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距离这么近那么远

　　“璎珞，是敦煌壁画上飞天戴着的那种璎珞么？”
　　“嗯嗯嗯，就是这个，我哥哥他叫沈珞。姐姐你很有文化呀，我以前说起这个，好多人都不知道。”沈璎兴奋地狂点头。
　　“没有啦，以前学画的时候，临摹过敦煌的壁画，知道一点名词而已。”
　　“哇，姐姐你是艺术家噢，失敬失敬。”
　　“差远了，早就没画了。”徐慧笑道，“你们兄妹的名字合起来是璎珞，那为什么不是你哥哥叫沈璎呢？”
　　“我妈觉得女孩叫璎字好听，就这么起了。”
　　“哦，你哥呢？他怎么不来玩？”
　　“他呀，在山上当和尚呢。”
　　“和尚？”
　　“嗯。”沈璎看着小宝，趁机摸了摸他的光头，和她预想中不一样，有点扎手，“不过是带发修行，没剃度啦。”
　　“那，也是挺神奇的……”徐慧一时有些不知道如何接话，这年头选择出家修行的年轻人实在太少见了，究竟是崇尚佛学，还是另有隐情，她一个外人不好揣测，赶紧转移话题：“我们去展台吧，给小宝挑几个周边玩具。”
　　“好，走！”
　　徐慧和沈璎虽然年纪差了不少，生活阅历也大有不同，但二次元世界有时候很神奇，它能够让三次元中那些看起来毫无可能交集的人，迅速地走到一起，这个由人类自己创造的虚拟世界，饱受争议又不乏美好，其实生活中许多事务，大抵都是这样吧。
　　到处走走逛逛了一天，小宝的小背篓里收获了一只大圣布偶，推车里放满了各式各样的周边，他背着背篓走在场馆里，到处都有人兴奋地喊着‘江流儿’过来拍照。徐慧带着他们四处躲避人群，忽然想起，送票的游戏主播今天也在会场，不如去找她玩玩。
　　沈璎是个随性的人，就跟着一起去了，边走边问：“那主播玩的是什么游戏？”
　　“好像是叫荣耀。”
　　“哦，这款游戏超火的，好多人玩，电竞比赛也很多呢。”
　　“这样啊，我不太懂这个，小时候就玩过魔兽什么的。她以前还是个职业选手呢。”
　　“职业选手厉害了，那她的名字叫什么？”
　　“名字啊，我想想，欸，她真名叫什么我还真不知道。她现在当主播的名字是一串英文还有符号，叫B什么的，记不太清了……啊！她以前的游戏ID倒是中文，叫蓝蝴蝶。”
　　“纳尼！”沈璎猛一回头，瞪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她抓住徐慧的肩膀使劲摇晃，“真的是蓝蝴蝶吗！她可是荣耀第一狂战士，电竞大神啊！”她的声浪太大，以至于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
　　沈璎听到蓝蝴蝶的名字后激动得语速都快了，一路上给徐慧科普了她的战绩，徐慧也没想到，原来天然呆主播这么厉害，她说地飞快，徐慧都来不及问她，为什么一个漂亮妹子要玩这么钢铁肌肉的角色。
　　徐慧按蓝蝴蝶说的位置，到了临时面基的地方，在后台迎接她的是一大群coser，她费了老大的劲才从各式各样装扮的人群中找到蓝蝴蝶，沈璎冲上去握住蓝蝴蝶的手，嘴里叨念着大神，几乎就跪了，
　　小宝短短三载的人生中，头一次见到这么多奇装异服的哥哥姐姐，仿佛打开了异世界的大门，惊得说不出话来，只好抱住徐慧的小腿不放。
　　蓝蝴蝶的几个伙伴托着下巴研究徐慧，嘴里念念有词：
　　“究竟是D还是E呢？”
　　“看资质可以挑战一下海贼王里的女帝啊。”
　　“Nonono！”穿着汉服的仙女姐姐说道：“我觉得她现在这个女版猪八戒就不错，很有想法，反转得很完美。”
　　“御姐，真好……”一个“死灵”幽幽地说道。
　　徐慧满头黑线，很想吐槽：那边的几位，我都听见啦！
　　但是身处周围这样一个环境，有龙有勇士，有飞天神女，有狂战士和Saber，有些荒诞有些诙谐，不同于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工作和生活，她忽然觉得放松，生活已然太幸苦，何必活得那么严肃认真。
　　“雨后晴空，当她回顾过去自己十分痛苦的心境，现在想来好像也没有那么悲惨，背了太久的过去，无论是曾经习惯了存在的人，还是过去习惯了的生活，都是时候卸下，不再怀念。
　　重新开始，做一个更好的自己。”
　　顾君安看着剧本，这是一段女主的重头戏，虽然没有太多台词，但要表现出女主终于放下心结，重获新生般的释然，需要靠面部表情来展现内心戏。傅颖娴连拍了十几条导演都不满意，双方都有些情绪上来，沟通得不愉快，片场的气氛顿时有些压抑，
　　这场戏拍的是女主，顾君安虽然没有出镜，还是敬业地在场搭戏给词，几遍走下来，他也看出了问题所在。傅颖娴童星出身，从小在剧组泡大，演戏是说来就来，好似戴个面具上台，乍一看是入戏快，不露怯，其实内心里并没有真正的接纳角色，真到了挖掘内心戏的时候，给不出，以前拍些少女偶像剧够用，现在年纪渐长想转型，可就不尴不尬了。
