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灵照

　　清晨。
　　孤灵昭蹲在桌前，用脖子上那块锁魂玉磨指甲。
　　下人在收拾床褥，小厮在院中洒扫。
　　小蝶一边替她梳头一边道：“大小姐，今日穿什么衣服呢？”
　　孤灵昭磨指甲的手顿住，抬头看了看殿门口的一众持剑挺立的侍卫，转头声音压低问她：“王府里有没有狗洞？”
　　小蝶惊了惊，摇了摇头：“不知道。”
　　“算了，你先找两套小厮的衣服来。”
　　小蝶正要再问，忽而，殿外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皇后驾到——誉王妃接驾——”
　　皇后来了？
　　“嘶——”头皮传来一阵针扎般的扯痛，“小蝶，你手重了！”
　　“啊，大小姐对不起对不起！”小蝶慌忙放开。
　　孤灵昭看着慌乱的小蝶问：“皇后来了，你怕什么？”
　　“大小姐有所不知，这个皇后……皇后她……”小蝶神色一脸担忧，张了张口，又没继续下去。
　　“罢了！”孤灵昭一跃而起，“你先拿套宫服过来！”

　　正殿院中，太监、宫女、侍卫林立。
　　太阳晒得火辣辣。
　　老榆树下一片清凉阴影中，描金凤纹华盖之前，凤銮座上，皇后正襟危坐，目露威光。
　　孤娉婷一早得了消息，已经华服盛饰，带着一众婆子丫鬟跪在一旁接驾。
　　孤灵昭去得迟了，一个小丫头都没带。
　　“噗通！”一声，她直愣愣地跪下。
　　“妾身恭迎母后！”
　　皇后神情微微一动，朱唇未启。
　　就任由孤灵昭这么跪着。
　　片刻后，皇后目光缓缓转向孤娉婷一侧，语带威严：“侧王妃病着，你们还不知道赶快扶起来？”
　　几个嬷嬷赶紧起身搬了绣敦来放在老树下，扶着孤娉婷坐在清凉中。
　　孤灵昭跪在发烫的青石板地上，恭身低头。
　　阳光直直照射着她背上。
　　皇后好似没有注意这一切，转脸看着孤娉婷笑问：“娉婷，身体可好些了？
　　孤娉婷欠了欠身：“回母后，大好了。”
　　皇后点了点头：“可曾吃得多些？”
　　“昨日风热，吃得少了些。”孤娉婷笑答。
　　二人，有一搭无一搭的聊着家常，仿佛这院中没有其他人一般。
　　……
　　少倾，皇后笑着，目光转向身旁为首的太监：“夏公公，把昨夜调的冰酪乳盛一些来。”
　　夏公公会意，转身从一个小太监手中接过一个食盒，打开来，从一堆冰块中端出两盏雪白清凉的冰酪乳，一盏呈到皇后手中，另一盏，呈给了孤娉婷。
　　而孤灵昭，仍然跪在青石板地上，没有半分被允许起来的意思。
　　孤娉婷葱葱玉指拈着银勺挑起一丝冰酪乳，嘴角勾起一丝笑。
　　皇后垂眸，银勺在冰盏中缓缓搅动。目光，不经意瞥一眼伏跪之人。
　　良久。孤灵昭后颈发丝汩汩汗珠顺着雪白的脖颈流入厚重的衣襟。
　　树上，知鸟鸣叫。
　　天空无一丝云。
　　她仍然纹丝不动跪着。
　　手中冰酪乳已经化成了乳水。皇后抬了抬眼皮，看着毫不逾矩的孤灵昭，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当初，她也是听说孤裴知的大女儿是个狗窝里养大的没规没矩的狗崽子，所以，才没有反对这门婚事。
　　而今，眼前所见之人竟然在这等天气之下苦熬这么久，没有半分不耐和反抗。
　　不简单。
　　她放下冰盏，语带威严：“誉王妃，王爷这几日可有在你殿中留宿？”
　　孤灵昭伏地老老实实回答：“回禀母后，除新婚一日外，其余时间并未宿在萌椒殿。”
　　皇后目光似有所满意点了点头，片刻，朱唇轻启：“并非本宫多问，这后嗣多寡历来是皇家大事，而豫王长年未娶，本就未有子嗣，故本宫未免多关心些。”
　　“多谢母后垂爱。”孤灵昭伏身道。
　　皇后目光转向一侧太监：“夏公公，把东西拿出来罢。”
　　那老太监转身两步，从一个小太监手中又接过一个食盒。打开来，端出一盏清汤。
　　孤娉婷欠了欠身子去看，清汤里泡着一支老参。
　　“誉王妃，”皇后缓缓开口，“这汤是由列阳国供奉的千年老参熬制，于身体补之大益，你既已同王爷圆房，便喝上一些，也可助你腹中结胎。”
　　孤灵昭伏在地上，乖顺回复：“多谢母后。”
　　皇后神情微微一动，这狗丫头这么好摆布？
　　摆了摆手：“夏公公，呈过去罢。”
　　老太监端着托盘颤巍巍走到孤灵昭身侧跪下：“请王妃慢用。”
　　孤灵昭方才直起身来，垂眸看了看托盘中的药汤。
　　清凉的汤水，浸着一根老参，盏中有一只银勺，锃着亮光。
　　她没有动手。
