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青道

　　白无方第一次远行是在弘元历某一年的冬天。

　　漫天雪花纷飞，冷得入骨。他望向山下蜿蜒曲折的小路，白茫茫一片，天地大得分不清哪里是边缘哪里是尽头。

　　白无方沿着山道一直走，许久以后才回身去看。他看到自己的脚印蔓延一路，山门旁，雪落了师父满头。

　　“何处是归乡？”成兼容摇着酒坛子，脑袋光溜溜，耳铛跟着咣啷咣啷响。

　　这个醉醺醺的酒肉和尚，是白无方下山后在一堆里乱雪里捡的。刚见到成兼容时，他穿着一身漏右臂的袈裟，脖颈围着一圈绿貂毛，脸朝下硬挺地趴在雪地里。瘦干的胳膊和反光的脑袋上布满厚积的雪霜。

　　这个世道里，尸体已经算是最寻常的东西。白无方眼都没眨一步跨过，却被突然诈尸的和尚拽住了衣袍。

　　“这位，你踩着贫僧的手了。”成兼容说。

　　气氛沉默了一刻，白无方转身，看到自己踩出的脚印下颤颤巍巍冒出来这和尚的另一只手。和尚的脑袋抬起，露出一张满是泥雪的脸以及怀里沉沉睡着的青狐。

　　原来他脖子上的不是貂毛，是一只活狐狸长长的尾巴。

　　这是一只九尾狐。

　　“………”

　　后来成兼容醉酒，口里滔滔不绝，一说如果当时不是白无方踩了他一脚，自己还能再睡他个七八九十日。又说大雪埋了扶风城三千里，牛马死，人相食，冻馁无数，尸首无数。

　　直到青尾狐跳上了成兼容肩头，尾巴又盘绕他脖颈一圈，成兼容才殺然闭了嘴。

　　和尚与青尾狐，白无方并不在意。他在寂静的夜里提起包袱，头也不回地离开。彼时夜还很长，路也还很远。

　　有时他也靠着树躺在雪地里。寒冷到了极点会有热的错觉，他在梦中彷徨许久，醒来时会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已经越过无边的冬日抵达春梢。

　　他又遇到了成兼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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