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距离这么近那么远

　　“哇，好苦！”顾昊的眉毛和眼睛都皱成一团：“你泡的什么茶啊？”
　　“铁观音啊。”徐慧答道。
　　“为什么你泡的茶这么苦。”
　　“有这么夸张吗。”徐慧一脸质疑地说道，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只喝了一口，便嫌弃地放下杯子，“陈大爷你还说这是上好的安溪铁观音，一两上千块钱，怎么这么难喝。”
　　陈大爷在门外浇花，听见这两皮孩子在屋里叫唤，回屋一看，也皱起了眉头：“啧啧，可惜了，糟蹋茶叶。”住一楼的陈大爷是安溪人，喝了一辈子茶，“铁观音不是这么泡的。”
　　两皮孩对视一眼，徐慧说道：“我看我爸都是这么泡的啊，茶叶放壶里，开水倒进去，没过茶叶，第一泡要倒掉，然后再倒满水，泡在壶子里。”
　　“那是喝大碗茶，不讲究。”陈大爷坐下来，摇着蒲扇说道：“我们安溪人，喝功夫茶，尤其这个铁观音，不能久泡。”陈大爷说着，把徐慧泡的茶水倒掉，重新倒入开水，只泡了约20秒便将茶水倒入一个空瓷盏内，取下过滤网，盏内是浅黄色的茶水，再依次倒入小杯中，一人一杯，正是一口饮尽的量。
　　“不苦了。”顾昊眼里满是惊奇。
　　“铁观音千万不能久泡，会苦涩。”陈大爷憨憨地笑道，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先闻一闻，再喝。”
　　“那我爸喝的是什么茶呀，我看他每天早晨都带着个水瓶去上班，泡一整天。”
　　“你爸喝的那是绿茶，可以长泡着，但是泡一天，最后都要淡成水了。”
　　“原来是这样啊！”徐慧恍然大悟。
　　“小昊子，回家吃饭了！”门口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女声，顾昊站起身来，“我妈喊我回家吃饭了。”
　　“小慧，回家吃饭了！”接着又一声男低音响起，徐慧也爬起来，“爷爷我们回家吃饭啦，下次再来玩。”
　　“好，以后再来玩。”陈大爷端着茶杯笑道，大爷家的厨房也飘出了饭菜香。
　　那时候的我们，多简单……
　　顾君安一掌拍灭了闹钟，顶着蓬松的头发，睡眼惺忪地坐在床上：糟糕，睡懵了，竟然梦见小时候。
　　顾君安保持着起身的姿势，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回过神来，想起我是谁，我在哪，今夕何夕。他抄起手机看一眼通告，今天又是满满一天和傅颖娴的对手戏，顿时无力地瘫倒在床，看她拍戏那一遍又一遍不长进的样子，真的心累。
　　挨到必需得起床的时间，顾君安起身换了衣服，刷牙的时候，想起昨天傍晚收工前的那场戏，傅颖娴在最后一刻仿佛开挂，终于拍了一场好戏，好歹是能剪出个预告了。顾君安胡思乱想着，自己这样在号称顶配资源的商业烂片里打滚，什么时候是个头。刷完牙，他又捧了把清水洗脸，擦干净脸上的水珠，镜子里还是十年前少年般清瘦的脸，虽然气质上显得稳重了许多，但眼神里的光彩却不见了，在他心里，总也感到迷茫着。
　　“卡！卡！卡！”导演不胜其烦地喊道，心力交瘁：果然昨天的开挂只是开挂，傅颖娴不愧是傅颖娴，戴了那么久的面具已经长在了脸皮上，日久天长想摘也难了。
　　顾君安努力地保持着积极的状态，但今天的外景地，艳阳高照，大热天穿着成套西服，晒得他满头大汗，化妆师不停地擦汗补妆都无济于事。草丛里不时地冒出扛着“长枪短炮”摄影机的私生饭，对着顾君安和傅颖娴的戏服造型一阵猛拍。剧组的工作人员怎么也拦不住，只好支起小棚子将几位主演各自挡起来，不让造型提前曝光，只是挡住了镜头也挡住了流动的空气，令里面的人更显得闷热。
