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瓷

　　人可能生来就是犯贱的，我曾经那么希望不要和他扯上关系，如今亲耳听到他说，愿意放手，我竟然觉得不舍了，不舍到心脏会猝不及防的钝痛。

　　可这不正是我所求吗？

　　我答应了他，我们做一夜的夫妻。

　　今夜，在他二十七岁的生辰时，谢瓷，做一次顾昧生的妻子。

　　夫妻之间该做什么事情呢？我是第一次，他也是。

　　我们两两对望，终是我先忍不住笑出声来：“我们……先做什么？”

　　他诱哄着我：“乖，先叫声夫君。”

　　这两个字曾是我的奢望，如今也是。

　　赵墨白不可能娶我，只要他的母亲在一日，他就不可能娶一个娼妓做妻子。

　　这是顾昧生向我讨的愿望，又何尝不是圆了我的一个心愿。

　　能堂堂正正的，称呼一个男人为夫君。

　　在唇齿间百转千回，终是低低溢出，微若蚊吟：“夫君。”

　　“听不清楚。”

　　我捶了他一下，还是清了清嗓子，故意在他耳畔大声喊道：“夫君！”

　　他极受用：“嗯，我在。”

　　第一声喊出来，后面的就像水到渠成。

　　我向他张开双臂，嗲声撒娇：“夫君，抱我下去。”

　　他浅浅笑着，拥我入怀。

　　我们一起去了府南河畔，锦绣长街。

　　这里是锦官城的不夜之街，四时无休。顾昧生牵着我的手，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梭。时不时也会偏过头来问我，想要什么东西。

　　这样新鲜的体验，其实是我不曾在赵墨白身上体验过的。

　　他对我也很好，只是那好总让我觉得我离他很远，我是依附着他的菟丝花，我做一切事情都要考虑，会不会被他不喜。我爱他，甚过于他爱我，所以我们之间永远不是平等的关系。我的生活和从前的区别，仅仅只是，过去我讨好无数的男人，如今只需要讨好他一个。

　　但是顾昧生不一样，他虽贵为万户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我在他面前，永远不需要戴着面具，我想哭便哭，想笑便笑，可以做活生生的人，做自在如风的谢瓷。

　　但这前提，仅仅只是，我不属于他。

　　因为求不得，所以显得弥足珍贵。

　　我拉着他在面具摊前，买了两个狐狸面具。

　　一方面是艳羡过去看见的，那些成双成对戴着的有情人，也想有朝一日和我的良人一试。

　　更多的则是因为，他样貌如此出众，我又在锦城艳名远播，我和他这段关系终究是见不得光的，我怕被有心人看见，捅到了赵墨白那里。

　　聪慧绝顶如他，怎么可能不清楚我心里的想法，但他还是装作不知道，什么都没说，弯着腰任我给他系上了面具。

　　他的一双眼睛微微上挑，多情潋滟，即使是被面具遮掩了三分，也非常惊艳。

　　我由衷的夸他：“你眼睛真好看。”

　　他面不改色反问：“我哪里不好看？”

　　我撇过头去，嘴上损着他厚颜无耻，自大自狂，心里却默默认同。

　　他哪里不好看？他哪里都好看。

　　他可是顾昧生啊。

　　九月十七的锦城，已经入了秋，不少摊贩开始制作售卖冰糖葫芦。

　　其实我从前是很爱吃糖葫芦的，只是前些年遇到过一位痴情种，从鸨母那里打听到了我这个偏好，便日日差人送来十几串，我一个人吃不了那么多，分给了众姐妹们，连着十数天以后，我不仅犯了牙疼的老毛病，连吃饭都觉得腹中泛着一股酸味。

　　自那以后，我再没吃过冰糖葫芦，只是过去这么久了，还有一些想念。

　　顾昧生心细，看到我瞥了好几眼，问我：“想吃？”

　　“嗯。”我承认，“但是我有点怕酸。”

　　他牵着我走过去，挑了一串递给我。我小心咬了一口，还是记忆中的味道，酸酸甜甜夹杂在一起，好吃极了。

　　他低声问：“酸么？”

　　“不怎么酸，很好吃。”我递到他唇边：“你尝尝。”

　　他微微偏头避过，弯身，与我的唇四瓣相接，吸吮，很快又移开，舔了舔嘴角道：“确实好吃。”

