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朵有毒的花

　　第二日，毒花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臭乌鸦不见了踪影，准是又跑到苏阙那里讨食去了。这倒也好，毒花挺怕它在自己耳边聒噪，把紫景烈夸得恨不得长了三只眼睛四张嘴，五只胳膊八条腿，能去凡间打酱油，能到天池捉鱼鳖。
　　毒花伸了个懒腰，欲再睡个回笼觉，忽忆起紫景烈昨日叮嘱，要她今早去服侍他梳洗更衣。
　　毒花纵然万分不愿，也不能违背协议，不然，又要被其恐吓要挟，就越难离开这里了，于是她施施然起了床，简单梳洗一番便往紫景烈的寝殿静雪轩行去。
　　静雪轩是紫景烈常年寝居的偏殿，位于紫云殿的最高处，气候偏寒，规模及陈设要比景和宫逊色不少。
　　毒花觉得自己一个普通宫娥住的地方竟比主人还豪华，这待遇任谁都是受宠若惊，幸好她富贵不能淫，视名利如粪土，所以心中并无太多感念。
　　半路上遇到了青川，这青衫少年眉头紧锁，耷拉着脑袋，好似陷入深思中自拔不得。毒花唤了他好几声，他才惊惊觉对方的存在。
　　“毒花仙娥”，青川一把扯住毒花的衣袖，忧心忡忡地说道，“你说奇不奇怪，我家殿下以往都是早早起床梳洗更衣，然后处理各种事务，繁忙异常。今日，他虽如往常一般早起，却无论如何都不让我伺候他梳洗，甚至……还……还把自己弄得邋遢不堪，殿下他可是有洁癖的呀。更让我不解的是，他拿起一本书，随意翻了几页，就扔在了一边，眼睛不停地往门口看，以前只要我家殿下看书，就是雷公在他耳边打雷，他都纹丝不动。我真是想不明白啊，你说——你说我家殿下是不是犯了什么病？”
　　听着青川的话，毒花的面皮抽了又抽。心中略有些发虚，唉，紫景烈这明显是要她取代青川的工作，又不好直说，只能这般曲曲折折地暗示。据说，在天界，主子的近侍地位都比较高，待遇好，工作又清闲，许多人求之不来呢。
　　可如今青川金饭碗不保，不知会不会愤恨于自己？毒花干着喉咙回道：“放心好了，你家殿下好着呢，他这是……他这是心疼你，不想让你太累了。”
　　“可是我一点也不累啊，自我化身成仙那日起就开始伺候殿下，都这么多年了，殿下早已习惯我的照顾……”青川的秀脸拉得像个长苦瓜。
　　毒花看着眼前这条委屈的小青蛇，心里愈发有些慌。
　　“额，那个，老身找你家殿下有点事，就先走了哈。”毒花抬起脚就跑。
　　青川，莫要怪我，三个月后，你又能伺候你家殿下梳洗更衣了！毒花在心里安慰着这条小青蛇。
　　很明显，青川先前为毒花形容他家殿下时，用词是拿捏了尺度的，现在看来，已是美化不少。
　　如果不是那双深潭似的紫眸，毒花真不敢确认眼前的人就是堂堂四殿下，那个仪表风度冠绝天界的紫景烈。
　　只见该君一头鸟窝似的乱发堆在头顶，脸上溅满了墨汁，用手擦过之后，墨痕缭乱交错，深浅不一，堪比凡间戏剧脸谱。白色内袍邹巴巴地贴在身上，上面粘满了只有天界才有的黑泥……这……好似在泥窝里打过滚儿？
　　的确是打过滚儿，他一大早起来，专门去花园的泥地里打的。
　　其实，前几日苏阙为紫景烈清洗脸上墨汁时，紫景烈在心里就萌生了不少想法。假若为自己洗脸的人是毒花，那该多好。她的小手轻轻拂过自己的脸颊，她呼出的清新气息扑在自己面皮上，她窈窕的身姿就在咫尺间晃动……紫景烈越想越脸红。
　　为了让毒花靠近自己，他得想办法。
　　“你这是——为了折磨老身，不惜自毁形象？”毒花盯着他欣赏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案几上放着玉盆和毛巾，许是青川早早准备的。
　　“何来自毁形象之说？本殿下如此这般，只是为了让你这新来的见识见识，人长得帅，怎么邋遢都掩盖不了迷人的风度。”紫景烈气度不凡地甩了甩鸟窝头。
