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瓷

　　他敛眉淡淡一笑，释然道：“倒也没什么，如今你人就在我这里，我可以让你重新爱上我。”

　　我没有工夫去反驳他，只是有些紧张的抓紧了怀里的包袱，张望着四周，想找个合适的地方把这烫手的物什藏起来。

　　涂抹好了药膏，他复抬头，撞见我的动作，有些漫不经心的问道：“小瓷，这包袱里，是什么东西？”

　　我语气含糊说：“没什么重要的，就是……就是一些衣物。”

　　他点头，然后叫一旁候着的怜儿过来：“去帮你家姑娘收拾一下。”

　　我护住包袱，向怜儿拼命使着眼色：“不……不用了，我自己收拾就行。”

　　怜儿看了看赵墨白，又非常为难的对我说：“姑娘，你还是给怜儿吧。”

　　我坚定的摇头，仍然护着包袱。

　　赵墨白也不恼，只是慢悠悠对赵丞说：“看来是怜儿侍候得不太合小瓷心意，不如再从府里挑一个合眼缘的换给她。”

　　赵丞闻言，就要上前押住怜儿。

　　怜儿慌得忙跪在地上，扯着我的裙角，小声哀求着：“姑娘……你就当，可怜可怜我，把包袱给我吧。”

　　我不可置信的看着赵墨白：“墨白，你威胁我？”

　　是他过去对我太过温柔，太过纵容，让我有些拎不清自己的身份。其实他和顾昧生也没什么两样，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他既然铁了心想得到我手中掌握的秘密，即使牺牲掉区区一个侍女的性命，又算得了什么呢。

　　可是怜儿于我，绝不止于是一个普通的侍女，我们自小一起长大，我早已经把她当做了我的亲妹妹。

　　我不能也不会，自私的置她的性命于不顾。

　　可是要我交出包袱，也就意味着我是真的背叛了顾昧生，我亲手将他的把柄交到了他的仇敌手中，甚至可能害他因此而丧命。

　　两相为难。

　　我眼中蓄满了泪水，哀戚的望着赵墨白：“墨白，你不要逼我。”

　　赵墨白平静的看着我，用拇指替我轻轻揩去了泪水，不紧不慢的说：“小瓷，我给了你选择。”

　　伤害顾昧生，或是害死怜儿，二者择其一。

　　看我仍无反应，他淡淡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让我觉得有些可怖：“既然你如此为难，不如让我来替你做抉择。”

　　他看一眼赵丞，赵丞当即领会了他的意思，上前钳制住了怜儿，就要拉着她往外走。

　　怜儿的小声啜泣和顾昧生曾说过的甜言蜜语在我耳边交杂在了一起，让我觉得头痛无比，几乎要炸裂开来，最终，一切归于沉寂。

　　我在静默中清晰听见了自己干涩喑哑的声音：“我选怜儿。”

　　对不起，顾昧生，对不起，请原谅我，我只能这么做。

　　赵丞拿过了包袱，解开，将里面的书信和借兵书一个个拿出来，仔细看了看，渐渐面露喜色。

　　“殿下，是南安侯谋反的罪证。”

　　赵墨白没有看一眼，只是微微点头，然后握住了我还在颤抖的双手，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话：“小瓷，你做得很好，我会亲眼让你看到，我是如何将他一步步，逼入绝境的。”

　　我满眼悲痛，沙哑着声音：“墨白，如果他出了什么事，我会恨你。”

　　他微微一僵，桃花眼中情绪复杂，很快又露出他一贯温和的笑容：“既然不爱了，恨我也好。”

　　我在此后，被囚禁在了锦王府。

　　每日无所事事，仰望着四方院落上的天空，然后听着怜儿有时从外面打听来的消息。

　　诸如顾昧生在我回来之后的第四天，也回了锦城别院，与我仅有一墙之隔，诸如他日日流连于烟花柳巷之地，风流更甚从前，又诸如他准备办一场气派的喜宴，想纳温雪夕为妾……

　　从我背叛他的那一刻起，他的所有，已经都与我再无关了。

　　我在顾昧生纳妾的那一天，获得赵墨白的准许，可以陪他一起，去参加婚宴。

　　彼时怜儿正在替我挽发插簪，赵墨白从院外走来，收起竹伞，鞋履和发丝间不可避免沾染上雨丝，带来一股晚秋的寒凉之气。他出声，告诉我要我陪他一起赴宴，赴的却是我深爱之人的喜宴。

　　我看着镜中还来不及做任何表情的自己，和身后站着的，眼也不眨看着我的赵墨白。

　　他分明浅笑着，过去我会觉得春风和睦，如今却只觉阴森寒冷。

　　他何其狠绝，何其残忍，明明知晓我对顾昧生一往情深，却偏要我亲眼去看这场与我不相干的欢喜，看曾属于我的男人，迎娶其他的女人。

　　其用心之险恶，莫过于杀人诛心。

　　我想扯出一抹笑容来，却发觉于此时的我而言，分外艰难，只好放弃。

　　赵墨白亲自替我挑选了一件和他身上水蓝绸缎相映衬的衣裙，又为我披上裘衣，才抓住我的手，对我道：“小瓷，你不要怪我心狠，我也只是想让你看清楚，顾昧生的真面目究竟是怎样的。他生性风流，不可能只为你一人驻足。这世上，也永远不会有人，比我更爱你。”

