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子毓

　　（上）
　　经过七八夜的鏖战，本次赈灾的主要事宜琰毓二人已企划完毕，昨夜连夜分条逐项抄送回京，想来很快就会有圣裁钧命。
　　只是路程已经走了大半，余下需要详策的具体事项，目前只怕没有时间精力提前全数周密。因而两人决定先拣紧要的事宜细化，其余的临到跟前再详谈补全。

　　车队此时已行至晋州，五州灾府中离京最近一州，越州，的临府。
　　苏先生临行前交付的漆盒里交代了晋州凉县有几处社仓，虽非盟中所有，但却可由江左盟开仓调度，作为官仓粮储的补充。
　　但琰毓二人决定，提前提出这批粮草，随车队一齐压入越州。
　　一来，这与随行押送银钱的顾虑相同。琰毓二人初次下京赈灾，难保不受地方拖延甚至掣肘，亲带粮草，可以掌握主动，保证赈灾顺利开启。
　　二来，五州州府此时应已收到敕令开常平仓放粮，设立粥铺。百姓暂得苟喘，燃眉之急略缓。但这些都非长久之计。目前最紧要应是减缓户业的崩散，减少流民。所以下一步，两人计划不仅要减征赋税，还要按户分粮，使百姓有留乡生存的口粮，减少流乞。这就需要大量粮食。
　　提前调出社仓，保证第一批人均十日的粮食能足量逐户分发，十分紧要。

　　“梆梆梆！”车上列子玉正裹着披风，枕在景琰的狐裘翻领上睡得正酣，就被毫不留情的拍墙声惊醒了。
　　“进晋州城了。”白衣的声音自车外响起。
　　子玉惊坐而起，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过来。
　　“梆梆梆！”白衣听不见里面有动静，又用力拍了几下。
　　“别拍了，听见了。”景琰皱眉道。他刚刚业也已被吵醒，但还在昏昏沉沉地靠着车壁发呆。白衣这几下正好拍在耳边，彻底清醒了过来。
　　子玉揉揉脸醒醒神，就开始撑着眼收拾起来，“头发乱吗？”找出梳子一边篦头一边晃到他眼前问道。
　　“嗯...”景琰的眼神半天不聚焦，看不出个所以然。
　　子玉放弃询问，翻出一小面铜镜塞到他手里让他举着，自己开始对镜描眉。
　　“你干嘛？”景琰皱眉。
　　“一会儿到了社仓，由我出面交涉，靖王殿下还请留步车中。”子玉熟练地描画着，寥寥几笔，眉宇间便平添英气。
　　“为什么？我可是赈灾的主理。”景琰一脸迷糊。
　　“社仓是地方乡绅设立，用作本乡救灾储备。粮钱从来只通过民间流动，官府不能插手。你是朝廷的钦差，当然也不能动用。”子玉一把把镜子从景琰手里抽走，麻利地和螺黛梳子一道塞回匣中。“苏先生写于你我，不过是因为江左盟和此地的交情罢了。所以，借粮交粮，于社仓处只能是江湖动作，不能与朝廷相关。”子玉左右扯扯衣襟，理平褶皱，“至于江左盟借了粮，是用来给朝廷赈灾还是怎么样，就与社仓无关了。”
　　“所以跟你有什么关系？”景琰干瞪着眼，显然还没有跟上思路。
　　“我是半个江湖人啊。”子玉一脸，这不是很显然吗。“我虽然没有出过金陵，可是就算天子脚下，也有一层难见光的市井江湖。我为了打听你们的故事，没少出入过。还是有一点本事的。”子玉正色道。“你看我像男人吗？”
　　景琰挑眉。他现在见惯了子玉是个女娇娥，就算她真变成男人也大概会觉得她像女子吧。看了好久，才勉强说了句，“还行。”
　　“还行就够了。”子玉拿出苏先生的漆匣找出地址。“本来我就是个未及弱冠的稚子，无须无髯的，真男子清秀点也没什么奇怪的。”列子玉很有自信地自言自语。
　　景琰看着她激动的样子，还是想给她泼冷水冷静冷静，“你就这么空口无凭地提一句苏先生，社仓便会相信，放粮？”
　　“当然不是。”子玉转头，哭笑不得。“我可是有苏先生信物的。”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腰间。
　　“你和苏先生还有什么秘密瞒着我？”景琰不悦。
　　“什么叫瞒着你，我的事你桩桩件件都该知吗？”子玉故意说道。
　　景琰抱手。
　　“没有啦，之前提过想要将来游走江湖时投靠江左盟。苏先生一高兴，就摘了块玉牌送给我。”子玉觉得这种表情之下继续开玩笑实属扑火，赶紧解释道，“见物如见人，想来不会有假。”
　　景琰勉强接受这个理由。