　　甩头，这本该是个展示自我风度的招牌动作，可不幸的是，由于动作幅度太大，脸上未干的墨汁一同被甩进了眼睛。他“啊”一声，立即用手去揉那只眼窝，揉罢，脸上便多出了一只熊猫眼。然后这家伙便顶着一大一小一黑一白的两只眼窝炯炯有神地盯着毒花。
　　毒花以肘扶门，险些晕倒，直觉头顶一队长长的乌鸦呱呱飞过，一圈又一圈，久久不散。
　　见毒花看向自己的眼神不够迷离，也缺乏迷恋，紫景烈便凑到她跟前，一本正经问道：“怎么？你真不觉得本殿下如此这般，帅气风度犹存？”
　　毒花从未经受这般风格迥异的惊吓，只得捂着心口，喘道：“当然——疯度犹存，疯子……的疯！”
　　他神色一黯，气鼓鼓道：“哎，没品位！还不快过来帮本殿下梳洗。”
　　毒花拖着被他惊吓得无力的腰肢，挪到他跟前，再次细细检阅这张面皮，觉得梳洗工程甚是浩大，颇有些为难，该从哪里梳洗呢？
　　毒花没有伺候过人，唯有打理自己的粗糙经验。先洗脸吧，这张倾城的面皮被如此糟蹋，着实有些可惜。
　　毒花拿出湿帕子在紫景烈那张雕刻似的面皮上使劲揩着，他疼得咝咝吸气，“你就不能温柔些？”
　　“太温柔了洗不干净啊，大哥”毒花很好奇他是用哪种神奇手法将这些墨涂到自己脸上的。前些日子刚经历了一场黑墨泼面，今日又来一场，难道这是现学现卖？
　　“那便‘慢慢’洗”他竟甜甜地冲毒花笑着，甜甜的啊，一八尺男儿！还让不让人活了！毒花又是一阵眩晕。
　　谁让她毒花是“女”神呢？骨子里的母性被这个不要脸的激发，无奈，毒花只得放轻了手中的动作。紫景烈这才满脸幸福地任凭她处置自己的脸。
　　一共换了五六次水，才把那些墨迹清洗干净，谁知，他拿起镜子，左照右照，说还是不够干净，硬是让毒花丢掉帕子，用手帮他再抹几遍。
　　毒花分明感觉不是她的手在抹他的面皮，而是他的面皮在抹自己的手，当毒花记起自己是一朵毒花时，赶紧把手缩了回来。
　　“老身有毒”毒花神色有些微黯。
　　“我不怕”紫景烈淡淡一笑，便又贴身上来要毒花伺候他更衣。这下毒花不答应了，她可不想占紫景烈的便宜，他虽是个少年人，但也到了对男女情事懵懂的年纪，若在自己面前脱光衣服，实为不妥。毒花虽是个老家伙，却也从未经历情事，更不能越雷池。
　　毒花将床边叠放整齐的一件紫袍扔在紫景烈身上，丢了一句“自己穿”，就快步逃出了房间，紫景烈却在身后哈哈笑了起来。
　　毒花将门掩上，坐在门槛上欣赏静雪轩的雪景。这雪绵软洁白，并无太大寒意。
　　听青川说，天帝的几个儿子分别管辖不同的区域，紫景烈的辖区在北境，漫天冰雪，玉树繁花，静雪轩这个名字倒也契合了辖境的特点。不过，北境一向是苦寒贫乏之域，而紫云殿却又处处昭示着不凡财力，这颇有些令人不解。
　　“过来帮我梳发！”门内人喊道。
　　毒花起身推门而入，梳洗干净的紫景烈又恢复了蛊惑众生的神姿，还未梳理的乱发反而平添了一种不羁的风流。
　　毒花一瞬间有些心旌摇荡，直到紫景烈嘴角勾起一丝得意，她才红着脸走到他身后，开始为他梳头。
　　老身这是作甚，竟平白做出一副小儿女的娇羞之态，实为不堪，实为不堪。毒花在心里猛扇自己的老脸，忽然咻地一声，一个东西射了过来，紫景烈长臂一伸，稳稳接住了。
　　原来是只羽箭。
　　羽箭是天庭用以传召的专用檄箭，以前冥王老鬼收到过几支。
　　紫景烈并不回避毒花，他打开诏书时，毒花庆幸自己视力好，将上面的字，尽数浏览：速来天昭宫。
　　天昭宫是天帝的居所，看这语气好似有急事。
　　紫景烈眉头锁了锁，凝神片刻后，回头对毒花嘱咐道：“花花，你转告苏阙，无论发生什么事，呆在紫云殿，切不可妄动。”
　　毒花见惯了紫景烈的嬉皮笑脸，此刻他眉宇间的严肃让她有些微的不适。不等毒花回答，紫景烈已起身，他手臂一挥，如墨的长发已被玉冠半束，仍是那般风姿神采。
　　毒花瞬间傻眼，心里直骂自己是个笨蛋，怎么会忘记使用术法呢，自己干嘛大费周章，一根根梳了那么久。毒花郁郁地将梳洗用具清理好，便去凝香斋寻苏阙。
　　凝香斋本是紫云殿专用来做吃食的地方，苏阙也另有自己的寝宫。可他为了便于研究食材，便干脆住在了凝香斋。