　　……

　　像是连老天都知道我的心情低落，淅淅沥沥的秋雨下个不停，到了吉时更是演变为瓢泼大雨。

　　旁人成亲前，都会询问好生辰八字，找一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唯有顾昧生，像是一时兴起，也不在意外物，只是简单的完成一场仪式罢了。

　　新嫁娘穿着一身金线满绣的奢华喜服，在喜婆的搀扶下，撑着一把红色的油纸伞，涉过青石板路上积蓄的雨水，在万众瞩目中越过满堂宾客，姿态万千的走向顾昧生。

　　他也穿着一身艳红喜服，发间的珠冠上点缀着红珍珠和宝石，一派喜庆。

　　俊美的面容之上，却无一丝笑意和期待，仿佛在这成亲的人，并不是他。

　　这样的场景也曾出现在我梦中，可他分明带着春风得意的笑容，接过了我的手。

　　事到如今，我还在奢望些什么呢？今日成婚的人是他，我却不过是一个观礼的路人，与他毫无关系的，陌路人罢了。

　　三千世界迷蒙，红尘兵荒马乱。

　　雨声哗啦中，夹杂着不知何人的闲言碎语。

　　“你看新娘子身上那件喜服，据说是锦绣坊的坊主受南安侯所托，为一位姓谢的姑娘亲手缝制的，足足绣了一月呢。”

　　“新娘子姓谢吗？”

　　“不是，姓温。”

　　“怎么不是那位姓谢的姑娘呢？”

　　“谁知道呢。”

　　“……”

　　一月前。

　　我回想起那个意乱情迷的夜晚，顾昧生将翡翠镯子套在了我的手腕上，对我说：“收了我的镯子，就是我顾家的人了。”

　　原来他是真的，全心在谋划着娶我这件事。

　　堂堂正正，八抬大轿迎娶我过门。

　　是我没有好好珍惜，是我误以为他在做戏，是我错过了啊。

　　我颤巍着身子，看着喜堂上并肩立着的一对璧人，几乎痛不欲生。

　　温花晨不知何时如鬼魅一般来到了我身后，开口道：“谢姑娘，看着属于你的东西，一点点变成了别人的，是什么心情呢？”

　　我没回应，她继续道：“说起来，我还要替姐姐谢过你，如果不是你伤了君侯的心，他怎么会想到要替这件嫁衣找到一个新的主人呢？”

　　眼前发生的一切，和耳边听到的一切，都化作了一把把利刃，向我心上捅去。

　　一刀又一刀，一下又一下，永不停歇，永远都不会停歇。

　　温雪夕在礼成后被婢女护着送回了二楼，顾昧生则神色慵懒的靠坐在堂前一把椅子上，只在来人祝贺敬酒时才稍微抬一下眼，但又满是不在意的应付过去，一副无所谓的吊儿郎当态度。

　　许多人疑惑他为何大婚之日是这样的姿态，但转念一想，他平素就是狂妄惯了，都没把天子那样的九五之尊放在眼中过，遑论他们这些芸芸众生，缘何求他在自己成亲的喜日子里正眼看人呢？他若是不嚣张，也便不是南安侯了。

　　从正午到夜幕降临几个时辰，顾昧生的视线，从未有一瞬，是落在我身上。

　　即使是我越过众人盯着他良久，也不曾与他目光交汇过一次。

　　我从不知晓他的酒量如何，可是一杯又一杯的敬祝之下，他也喝了不下五六壶。

　　终在喜婆的催促之下，他起了身，脚步看不出丝毫的滞阻犹疑，稳稳当当的穿过各个酒桌，经过我身旁，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停留，而是继续向楼上走去。

　　喜婆带着满眼笑意跟在他身旁，与他道：“如夫人怕您酒醉，还特地为您准备好了醒酒汤，君侯稍后切记待她温柔些。”

　　我也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女，自然知道喜婆催他上楼是做什么。

　　虽然温雪夕早就是他的女人了，可今夜不一样，今夜是他们的洞房花烛之夜，是我从没有拥有过的，一个男人赋予一个女人的新生。

　　我在他上楼后，一直盯着他房间紧闭的门扉良久，片刻不曾移开过视线。

　　温雪夕曾说，顾昧生从不让女人进他的房间，我是第一个，可是如今，她却以更为名正言顺的身份，堂而皇之睡在了这个男人的身旁和床侧。

　　坐在我身旁的赵墨白面容有些不悦，替我夹了一颗珍珠圆子，他在桌下寻到我的手，然后握紧，强势对我道：“别看了，先吃点东西，你一天都没吃什么，别饿坏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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