　　顾君安呆立在棚子里等着上场，时间有时候很奇怪，十年仿佛很快就过去，但商业烂片的片场，十个小时也很难熬，他只能静心，继续早晨起床时的思考。
　　按Maggie的说法，他是一个从来不做规划的人，没有职业规划，没有人生规划。顾君安默认了她的说法，却没有告诉她原因，因为以前总有人替他做主。徐慧是他老大，他只要跟着徐慧，当她的小跟班，就可以不带脑子的活着。徐慧嚷嚷着要去上海念大学，他也就默认了自己将来也要考去上海的大学，连上海究竟有多大也没仔细查过，大到同在上海的两所大学里上学的人，可能半年也见不了几次面。
　　现在不一样了，他老大不知道在哪，娱乐圈里各位老板，都想着怎么利用他现在的热度捞一笔，如果不想再这样跟着别人的节奏走，他就必需得拾回自己的脑子，好好想一想作为演员的这条路，该怎么走。
　　顾君安抚额叹气，习惯性掏出口袋里的手机，打开□□，对话列表里只有一个命名为老大的灰色头像，点开发送了一条消息：
　　-早啊，又是忙碌的一天，老大你又在哪当社畜呢？
　　-哦，不对，老大你应该不像我这么废。
　　-你一定找到了自己的方向，在努力吧。
　　消息发送成功，没有回应，顾君安向上划着手机，长长的对话框，只有他一个人发出的消息。
　　助理来喊他，快上场了，顾君安收起手机，依旧是给傅颖娴对戏的场次，可以预见又是没完没了的NG，顾君安擦去额头的汗，走出棚去。

　　徐慧揉了揉眼睛，将目光从电脑屏幕前移开，眼球因为极度的酸痛和干涩，竟不自主地淌了几滴泪，徐慧拭去眼角的泪，低头在倒满了热水的水杯上方，借着蒸腾而上的温润水汽，熏一熏眼睛。她心里感叹，终于做完了。
　　她近一个星期在赶工的项目，是一部网络时装剧的服装企划，主演都是些没什么名气和作品的新人，投资也不高，造型工作签给了阿诺的工作室。现今的娱乐圈里，上至大腕美术总监，下至小咖工作室，签约的时候和将来宣传的时候，说的是某某大师的名，实际做事的却不一定是大师本人。那些能够亲自带着助手们一起工作，指点一二的大师，都算是有职业素养了；有些夸张的，直接将事情分配给手下的人做，每个人就只完成自己分到的那一部分，最后七拼八凑地合成一份，挂个大师的名号就出去糊弄人了。
　　徐慧这次做的网剧，大概也是这么个情况。阿诺接了一部预定上星的电视剧做造型，这部剧是他好不容易拿下的资源，因为头一次做上星电视剧，所以格外用心，两相比较之下，就觉得网剧的活，档次低了点，便把这份工作交给徐慧。由她来收集流行趋势，找图片找款式，先出企划，他和剧组那边沟通修改后，再让徐慧和工作室的买手们一起准备衣服，配合选角做搭配。
　　徐慧合上电脑，缓了一会，大概下午四点出门，去接小宝放学。临出门，徐慧从冰箱里取出满满一大食盒的冻饺子，用便当袋装着，带出门。
　　托管所门口，小宝牵着徐慧的手，轻轻晃了晃：“慧慧我们晚上吃什么呀？”
　　徐慧低头看着他，小宝软萌的小脸蛋上带着期待，她也回他一个微笑，“今天晚上煮你爱吃的饺子。”
　　小宝乐得跺脚一跳，“吃饺子啦！”他一面跳着，一面拉着徐慧的手，“慧慧我们快点回家。”
　　“今天晚上不在家里吃饭，我们去猫姐姐家煮饺子，和她一起吃好不好？”
　　“好呀！”小宝的眼里更欢乐了，“我好想猫猫呀！”
　　“小猫一定也在想你，那你想不想猫姐姐呀？”
　　小宝边走边用劲点头道：“想啊！”