　　凝香斋真真是名副其实，还未进斋，美食的香味已早早飘进了毒花的鼻息。环视这四方庭院，她发现内里陈设布置颇有些世俗烟火气。
　　这苏阙堪堪是个会过日子的男仙，日后哪家姑娘看上她，也是该有的福气，毒花在心里啧啧赞叹。
　　“门外可是毒花仙娥？”厨间传出了苏阙的声音。
　　“正是老身”
　　“仙娥可有用过早膳？”
　　明知故问，老身哪有用过？这紫云殿就你一个厨子，毒花心里嘀咕道。
　　“没，还没呢！”她回答得极快，生怕错过了饭点，也不管面皮能不能挂住。奇怪，臭乌鸦早该来迎接自己了呀，她来不及多想，抬脚就进了门。
　　苏阙正坐在一个矮几前自斟自饮，臭乌鸦圆滚滚地正躺在一边酣睡。
　　“秃——”毒花话未说完，苏阙便笑着对她说，“这鸟太吵，我用了点安眠的食材，让它睡个好觉。”
　　毒花扶额，臭乌鸦昨夜已是好觉连连了呀。
　　“放心，对它有益无害。”见毒花有些惊愕，苏阙笑着解释道。
　　额，臭乌鸦确实太吵，特别是在拍马屁夸人的时候，没完没了。毒花心想苏阙一定是被“哇哇哇，苏阙你好厉害，哇哇哇苏阙你做的菜太好吃了，哇哇哇，苏阙你简直是我的偶像……”折磨得不堪忍受了，才会出此上策。
　　矮几上陈着几碟清粥小菜，甚是引人食欲。
　　苏阙看了看她，笑着抬了抬手做出个“请”的姿势。
　　毒花嘿嘿一笑，便无暇顾及淑女形象，拿起碗筷，欢快地吃起来。待有好几分饱感的时候，才对苏阙道：“你家殿下刚接了支羽箭，急急去了天昭宫，临行前要我对你说，无论发生什么事，呆在紫云殿，万不可轻举妄动。”
　　苏阙的笑卡在了嘴角，端起酒杯的手也停在了半空。
　　“殿下如此交代仙娥的？”
　　“喔”毒花点点头。又夹起一筷子菜放在了碗里。
　　“毒花仙娥请随意，苏阙有急事，暂时告退。”苏阙忽地站起身，略拱了拱手，快步出了厨房。
　　毒花大口喝着粥，心里不禁感叹这主仆二人行事都是一个风格。不过是一支羽箭，做父亲的想见见儿子罢了，何须紧张成这般。
　　吃饱喝足，她捞起桌边的臭乌鸦，打算在紫云殿中散散步，消一下积食。
　　这紫云殿傍山而建，地势跌宕，山水成趣，逛起来，平添不少意趣。靠近后山的一座花园怪石嶙峋，花草芬芳，毒花闲闲散散在里面转了五六个来回，见一处石洞颇阴凉，便斜身坐在洞口旁的一块怪石上，眯眼打个盹儿。
　　半睡半醒中，隐约觉得一股似有若无的气息打在她脸上，酥麻的感觉让她猛然睁开了眼，一张丑陋的脸赫然出现在眼前，毒花晃神瞬间后，伸手就抓，谁知那丑脸，反应极是灵敏，眨眼间便消失了。
　　毒花在花园内找了几番，俱不见那丑脸的踪影，这园子并不大，那丑人不可能凭空消失，一定还藏在某处。四下寻望，除了白花花的日头，便是森森垒石，唯一可能的藏身之处便是那石洞。
　　秘洞探险，这也许是迄今在紫云殿遇到的最有趣的事情了。
　　毒花想也没想就往石洞里钻。这洞宽度仅容两人，尚不知深浅，幽暗无比。她捏了个决，化出一颗硕大夜明珠，这才看清洞内的情况。
　　洞壁较光滑，似有人工痕迹，洞底巨石铺就，时不时滴答而下的细水将巨石两侧冲刷出光滑的小沟，除此之外，洞中并无蛛网之类的破败之象。
　　不知走了多久，收入眼底的情况大底相同，越往里走，毒花的兴趣越是阑珊。除了半路看见一枝长着几片绿叶的半死枯木，再不见半点新鲜，哪里有那丑人的踪迹？她失去了耐心，捏个诀起身往前飞去，打算彻底探个明白。约莫飞了一个时辰，仍旧是不见洞底。
　　毒花甚是惊奇，紫云殿竟有这么个神奇的存在。
　　如此飞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她决定先返回，以后再来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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