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行

　　三月末，梢头，俏柳是春色。
　　红云碧雨小楼空，春色已到销魂处。
　　对于烟柳画桥的江南来说如今正是好风光。
　　这已是崔彦泽到衢灵县的第二个年头。刚到这儿的第一个年头崔彦泽便细细查了县志及财务册，又考察了当地的风俗民情，本想着是勘察地理，好为日后洪涝灾发作充足准备，却不想牵扯出倭寇与官商勾结之案。
　　崔彦泽不动声色，暗暗联合周边几县县令，不但未动京中一兵一卒便严重打击了江南周边寇乱，甚至将官商倭寇勾结之事背后的官员查了出来，也算是震惊朝野。
　　事后明帝大喜，特下旨意，授崔彦泽绯鱼袋，及若干赏赐，派京中官员亲自送往衢灵。
　　这是大虞建朝以来，异国学子从未有过的殊荣。时隔两年，京中沸沸扬扬，崔彦泽再次被人们提起。
　　而成为话题中心的衢灵县县令，对此一无所知。他轻轻放下手中的笔，对着光将刚成的画作细细看着，半晌才放下。
　　如今亦是与叶婉韫别后的第三个年头。
　　不知往年他寄去的四季，雁京的她可否感受得到这江南的绝胜烟柳满皇都。
　　闲来无事，他索性又将那画看了又看，却仍觉不满意。正欲细想时，却听得县丞老人家带了些焦灼的苍老声音。
　　“县令大人啊，今上派的官人到了！如今正在您府外侯着呢！”
　　崔彦泽一愣，连忙放下画画疾步走了出去。
　　刚过了多事之秋，闲下来竟将这等大事忘了。
　　府前果然有几辆马车侯着，只是不见那位今上钦点的传旨京官。想必是在马车中侯着了。
　　差点怠慢了贵人。崔彦泽暗暗谴责了自己一番后便上前去，才弯腰作揖，便陡然听得一口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嗣音这是贵人多忘事了？”语气中一如既往带了几分戏谑和漫不经心。
　　说话人话音未落便不甘寂寞地自己掀了车帘，好整以暇将他望着。
　　不是叶明宴还能是谁。
　　崔彦泽悬空的心稳稳落了地，随即便是一喜。
　　他收回作揖的手朗声回道:“嗣音不知，竟是故人来，有失远迎。”说罢，脸色终于多了笑意。
　　叶明宴此时亦抛了“贵人”的矜持，翻身跳下马车便欲揽上崔彦泽，看到他身后一堆惶惶不安的小官时，这才亿起正事。
　　崔彦泽看着他故作正经地念完圣旨，忍俊不禁接了圣旨和赏赐，这才遣散众人，欲请好友进府。
　　叶明宴却不急，只示意他看身后的马车。
　　崔彦泽不解其意，却也依言望去。
　　叶明宴一贯爱给他些“惊喜”。
　　马车上雀跃地探出头目光灼灼将他望着的“小厮”正是那远在京城的叶家二小姐。
　　崔彦泽对上她的目光时便彻底失了神，一时间忘了言语。

　　“子衿……你……”崔彦泽望着身旁换回女装，仰着头，双眼亮晶晶将夜市花灯望着的叶婉韫，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她已然不再是两三年前那爱喋喋不休的小姑娘了。脸颊褪去了婴儿肥，瘦了些许，美目流转间已有了顾盼生姿的飞扬。若说之前的叶婉韫是豆蔻枝头俏，那二八年华的叶婉韫便是那含苞待放，灼灼其华的桃夭了。
　　眉目间虽有些许变化，可少女的灵动好奇的神情却一如当年。
　　满腔思绪仍是未理出个头绪来。崔彦泽摇摇头，心下不知是何滋味。
　　这场景与几年前实在是太过相似。几年前的叶明宴也是如今日一般不甚靠谱地将自家妹妹抛给崔彦泽，自己到是不知又钻进那家酒店听书。
　　如今倒好，不但抛了妹妹给自己，叶明宴更是胆大包天地将自家未过门的媳妇华甯公主偷偷也带了来，此时亦不知又带着公主去哪了。
　　明帝未将叶明宴这不正经的驸马给宰了也真真是个奇事。
　　“嗣音，我在京城也曾听闻你……京中大臣都传新罗崔嗣音，年少有为，前途无量。”叶婉韫好奇的双眼仍是不安分地四处张望着，话却是对他说的。
　　崔彦泽依旧仔仔细细地为她挡开身边的行人，却将她的话听的清清楚楚。