　　徐慧口中的这位猫姐姐，是她现在做造型的这部网剧的编剧，偶然发现彼此都是漂在上海的海城人，聊得极为投缘，这个业内透明小编剧，明明穷得住地下室，连自己都养不活了，还捡了只在垃圾桶边喵喵直叫的小猫，取名叫老虎，人一口，猫一口地养着。徐慧有时投喂猫咪，也就顺带着投喂了她。
　　夜晚华灯初上，徐慧在小小的厨房里忙着煮饺子，沸水里冒起的白烟热浪蒸出她一脸微汗，小宝的猫姐姐抱着他，在小餐桌旁坐等开饭，两双眼睛紧紧盯着锅里时不时沸起的雪白大饺子。
　　“熟了吧？沸起来应该就熟了吧！”猫姐姐说道。
　　“没呢，冰箱里冷冻的饺子，至少要煮沸三分钟。”徐慧回看她一眼：这副馋相，怕又是饿了一天吧，她也不说破，反而开玩笑一般怼她：“刘靖，你一大编剧能不能有点常识，难怪国产剧都这么没头没脑的。”
　　刘靖是猫姐姐的大名，她咽了咽口水，“不好意思啊，本人半路出家的编剧，见笑了哈。”
　　“半路出家？你写多久了？”
　　“嗯……”刘靖认真地托腮想了片刻，“写剧本大概六个月了吧。”
　　“才六个月，那这是你写的第一个剧本啦？”徐慧顿了顿，忍住羞耻心，好不容易说出了她们这部网剧的剧名：“妖孽人生之宇宙校花。”
　　刘靖避开她的眼神，故作镇定地感叹道：“是呀，跟着师傅一起写的出道作嘛，可惜的是我最擅长的部分没有能写出来……”
　　“最擅长的？”
　　“咳咳…这个嘛，以后再说。”刘靖打着哈哈，开始逗起小宝和猫咪，闪电般结束了话题。
　　徐慧默默地扬起嘴角，笑着盛出水饺，当桌面上摆满水饺和拍黄瓜，谁也没心思再谈论工作。徐慧和她边聊边吃，说些娱乐圈里的八卦传闻，刘靖不知从哪听来的各种小道消息，不知真假，劲爆得很。徐慧听了这些辛辣秘闻，啧啧感叹，明星的双面生活果然与大众不同，思来想去，又忍不住向她打听起顾君安来。
　　“这几年红起来的那个，顾君安你知道吗？”徐慧才开口，刘靖便接话道：“你喜欢他呀？”
　　徐慧一时语塞，“额，也不是啦，最近做造型，看了他演的电视剧嘛。”
　　“哦～”刘靖应了一声，忽然凑到她耳边，神秘兮兮地低声说道：“这个啊，我听说，他很有可能是弯仔哦！”
　　其实她大可不必这样小心，小破屋里就她们两人，加一个啥也不懂的小屁孩。
　　“啊……啊！？”徐慧使劲咽了口噎住的饺子，没忍住若口而出：“真的假的，没看出来呀！”
　　“当然啦。”刘靖一本正经地教育她道：“你光看电视剧怎么能看出来呢。”
　　“额……好吧。”徐慧抚额，最后又忍不住问道：“那你怎么知道的呢？”
　　“瓜组里猜的呀。”
　　“瓜组是什么？”
　　“天豆论坛上有名的八卦小组啦，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出道这么多年都没有公开过恋情，绯闻也没多少，传的最多的就傅颖娴一个，但他俩也有消息说是合约情侣。这我就不好说了，总之前几年两家撕的很厉害，今年不知道怎么又合作了，就在柏悦吧，在那拍电影呢。”
　　“合约情侣？”徐慧略有所思，小昊子那么怕麻烦的一个人，连考试都懒得做弊，老师面前都不愿装一下，会在生活里演戏？怎么想也不像是他会做的事，难道真的是分离的时间太久，社会太残酷，身在娱乐圈大染缸，人都变了？
　　徐慧发着呆，刘靖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没什么……”徐慧回过神来，手里的筷子不自觉地戳着一个早已被她戳烂的饺子。
　　没什么，真的没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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