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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黄粱一梦
弘元历三百七十二年十月，枫叶潇潇。黎青一人一剑，踏上了昆仑门前三千登仙阶。
彼时白无方还在黄粱镜中。黄粱一镜梦三生，三生梦里入黄粱，镜里一日便是一世，幻境万般变化，镜中虚妄皆是前尘。
他坐在城墙上观雨，料峭秋雨浸入青衫，雨水淌过他的眼，划过他的喉。他的剑亦在雨里，剑光水光融作一团。
城外腐骨遍野，雨入满地血色，妖兽在雨雾里磨刀霍霍，昨日将士战骨还未收敛，而今又将彻血盈衣罢。
身后有人高声问，“躲这做甚么？”
白无方转头去看，看见成兼容提了一坛酒大马金刀地往他这边来。
他一身袈裟生生穿出了不伦不类的样子，半臂外露但人又很瘦弱，右耳上挂一串金佛耳铛，脖子上的挂珠个个都有拳头大，腰间挂一把大刀，却长着一张精致的娃娃脸。
长相实在不像武僧但他娘的真是个武僧。
白无方没说话。
成兼容走到跟前豪迈伸手去搭他的肩，发现自己手有些不够长遂又放弃，转而搭上城墙蹭了蹭也坐了上去，又问了一次。
“躲这做甚么？”
他依旧没理成兼容，只看着雨中雾蒙蒙的远方，他的剑嗡嗡作响，剑身水光碎成泡影。
成兼容摘掉酒封疑惑蹙眉，又问了一声。
“躲这做甚么？”
得不到回应的成兼容一直重复，一声声询问诡异地回响在这片雨里。
“躲这做甚么？”
“躲这做甚么？”
…
白无方像是被关进看不见的囚笼，四面八方都传来和尚的问声，一声声重合犹如魔音给他拷上了重重枷锁。
雨里裹着风，风里揉着诡异的询问，风吹不开他浸湿的发，吹不动他裹满雨水的衣衫，他在满天风雨里找到了枷锁的钥匙，他跳了下去。
他听不到询问，感受不到雨。他乘着风，降落，又降落，他看到有人跟他一起跳了下来，黑色的衣衫白色的发，风送来那人的声音。
那人喊的是———“白无方！”
他陡然睁眼，那梦中人正在塌前站着。这人手里提着一把剑，剑锋正正当当抵在他的脖颈。窗外滴滴答答下着小雨，雨打屋檐，瑟瑟秋风掠过窗棂卷上软榻。他毫不在意地扭头低咳，来人的剑锋却在划出血痕之前陡然往后挪了几分。
剑影流动，“我听人说起昆仑无方君整日不思饮食形削骨立，怕是没几日就要仙逝。如今看来也不算假消息。”
“阿起，原来你真活腻了吗？”对方面上瞧不出来情绪，手上却唰地收起了剑。
白无方对此视若无睹，撑着腿坐起来在塌边小几捞了杯冷茶灌下肚，冷茶灌下去又是一阵咳。抬手提了茶壶要再倒一杯出来，手腕却猛地被人抓住了。
茶水激荡间一室寂静，白无方这才算是正眼去瞧对方，许久才出声客气笑道，“黎山主。”
黎青盯着他苍白的脸色，从他手里接过了茶壶问，“你吃了什么？”
他没回答，反而晃了晃被抓的手偏头看黎青，即使视野里有无数剑指着他的脖颈，他从万千幻影里分辨出来了真实存在的人。
“吃了熊心豹子胆啊。”他意有所指。
黎青嗤笑一声松开了他的手腕，转而握住了整只手，举到白无方眼前挑衅地答，“哦。”
他盯着对方，拇指一圈圈摩挲着白无方的指骨，意从心起地发问，“阿起，你现在怎么跟一条丧家犬一样。”
黎青握的很紧，他的手是温热的，白无方感觉自己的手在一点点回温。
这点温度一瞬间让白无方感到极度荒谬，于是他抬起另一手用食指抵在黎青的肩头，指肚轻点，犹如泰山压顶。
“我还没死呢。”他拢了拢衣袖，指下又发力。
黎青没有抵抗，反而顺着力道坐在了地上，他缓缓喘息，白无方起身在他身旁蹲下，衣袍迤地，整个人看起来有种病态的单薄，呼出的气息都是冷的，声音也很冷，只有脸上在笑，他拍了拍黎青的脸，“得有点自知之明啊小崽子。”
黎青管他说什么，手里一拽，手边剑柄紧跟着抵上了白无方的腿，“我杀够了。”
白无方一怔，低头对上了他的眼，听到他一字一句地说：“阿起，妖兽三十二万四千五百只，我杀够了。”
二人对峙良久，那杯冷茶终究还是下了肚。窗外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依稀有几分旧日光景。
成兼容在雨中高声问他，“躲这儿做什么？”
他大笑道，“我等你的好酒，来一场不醉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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