　　他勾了勾唇，只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想必这些她在京中也听得够多了，崔彦泽便不欲多说。
　　叶婉韫却停下了脚步，转头嗔怪地将他望着。
　　此时夜市实是人多，叶婉韫这么一停下来，被行人一撞，便正正好好入了他怀。
　　崔彦泽一怔，手正不知往哪放时，便觉着有两只手轻轻缠上了自己的腰，接着便听得叶婉韫有些委委屈屈的声音。
　　“嗣音怎地还是这般。”少女声音轻轻的，听起来便真的像是在埋怨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嗯？”崔彦泽不解。
　　见她不肯放开，崔彦泽只得就这这个姿势将她往人少之处带了几步。
　　见人少了，崔彦泽才斟酌着开了口:“二小……子衿此话是何意？可是嗣音哪里做的不好了？”
　　“嗣音甚好。”少女将头倚在他怀里，声音有些闷闷的。“哥哥总爱在我那未过门的公主嫂子面前吹嘘自己那些鸡毛蒜皮之事。”
　　崔彦泽听罢微微一晒。这倒确实是叶明宴的风格。他不予置评，只轻轻“嗯”了一声，身侧的双手有些不知所措地动了动。
　　“每每我见了便气急了。这可太散德行了，丢人。”说到这她似是嫌弃极了一般从他怀里探出头来。
　　“可偏偏公主嫂子每次都一脸崇拜地将那散德行的玩意儿看着，可气死我了。”少女说话时腮帮子鼓鼓的，眼里净是忿忿不平之色。
　　见她这般孩子气的模样，崔彦泽不由得笑出了声，却在叶婉韫半威胁的目光下敛了回去。
　　崔彦泽知她在闹别扭，别也正色将她望着，饶有趣味地想这二小姐又在琢磨什么。
　　在对上少女双眼时，却见方才还在威胁他的二小姐眸子里又换上了委委屈屈几近伤心的神色，湿漉漉的将他望着。
　　崔彦泽心上一颤，手便不由自主环上了少女有些纤细单薄的肩头，口中话尚未出口，便听得叶婉韫缓缓道: “我其实羡艳极了。公主嫂子时常可以同哥哥一道，我却不能；好容易到了这来，嗣音你竟无半点意外惊喜；想着让你也同我说说你的功绩，我也好如嫂子一般将你夸赞一番，谁知你竟只回我一句“嗯”！”叶婉韫真是委屈了一般，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
　　这在旁人看来便是无理取闹了。崔彦泽心中五味杂陈一番后，只觉无奈又有些好笑。
　　如此，当然只能道歉且好生哄着。这是从古至今，亘古不变之真理。
　　崔彦泽从善如流道:“是崔某之过，二小姐勿恼……”
　　夜色渐深。
　　青石桥，杨柳岸。上弦月映于水中，影象波光粼粼，影影绰绰。
　　折了柳只在手中的叶婉韫懒懒散散倚在桥头，一边细细听他说着，一边用那枝条去搅动那一水儿月色。
　　崔彦泽脱了外衫好生替她披着，她便作怪地甩着长长的衣袖，学着江南舞女在月下起舞，嘴里哼着不知上哪学的江南小调，竟是将江南女子的弱不禁风和婀娜多姿学了个七八分。
　　崔彦泽觉得新鲜，只嘴角蕴了笑将她望着，颀长手指轻轻叩击着桥头的扶栏，认认真真为她打节拍。
　　远处是熙熙攘攘的闹市，这边是一方清净却不显孤寂之地。
　　人们欢笑嬉闹之声仍旧远远传来，若隐若现。
　　突然听得“砰”的一声，叶婉韫脚步一顿，回眸，入眼便是漫天璀璨烟花绽放的夜空下，眉目稍霁，嘴角上扬，安安静静将她望着的崔彦泽。
　　叶婉韫被这不知是人还是物的景色，只怔怔地瞪大眼睛，似乎想将这一切尽收眼里心里。
　　入耳是烟花绽放百姓欢呼的喧嚣，入眼是漫天繁华绚丽，还有那个如画一般一步一步向她走来的少年。长袍轻轻舞动，似是催促她。叶婉韫回神粲然一笑，随即便毫不犹豫向他奔去。
　　你可知，今岁的烟花为我而绽，亦是我赠你的万般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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