一样，平日里狂上天，现在还是被你妈揪着相亲去了吧？”
　　贺瑞平眼神哀怨地看他一眼：“怎么又扯到我这来了，你老是胳膊肘往外拐。”
　　老谢只是偷笑。
　　“成，不就是帮忙找工作吗，交给我了。”贺瑞平大手一挥，放下豪言。

　　贺瑞平不得不承认，其实501在他心里还是有别于其他人的，不管这种区别是讨厌还是喜欢，都是一种特殊化。
　　谁叫那个女孩也叫辛歌呢……
　　他就是拿这个名字一点办法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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