　　掀开车帘，掌管社仓的望族燕氏宅邸，就要到了。
　　列子玉掂了掂腰间的玉牌。

　　（下）
　　子玉下车，向门前侍卫递上拜帖，回头取白衣替她挂着的剑。
　　“干嘛那么紧张...”子玉笑着锤了一下僵立的顾白衣的肩窝。
　　白衣无语。
　　远处，萧景琰依言没有下车，打起车帘注视着这边的动静。子玉冲他笑笑，示意他放心。
　　“虚伪。”白衣冷不丁冒出一句。他从她握着剑紧张地发白的指节里看出，这个人现在紧张地要死。
　　“啧！”子玉白他一眼，背过身不再看他。唉，这人什么问题，怎么不但学到了师傅的真传，还学会了师娘的读心。
　　不一会儿，门又再次打开，来人引着两人穿门过廊，来到待客的正厅。
　　“梅小公子！”一位长者模样的人起身和子玉见礼。
　　“燕族长。”子玉向来人一揖，沉声问好。
　　“经年未见，令兄身体还好呀？”老族长让座，两人客气一番，便都拂摆坐下。“堂兄去岁入了金陵，日前调养尚佳，只是入冬以来，寒疾有些反复。”子玉恭敬答道。
　　“好，好...”老族长笑呵呵地点头。“哎呀，许久不见梅宗主，甚是怀念早前一起煮酒论诗的日子啊...”老族长摇摇头，眯着眼看向庭院，“唉，可惜梅兄弟入了金陵，今岁怕是又见不着喽...”老族长自顾自地说着，只字不问子玉所来何意，好像只把他当作聊天的江湖门客。
　　子玉礼貌地应和着，终于找到机会开口，“梅某此来，是替宗主办一件差事的...”
　　“哎？梅小公子应是去岁入的江左盟吧，往来江湖走动，好像不曾见过？”老族长岔开话题，笑意略减。子玉看出他有些狐疑。
　　“梅某自小长在江左盟内，得堂兄庇佑。”子玉开始面不改色地扯谎，提前编好的身世说得一本正经，“早年在天机堂随习，去岁随梅宗主入京。”说着掏出玉牌，搁在几上，轻推到老族长面前。
　　“哦...”族长拿起玉牌仔细端详。青天白地雕雪梅，是梅长苏先前系在腰间，随手把玩的那枚。据说还是琅琊阁老阁主雕了，作为及冠贺礼的。
　　这样的东西交付，只怕眼前人分量不轻。
　　老族长随即又盈满笑意，“看来梅小兄弟深得梅宗主爱重啊，方才怠慢了，失礼失礼。”说着起手斟茶，“晋州的新茶，尝尝？”
　　子玉笑着抿了一口，这前后对比也太大了吧，看来玉牌很是不简单。
　　老族长趁着机会上下打量着子玉。这个小公子不过十五六岁模样，相貌清秀，气质清雅，举手投足谦和得体，虽然不比梅长苏沉稳大气，但其中的无畏与意气，倒是和早年初见的梅长苏有几分神似。
　　梅宗主托雪梅玉牌，只怕将来整个江左盟都要交予他的。
　　老族长正想着，子玉已经放下茗杯，坐正开口了，“燕老族长，梅某这次来，是想向老族长借社仓之粮的。”
　　“哦？”老族长回过神来，大有洗耳恭听的意思。
　　“此次五州大旱，颗粒无收，急需此批赈灾救民。”
　　“可是，官府的赈粮不是，已经在路上了吗？”老族长一顿，“如果燕某没有猜错的话，府门外与梅小公子同来的马车上，坐的就是朝廷的钦差吧？”面色不大明朗。
　　“确实......”子玉一颔首，想了一刻，决定还是实说，“敕遣的命官明日便可抵越，但漕运的官粮还在路上。苏先生便希望从贵乡借粮先抵过空缺。”子玉拱手道。
　　“哦...”老族长点点头，捋捋胡子，还是没有要答应的意思。
　　“江左盟日后可以加利归还，”子玉有些心焦，“若族长不放心，可以先押部分朝廷的银两。”
　　唉，年轻人。老族长叹口气摇摇头，“这不是放不放心的问题。我与梅宗主，与江左盟，交情之厚，还怕他们赖我的粮食？”
　　“小伙子，你知道为什么要设社仓吗？”
　　子玉抬头，“作仓廪平粮之用。丰年纳粮，贫年放粮。”她知道，随周老先生在书上读过。
　　“对，也不全对。”老族长笑着摇摇头，“社仓是乡县的压舱石，存的是粮食，定的是民心。”
　　“是这一方穷乡僻壤的百姓最后救命的依存，是我晋州燕氏对父老乡亲的承诺，是替天子保民心，为江山谋社稷。”
　　“社仓与官仓不相互通，为的就是替百姓把命攥在自己手里。”
　　“这一次是五州大旱，下一次轮到谁，又有谁会知道？”
　　老族长看向沉思的子玉，等他自己思索明白。
　　“子玉明白了。”子玉抬眼，“只是族长说的，亦不全对。”
　　“存粮保本固然重要，但到底只是独立挣扎求存。若族长此次开仓借粮，接济临州，那便是守望相助，勉力共克。此次五州大旱，晋州借粮；他日晋州有难，五州必感念回馈。”
　　“晋州百姓淳朴良善，定能明白其中大义。”子玉正姿拱手，“江左盟亦会全程押送，保证颗粒无损。”
　　老族长这才点点头，欣然一笑。
　　这才该是下一任掌舵人的样子。江左盟乃天下第一大帮，行走江湖无所不至，靠的绝不是恃强凌弱，而是无论于何地行何事，都以万民苍生为先。只有这样，才配得上江左十四州的敬恃。