　　“怎么，王妃怕有毒？”老太监轻笑一声。
　　孤灵昭未有回应。
　　老太监目光转向皇后。
　　皇后闭目：“夏公公，你知道该怎么做。”
　　老太监会意，转头唤了几个小太监来。
　　小太监过来，老太监将托盘递给其中一个，然后从另一个小太监托盘中取过一个银勺，舀了几口到一只小盏中。
　　“王妃请看，”老太监仰头一饮而尽，将空盏呈到她眼前，“这下王妃该放心了吧。”
　　孤灵昭轻轻一笑。
　　老太监做了个请的姿势：“王妃请用吧。”
　　孤灵昭依旧未动，只笑：“公公误会，妾身是觉得这参汤有点热了。”
　　老太监一顿，面色闪现一丝不满：“王妃是在逗老身玩吗？”
　　孤灵昭笑着，又未作答。
　　老太监忍了一口气：“那老身替王妃吹吹罢。”
　　“且慢，”孤灵昭抬手，“让妾身的侍妾来。”
　　老太监一顿，似要发怒，却又忍了回去：“王妃还是乖乖把这参汤喝了才是。”
　　孤灵昭笑着不动：“侍妾就是侍妾，本就是侍奉人的。”
　　“你！”
　　“夏公公，”皇后抬手：“让她去。”
　　孤娉婷手中银勺一顿，心生不满。今日本来就是要请皇后姨母过来杀一杀孤灵昭威风的，怎么能当着所有下人的面命令她去伺候她喝汤？
　　转头看皇后闭着目，不知道什么意思。
　　“还不快去。”皇后语气不容置疑，“连这个都承受不了，还成什么大事。”
　　一句话提点，孤娉婷方放下手中冰盏，忍了一口气，慢慢走到孤灵昭身旁侧身跪下。
　　“妹妹，吹凉一点。”孤灵昭笑着说。
　　孤娉婷瞥她几眼，端起冰盏，放至嘴边。
　　“好东西应该大家分享是不是！”
　　孤灵昭突而一喝，一手扣住孤娉婷的头，一手抓住冰盏，顺着她吹汤的动作，咕咚咕咚将人参汤使劲往她喉咙里灌。
　　动作之迅疾，连旁边的老太监都没反应过来。
　　“唔——唔——！”
　　“孤灵昭！”
　　“哎哟反了反了！”
　　几声惊叫，待众人反应过来时，孤灵昭已经将参汤如数灌入孤娉婷口中。
　　孤娉婷一个嗝响，身体几乎要栽倒在地。
　　孤灵昭又跪直了身体，好似方才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一般。
　　“贱妇！”皇后气得声音颤抖，指甲几乎抠入凤銮，“给我掌嘴！”
　　“好勒！”老太监一声妖喝，卷起袖子就要开打。
　　孤灵昭一个冷眼甩去：“除了打巴掌，你们就没有别的手段了吗？愚蠢！”
　　“你！”老太监惊得巴掌在空中，不知道该不该落下来。
　　孤灵昭目光紧紧锁在未落下的手上，随时准备跃身而起咬住他。
　　人类就是这样愚蠢呀，以为别人下跪装孙子，就是低贱，就是愚蠢，就是可以任意欺辱。
　　就像当日在草原上一样，那支黑黢黢的人类队伍以为它们是狐狸是动物便可任意践踏宰杀。最后，它们不是也反抗了么。
　　更何况，它们才不是软弱无力的狐狸呢，它们是火狐仙！
　　所以，能由着这些愚蠢的人类欺负？
　　“夏瑾，还不给我打！”皇后一声怒喝。
　　“住手！”
　　殿门外，传来一声更具威严的低喝。
　　容玺墨颀长身体快步迈进来。
　　“誉王来得正好，替本宫教训教训这个不听话的小贱妇！”
　　容玺墨身体挡在孤灵昭身前，站定脚步。垂眸，孤娉婷跪坐在地上，捂着肚腹，眉头拧成一团，额头上冒着大颗大颗冷汗。
　　“随行，快传太医！”
　　容玺墨蹲身要去抱孤娉婷。
　　突然，孤灵昭眼珠一转，扑上去抱住眼前男人大腿，嚎啕大哭：“夫君~妾身被吓到了！”
　　容玺墨腿被拽着挪不开步。
　　孤灵昭声音凄凄艾艾：“灵昭好怕好怕呀~”
　　容玺墨身体动弹不得，只一脸黑线，吩咐一旁石随行，“赶紧把侧妃扶回去。”
　　石随行取下剑过来将疼得脸色发青的孤娉婷抱走了。
　　孤灵昭的脸仍然埋在容玺墨大腿中，哭得嘤嘤嘤，并，时不时悄悄抬头看一眼。
　　容玺墨脸上氤氲着怒气。
　　皇后一声冷哼：“誉王很会处理家事！”
　　容玺墨负手而立：“比不上母后。”
　　“哦？”皇后冷笑：“此话怎讲？”
　　“方才回府的途中，又听得醉月楼的一只鸡给二哥诞下第一百四十八位皇嗣，母后儿孙满堂，真是可喜可贺啊。”
　　皇后面色一僵。
　　“怕是，”容玺墨笑，“父皇那边正在和二哥商议如何举办满月酒罢。”
　　皇后脸色一变，袖中手指紧握。
　　“摆驾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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