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子毓

　　章十六 王府日常
　　侧妃离世，于王府终归不算大丧。
　　因而当列子玉病愈归府时，除却内院仆侍仍簪素腰缟外，前院匆匆忙忙，也近乎回复常态。
　　子玉也仍是男子装束，直裾男冠，只不过水青换下了殷红，并束上一条白色发带。
　　显得憔悴清瘦，景琰第一眼所见即感。
　　彼时的情意错会，两人都默契地揭过不提，依旧无言共事于书房，在苏宅畅怀兴叹。只是独处时子玉愈发沉闷，日渐有失神之态。
　　而景琰，曾几何时，开始会望着子玉写写画画的手出神。
　　只是每每都，发乎情止乎礼罢了。

　　此前苏先生断言，陛下既已许了入宫特权，早在当月，最迟仲秋，便会加封亲王。只是现已夏末，迟迟仍未见动静。景琰想着，抬手揉揉额角。
　　“三十日小丧服阙，其间不宜升迁。”列子玉似乎读出了心思，在一旁淡淡喃喃。
　　他们已经许久没有聊过题外话了。
　　“殿下若是...枯坐疲累，请去外面走走吧。”子玉忍不住关心道，只是语气淡而疏远，满是生分。景琰恍惚间想起猎场时的清晨，她在相认之后第一次和他摆客套。
　　是不是一不知如何面对，便要摆客套...？景琰觉得如鲠在喉。
　　“一起去吧。”他站起身抖抖衣摆，顺便一把把她提起来。
　　“哎哎哎......”子玉手里提着笔，被他一扯就是一滩墨迹。景琰手如箍铁，不由分说，列子玉赶紧放下笔跟他出来。
　　不知是因为秋风送爽，还是因为揭下了客套，景琰觉得外面的空气格外清新。他们晃到比武场前，景琰背着手环视全场，正想侧头同子玉说话，却发现子玉早早撇下他径直向庭生走去。