　　不知道是在点评冰糖葫芦，还是我的唇。

　　他倒也没做什么，只是这些小细节就让人觉着，魅惑撩人。

　　若是将男人比喻成为花园里的花，他一定是开得最艳丽的那一朵，惯会招蜂引蝶。

　　我觉得有些害羞，不再理他，低头小口啃咬着糖葫芦。

　　他勾了下唇，握着我的手，一直在轻轻揉捏搓捻，好像怎么也牵不够。

　　后来我们又买了一盏兔子灯，因为顾昧生说，那只兔子的牙齿长得很像我，非常可爱，我受他蛊惑，竟然也觉得和我长得神似。

　　兔子灯非常小，只有我巴掌那么大，但是做的非常精致，提在手上很轻。

　　我觉得稀奇有趣，爱不释手的把玩了很久。

　　后来遇到一个铺面前围了许多人，大家都爱凑热闹，我也免不了俗，拽着顾昧生往里挤，他没有怨言，只是用臂膀护着我，避免被其他人磕碰到。

　　挤进去才发现，原来是一个画师，在为客人画丹青。他的笔尖奇细，技艺纯熟，寥寥几笔就能勾勒出人形，再添墨，将人的眉目和衣装都能画得栩栩如生。

　　他面前长椅上坐着一对男女，两人并肩而坐，岁月静好，令人生羡。

　　我忽然就想，为这一夜留个念想。哪怕日后和他形同陌路，至少还有东西能证明，这美好难忘的一夜。

　　凑上前去打听，画师指了指另一边长椅上坐着的五人，说在我们之前还有三幅要画，需要再等两个时辰左右。

　　两个时辰实在是太久，我有些遗憾，准备拉着顾昧生离开。

　　他看在眼里，摸了摸我头顶，柔声确认：“真的想要？”

　　我点头，他便说好，在这等我。

　　说完顾昧生走向那坐着等候的五人，不知道和他们说了什么，然后从怀里拿出了银两递给他们，几人就零零散散笑着离开了。

　　他走回来，我很好奇：“你和他们说了什么？”

　　“说今夜是我们的新婚夜，急着回去洞房，给他们分些喜钱做补偿，换我们先来。”

　　他声音不大不小，恰好够周边一圈人都听个一清二楚。

　　大家带着了然，暧昧看过来，让我羞得无处可藏。

　　我压低了声音：“你说那么大声干嘛？现在大家都知道我们今晚要洞房了。”

　　他揽过我的腰，好整以暇道：“太兴奋了，下次会注意。”

　　末了，补上一句，低低的：“顾夫人。”

　　我纵是有再多不满，在这一句顾夫人中也烟消云散，化为绵绵情意。

　　我别过脸，故作严肃，想要盯着画师的动作分散注意力，没多久，就又不可避免回想起他方才用低哑慵懒的声音叫顾夫人的情景。

　　顾夫人，顾夫人，顾夫人……

　　真是要命。

　　幸好有面具遮着，否则我的脸肯定红得不能见人了。

　　等之前的小情侣欢欢喜喜的带着画走了，顾昧生熟稔的牵我坐下：“夫人，该我们了。”

　　我刚摘下面具放在长椅上，他就把脸凑过来，示意让我帮他摘取。我嘴上怨他连这样的小事都不能亲力亲为，却还是享受为他摘面具的过程。原因无他，因为这些小情趣是属于他妻子的正当的权利，让我小小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

　　画师新铺了一张画布上去，打量着我们，赞叹道：“我作画十余年，还从没见过像公子和夫人这般容貌出众的人。”

　　顾昧生握着我的手，偏头看我一眼，温柔道：“娶妻如此，是我之幸。”

　　他眼中的愉悦自豪，不是为画师夸赞他容貌过人，而是为我。

　　我回望他，也不吝道：“得夫如此，亦是我之幸。”

　　爱一个人，就将自己的姿态放低，为他的喜怒嗔痴而喜怒嗔痴。

　　愿他事事顺遂，愿他恣意轻狂，也愿他众星捧月。

　　我们紧紧挨坐着，他的手放在我腰间，我将头偏向他，做依偎状，只是还离些距离。

　　他没看我，漫不经心问道：“我肩上有东西？”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放我腰上的右手就抬起，将我的头按向他的肩，贴上。

　　“娇娇，我们是夫妻。”

　　我们是夫妻，所以所有夫妻该做的事情我们都能做，我也可以肆无忌惮的与他无间亲密。

　　画师看着我们眯眼笑，提笔唰唰：“公子和夫人真是恩爱。”

　　我放松了靠在他身上，闻着他身上浓郁冷冽的乌沉香味，觉得前所未有的心安。

　　相爱的人之间，无需什么轰轰烈烈的疯狂，即使是一个拥抱，一个亲吻，一个依靠，都足够让我心满意足，觉得这是上天对我前半生的怜悯与补还。

　　画师动作虽然很快，但是一直维持着一个姿势，又不能做什么大动作，我竟然觉得困了。捂着嘴打了个轻轻的哈欠。他察觉到，稍微动作，淡声道：“困了就睡会，好了我叫你。”

　　我说好。

　　有他在身旁，我可以万事放心。

　　虽然周边围着的人十分聒噪，但耐不过睡意来袭，我竟然真的趴在他的肩头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感觉身上被人盖了件披风，四周也变得寂静无声。

　　我醒来时，周边围着的人群已经散开了，画师正在不远处收拾画具，此处只剩下我和顾昧生两人。

　　我一动，身上披着的斗篷下滑，顾昧生出手接住，扯开披在了我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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