　　傅颖娴坐在演员椅上看着回放，觉得自己已经用尽了心力投入角色，导演却仍说不够，她追问究竟是缺在哪，导演的回复却让她倍感无力。
　　“没有真正触及内心的那种感觉，没有能够打动观众的那一瞬间，我只要那一瞬间，一瞬间就够！如果你找不到，你作为演员就到这了。”
　　傅颖娴深吸一口气，扶着额头缓缓呼出，此刻的她浑身释出一股生人勿近的冰冷，经纪人替她给导演顺气去了，剩下助理阿珂战战兢兢地立在她身后两米开外，大气不敢喘一声。傅颖娴一遍遍地看回放，越看越没有信心，仿佛坠入深渊，越挣扎越陷得深，环顾四周，连一条可以攀附的藤蔓也没有。
　　“刚泡的绿茶喝吗？”
　　傅颖娴恍然抬起头，顾君安不知何时坐在了桌对面，她竟一点没有察觉，他递过一只简洁朴素的瓷杯，傅颖娴下意识地就接了，一杯清茶，淡淡清香，指尖传来微微暖流将傅颖娴从低落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家里今年出的新茶，尝一下。”
　　“家里？”傅颖娴反应过来，“重庆的茶吗？”
　　“不是重庆。”顾君安端着杯子，泯了一口茶，“我小的时候在海城长大，三面环海背靠山区，这是那片山区里出的茶叶。”
　　海城？那是什么地方？傅颖娴下意识地点点头，喝一口茶，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她俩原先也没多少交情，甚至还有些交恶的过往，这次进组更是零交流，怎么他突然主动搭话，还提起自己的私事？
　　顾君安见傅颖娴不说话，又接着说道：“可能是小时候喝茶习惯了吧，我每次觉得有些迷茫的时候都会泡一杯绿茶，就会觉得放松很多。”
　　“然后呢，就能找到方向吗？”傅颖娴忽然明白，他这是提点自己来了，也许是拍得太久耽误了他收工，也许是他好心想要缓解自己的压力，傅颖娴善于揣摩人的心思，此刻却没有力气去想，只是自嘲地暗笑，她竟然沦落到要靠一个后辈来关照了。
　　“找不到。”顾君安微微摇头，依旧是一副平平淡淡的语气说道：“该迷茫的时候还是会迷茫，只是喝茶的当下，神清气爽，能舒服很多。”说完，他靠着椅背，舒展了一下长腿，说道：“足够了。”
　　傅颖娴手里摩挲着瓷杯，片刻后长呼一口气，“看不出来你这么佛系。”
　　“我只是个普通人，是这个行业里的人太快了，该说日新月异，嗯，还是怎么说呢……”顾君安偏着头，微微蹙眉，这是他思考的时候习惯性动作，他在想要怎么说能表达的更准确，即使进了娱乐圈，还是像小时候一样，说着说着就卡带，听的人要极有耐心才能听完。
　　此刻的傅颖娴显然没有耐心，她放下杯子，导演还在等着她呢，现场上上下下几十号人还等着她这个女主角回去，把今天的戏份拍完，收工。
　　好在今天的文曲星有关照顾君安，在傅颖娴起身的那一刻，他终于还是开口了：“快到来不及等一杯茶凉。”
　　听见他说的话，傅颖娴身形一滞，顿时若有所思，顾君安在她身后，意味不明地说完最后一句话：“也许慢一点，也挺好。”
　　慢一点吗……如果是以前的傅颖娴，她会大声质问他：你究竟知不知道，女演员的竞争，就是烫口的热茶，总是来不及等茶凉一些，便有源源不断的新茶奉上！可是此刻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缓步走向镜头。
　　年少入行，前后十八年的演员生涯，她总是脚步匆匆地走向镜头前，可越是脚步匆匆，越不知道自己究竟走向何方，因为来不及思考，因为怕年华老去。就如同沸腾的茶水，疯狂地加热，等到热过了头，很快就烧干了，最后硬着头皮，等壶底烧穿。
　　落日染红了远处的整片天空，金色的余晖穿透云层，洒在傅颖娴回望的侧脸上，在她脸上泛起淡淡的光晕，镜头后的方寸显示屏里，她的背影浓重，唯有回望的侧脸上带着泪的浅笑，却仿佛点亮了整个画面，片刻停留，而后转身离去，不再回头，慢慢地，慢慢地，背影渐行渐远。
　　“卡！”导演的声音响起，片场依旧沉寂，直到话筒再次响起声音：“很美，很好，真的很好。”
　　镜头远处的傅颖娴终于转过身来，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眼角还有残留的泪，这一刻究竟还在戏里，亦或是喜极而泣，都不重要了。
　　顾君安站在镜头外的人群里，和其他工作人员一样拍手，庆贺今天的最后一场戏，完美收工。傅颖娴看着他，心想：下次问问他，泡的是什么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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