　　“子玉姐姐！”庭生正在跟着白衣，努力模仿着招式动作，看见列子玉向他走来，立刻收了剑向她问好。
　　“舞一套我看看~”看见庭生，列子玉忍不住也觉得心情明媚。
　　庭生认真地点点头，屏息凝神，起势便将新近学的十一式剑招武了一遍。
　　白衣本人武学天赋极高，但是让他为师传教就确实是强人所难。他教人基本就是靠演示加抠动作，动作连贯性和招式的转换等等全靠学者体悟。
　　列子玉在支使白衣收徒的第二天就发现了这个问题，本着不能误人子弟的宗旨，也就一有空就过来看看。
　　庭生舞毕收招，子玉从旁边白衣手里夺了竹枝子，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学得不错！”，“你也教的不错！”不忘转头朝白衣一笑，“嗯。”白衣很受用。
　　“但是这里......”子玉提枝行云流水走了一式，“不太流畅。”
　　她回头看看庭生，示意他提剑跟上，将动作拆分放慢，一点一点喂给他学。白衣在一旁抱剑纳罕，剑舞这么慢能有什么用？
　　庭生眼睛亮亮的，满是欣喜与仰慕。子玉也如沐曦光，让远处观望的景琰忍不住浮起一丝微笑。
　　“你的招式此处庭生很难模仿，”景琰突然走近，边说边从旁边的军士身上抽来一柄剑，“云剑是软剑的招式，这种硬剑应要这样才行。”景琰抬手起剑，剑锋飒飒旋于身前，遒劲利落。
　　景琰收势，挑挑颌看着庭生，“你试试，手腕绷住，以小臂带动...”说罢还动手调整庭生的姿势，表情十分满意，“你将来可是要上阵杀敌统帅的将军，习武要以骑射为主，近身武斗要练还是要多练些硬剑的招式...”说道最后一句还专门瞟一眼子玉，笑中颇有挑衅的意味。
　　子玉刚被抢了学生，正抱着手跟白衣倚在一旁的台架上看他比划，此时一挺身站直，脸色颇有不满，“统兵帅将要靠兵法才略，习剑法心法保的是近身无虞，两者不冲突吧。”
　　景琰也转过身背手一笑，“两军交战真到了短兵相接之时，那就是群兵械斗。杀敌要准狠，越女剑法自然不是上招。”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灵巧迅捷到哪里也落不了下风。”子玉不服。
　　“比不比？”景琰哼笑一声，抬手拖剑一甩，剑尖点在子玉面前一步开外。
　　士兵们听到动静，纷纷回过头来。
　　“比就比。”子玉从白衣腰上刷地取下佩剑，直视于他。士兵们听闻，立刻后退几步让出空地。
　　“要不要让让你？”景琰自信一笑，说着背过左手。
　　“既然提了师尊的剑，自然是不要让的。”子玉梗着脖子说，手里剑鞘又握紧了几分。“白衣你站好别动。”子玉目视景琰，还不忘嘱托一句。
　　白衣依旧抱手倚立。
　　下一秒列子玉拔剑出鞘就毫不迟疑地直指靖王面堂。几乎同时，景琰亦起手抬剑，一把挑开剑锋。萧景琰和林殊受教于赤焰主帅林燮伯父，从小练的都是实打实的沙场格斗，招式力量上就远胜小毓。再加上十几年枪林箭雨，经验和体能亦是远出其之上。
　　因而景琰并不忙出招，只见招拆招，左右将列子玉繁复的剑锋尽数格开，就已令她无法近身。
　　列子玉这边不断转换招式身法以寻找破绽攻其不备，只是她竟然无论出击何处都总能被他及时化解。
　　她有点烦躁了，招式身法在景琰眼里开始破洞百出，力道也大大下降，许多实击的力度已不出虚晃几分。
　　差不多了。景琰飞起一脚掀起场上的砂石扬到子玉脸上，子玉缩身一避，下一秒一柄明晃晃的剑就搁到了肩上。
　　白衣一下子刷得站直，紧张地盯着二人。
　　“兵不厌诈。”景琰看着她用恼火里混着迷惑的表情瞪他，勾起一丝自得的笑容。“你还得再练练。”说着收剑交还给旁边的士兵，甩出一个眼神就拍拍衣襟转身而去。
　　子玉拍拍土急忙跟上。
　　“唉...你最近懈怠了，比着之前猎场那次的身手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其实你也不用天天围着我埋头写文书的，你该练武还得练......”景琰觉得她一定是最近到了王府里琐事太多干活又太拼，自己都不管不顾了，就想借比武的事情宽慰宽慰。一回头发现子玉沉着脸跟在后面，不知在没在听。
　　景琰一下子有些泄气。他一直担心许氏之事对她打击颇深，本想拉她出来散个心，结果还是没用。心情一落千丈。
　　子玉突然抬头，“你到底是怎么反应这么快的？”认真而迷惑。
　　“嗯？！”景琰一愣，随即哭笑不得，“你还在难过这个？”
　　“我没有难过啊，我就是觉得很迷惑。”她甩甩手捏住袖口，低头踢地面。
　　“靠直觉！”景琰一笑，觉得她有点可爱，“还有经验。”
　　子玉大有洗耳恭听的架势。
　　两人既已走到了院后回廊四下无人之地，景琰也不端着了，撩袍在阶上坐下，子玉立刻凑过来并排坐好。
　　“两军交战短兵相接，入了敌群一打十都是常事，你一个人动作再迅捷，能打出十个人的阵仗吗？”景琰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看她吃瘪。“那个时候，四面八方的剑戟矛戈，那个反应慢了都能致命，”景琰脑中掀起一阵金额铁马，杀声喧天，忍不住面色凝重，“多经历几次，自然就练出来了。”
　　“那你....”子玉有些担忧地支起身子，想问他有没有受过伤是不是都全身而退，可看见他沉郁而略显沧桑的面容，又觉得此话真傻，到最后只说出个淡淡的，“你辛苦了。”
　　景琰被她一句柔柔的话拉回现实，突然觉得数年仆仆风尘得蒙一句感念，说者又是这些年得蒙庇佑的众生万一，暖暖地会心一笑。伸手想揽她入怀，又随即觉得失礼，只从她身后绕过手去，拿过她的宝剑研究。
　　“每一次...你一比武，我就觉得，你特别像小殊。”景琰盯着剑鞘，小心拔开一截。
　　“是吗？”子玉转头望他，眼神明亮，却又随即暗淡下来，“我已经不记得他是什么样子了...”
　　“小殊以前老是嫌弃你什么都不会。”景琰啪地一身合上剑鞘，忍不住哼笑一声，“他要是看见现在的你，肯定不敢再说什么。”把剑递还给她，笑容b不觉间僵住。
　　子玉看着搁在膝头的剑，另一头还枕在景琰腿上。
　　“你从前，和兄长很要好吧。”子玉抚摸着剑鞘道。
　　“嗯。”景琰也伸手，描着硬木剑鞘上的花纹。她在他身侧，两寸而已。
　　“你跟我讲讲他呗。”子玉转头扬起脸，努力欢快地说道。
　　“嗯...”景琰感觉到她的目光，也扬起脸，迎着天光，回忆组织着语言，“给你讲‘换哥哥’的故事吧...”
　　“听过了听过了...”
　　“嗯？听谁说的？”
　　“换一个换一个！”
　　“那听骑马的故事......”
　　景琰讲着，恍惚间希望时光永远不要向前，在这一刻停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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