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子毓

　　次日一早，景睿豫津二人便收拾停当，骑马来到列府门前。不过门侍却将他二人引至侧门等候。“也是，别人提亲，挤破了头都不愿见，哪能和我们大摇大摆地出门玩儿去。”
　　不一会儿，侧门开启，子玉带着白衣打马而出。子玉头顶幕篱，背后青丝由纱下泻出，挑出几缕用红绸笼起。红衣红裙，外罩朱色披风。她侧身骑坐马上，裙袖飘摇。
　　“看傻了不成？走啦！”女子撩开幕篱，两人才恍然发现呆立了许久。

　　一路上，都缠着子玉问东问西，“哎这些年怎么都不见你了？你去哪儿玩儿了？遇见什么好玩的事儿没？”
　　子玉被他一连串问笑了，“我这几年在家读书啊，没去哪儿玩，没人带我啊，姊姊出嫁，阿爹阿兄四处征战又很忙...”
　　“那你可以来找我们啊，我们可以带你玩！不论是京城华景还是武林江湖，我和景睿都去过的，对吧？”豫津回头找好友，“啊，对的。”景睿因为豫津的叽叽喳喳插不上话，正在试图和同去的白衣搭话，但说什么对方都没什么反应，气氛正十分尴尬。还好前面聊得起兴的好友终于想起了自己，赶紧拍马走紧两步。
　　“子玉当然知道。”幕篱纱下惨然一笑，“只是彼时母忧戴孝，服阙出门时三年已去，怕大家都不记得我了，便也不怎么出门了。”纱下面容模糊，但哀愁溢于言辞。豫津连忙噤了声，景睿赶紧岔开话题。
　　“想来姑娘闭门读了不少好书吧？”
　　“近来在读北地游记，很是向往其中的千里冰封之盛景呢...”
　　还好还好，聊起游记就不伤心了。豫津立即开始天南海北地介绍他（有限）的江湖游踪，还聊到了与苏先生的相识与入京。
　　由列府到苏宅的路不过将将一里，四人边走边聊也走了大半时辰。
　　彼时苏先生搬入苏宅也有些时日了，园林景致倒也布置得七七八八。湖石假山，青石幽静，亭台水榭，多已成景。只是草木还未移栽毕，不过在这深秋初冬里，几分疏落倒也应了时节。
　　红衣飘飘，青丝拂乱，来人由清素的廊下走过，脸上的赞叹喜慕之情如曦光，映得此景如画。只顾着看景，走到起居的屋前，也没发现苏先生已在门前相候。冷不丁看见，赶忙拱手一揖。
　　“在下列子玉，久闻先生大名，特来拜访。”
　　苏先生回礼，将三人请进屋来。前日收到来信，便觉此人言语都是书生气，若不是早知底细，只怕真当只是个拜谒的仕子了。
　　来意猜了七八分，但来人不开口，当着景睿豫津的面也不好说什么，便引了他们聊苏宅院景，自己打量起子玉来。
　　第一感觉是失望的。因为不像。
　　梅长苏曾在多少个不眠之夜里深思描摹过毓儿长大的模样，母亲的眼眉，父亲的鬓角。可是眼前人纵然面容再姣好，却没见承得半分母亲温婉大气的容颜，倒是像列战英多些，丹凤眼，吊梢眉，举手投足间都是一个小女儿家无忧无虑的快活模样，散着曦光。
　　一瞬间他怀疑自己出错了，或许眼前这个如春光般明媚动人的姑娘和那桩渗透了血的旧事一点关系都没有，她不过就是列家喜爱宠溺的一个千金罢了，该像所有将门小姐一样平平安安长大，平平安安嫁入另一个将门世家。而自己，这个从地狱中归来，骨里都渗着毒的人，却来来回回地，把别人的身世与生活都翻了个透底，企图验证他执念里的最后一丝妄想。
　　他低下头，不愿再看，仿佛被光晃了眼睛，红了眼眶。
　　耳边他们三人还在品园子。苏哲感到比别的时候更加无地自容。既来京城谋他的大事，他又何必要把这三人，这京城里最逍遥也最无辜的三人，拉在身边？作掩护吗？还是贪婪地希望从他们身上汲取一丝丝的光热？苏哲悲恸欲哭。

　　话题突然被扯回来，回到室内来。子玉在夸苏先生用草书的素绢做隔帘，大气文雅。苏哲赶忙佯装扭头去看，压回泪光。
　　回身坐正，苏哲想要放弃试探。但多年的寻寻觅觅，他不愿就此罢休。
　　“哎，苏先生？”子玉突然转向他，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怎么没见到飞流？”
　　苏先生一怔。之前未曾看清，但刚刚那个表情，恍惚间，是母亲的眼睛。再细看，立刻明白了。眉笔淡勾了眼眶，加上重新画了眉，不定睛看，确是勾去了旧人模样。心一沉。
　　“听家兄说，飞流也是个呆呆木木但是武功奇好的小孩，像我家白衣一样。”子玉一脸期待地四处张望。
　　苏先生又一愣。印象中战英和飞流的官方见面，只有当时比武场的一面，那时候可不觉得飞流呆木，只怕戾气逼人更多一些。除非，是私下见的那几面。
　　“飞流，有个姐姐要见你！”
　　房梁上挂下来一个少年，但却并不下来。这口气太熟悉了，和蔺晨哥哥来的口气一模一样。飞流做了个鬼脸，又翻上去玩儿了。子玉也毫不客气，回他一个鬼脸。
　　“苏先生，”东拉西扯了大半天，子玉正正坐姿，顺带向前蹭了蹭，“家兄说，苏先生才学渊博，受教颇丰，所以，子玉想，是否也能时时前来，讨教于苏先生？”
　　不是听京城传言，却处处提列战英，再说指教之事，也是无中生有，只怕另有所指。
　　“好呀，随时欢迎。”苏哲摆出哄豫津专用笑容。
　　“子玉姑娘！你不来找我们，倒先找上苏先生了！”豫津佯怒。
　　“你去玩的地方也是子玉姑娘能混去的？”景睿笑道。
　　“也是。琅琊美人配公子，还是来苏先生这里妥妙。”豫津张嘴就乱点鸳鸯谱。
　　“子玉姑娘肯来，是拜师的，豫津可不要乱讲。”梅长苏面上没有不悦，语气倒是凛冽了几分。“子玉姑娘也是博学广识，遍读天下诗书之人，求教苏某，实在惭愧。”梅长苏用寺庙居读之事来试。
　　“先生谬赞了。”子玉低头一福，眼间闪过暗淡，但抬眼时又恢复如初，却都叫梅长苏看在眼里。
　　若不是先前初见之感乱了思绪，只怕梅长苏此时已可确认，此是旧人了。一下子不是是喜是悲。
　　“苏先生可有不适？”见他愣神，子玉轻呼。
　　“许是苏先生累了吧，搅扰了这么久，也该告辞了。”
　　“也好。”也好，下次再说吧。他太知道列子玉若是林毓，将要面对和卷入的是什么了。以至于这个自己迈入深渊时都不曾眨眼的人，此时竟替他人犹豫了起来。
　　可她还是会再来的。
　　“再会。”再会，许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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