　　景琰在车上焦等了大半天，才终于见列子玉带着顾白衣出了府门。
　　“呐。”一上车子玉就抛给景琰一块黄杨木牌。
　　“这是什么？”景琰前后翻看。雕花的黄木中间一个端正的小篆“燕”字。
　　“社仓的提粮腰牌。”子玉靠在车壁上，长松一口气。

　　“宗主。”苏宅内门窗紧闭，梅长苏裹着狐裘，抱着火炉，还是觉得透心地发冷。童路进来，又是一股寒气，让他忍不住一哆嗦。
　　“朱槐朱槿传回线报。一同到的，还有晋州凉县燕老族长的一封手书。”
　　燕老先生？梅长苏有些惊异，接过细看。
　　忍不住一笑。果然还是先动了晋州的社仓。也好，不算下策，只是......
　　是小毓扮作男子，拿雪梅腰牌提的？还用了梅子玉之名...？
　　“宗主，小玉姑娘不会发现什么了吧？”黎纲担忧道。
　　梅长苏惨白着脸一笑，“应该不是。她要是真发现了，就不会说只是我堂弟了。起个梅子玉，狐假虎威罢了。”抬手将书信搁下。
　　“让朱槐朱槿多带几个人，盯好这批粮食，决不能出纰漏。”梅长苏吩咐道。
　　用一块分量不明的玉牌就敢去调社粮，梅长苏欣慰一笑，果然没有看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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