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姐

　　楔子
　　祸乱燊洲十几载的女魔头岳陵双死了，长达十年的血雨腥风落下帷幕。江湖重归平静。
　　据说女魔头死状极惨，教她那极看重的师弟在金庭山顶一剑穿了心，尸首坠崖，葬身鱼腹尸骨无存。
　　此消息一出，举洲欢腾。
　　中原五大门派大仇得报，怎能不大快人心？燊洲除去罔顾人命的妖魔，怎能不欢欣鼓舞？
　　一时间人人庆贺魔头被诛，竟未发现燊宫深处建成了一幢高阁，比之当年名动天下的金庭学宫更为恢弘。
　　被禁锢高阁的又是谁？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
　　陵双醒来，照例侧首望向北角的窗棂，这是她每日醒来必做的事。
　　“秋天了。”陵双自言自语道，她闻到了清甜的桂花香。
　　有人在她榻边坐下，身上带着淡淡的檀香。
　　被褥陷下去一块，他说：“我带你去看金花茶。”
　　声色温凉，那人牵起陵双枯瘦的腕子，温柔又怜惜地吻着她的手腕。
　　干瘦却雪白的腕子上系着一串银铃铛，叮当作响，回荡在偌大的燊宫中格外清脆。
　　陵双轻笑一声，不置可否。
　　那人抚上陵双的脸颊，细细描摹着她的眉眼。他曾爱极了她狐狸一样的眼睛，可现在一块白绫覆在她眼上，教他在看不见她眸中神色，也让她再不能看见自己。
　　“纪洵，什么时候放了我呢，我已不能做坏事了。”陵双忽然出声，白绫之下，空洞的眼窝里是再流出不的泪水。
　　驻留在陵双面上的手一顿，纪洵在她额间落下一吻，霍然起身。
　　他道：“岳陵双，此生我们再不能分开。

　　第1章
　　三月清早，阳光从窗棂透进来，照到陵双的床榻上，光线里飘着许许多多的尘埃。
　　陵双盯着那尘埃半晌，突然听见门外的脚步声，连忙用被子把脸蒙起来。
　　槐玉从门外进来，觑见榻上隆起的一小团，无奈把被子掀开。
　　陵双穿着亵衣的身体整个暴露在外，立刻哆嗦了起来，“槐玉，我好冷。”说罢还打了两个喷嚏。
　　“快起来了。”槐玉可不理会她这些小把戏，强迫陵双起来，给她穿衣服。
　　鹅黄色的罗裙镶着青色花边，用的是天庄衣阁最新的料子。那是过六岁生日时，陵双的母亲手缝制的。槐玉知道陵双最喜欢这条裙子了。
　　穿完衣裙乖乖地坐在铜镜前，槐玉从梳头匣子里梳子给陵双梳头。
　　两人一边梳头一边说话。
　　“槐玉，我还想再睡一会。”
　　陵双揉了揉眼睛，装出很困的样子，一双细长的眼睛却偷瞄着铜镜里的槐玉。
　　她其实一点也不困，只是想撒娇罢了。
　　槐玉自然是知道的，笑着刮了一下陵双的鼻尖，“小姐这是怎么了，最近总撒娇也不嫌臊？”
　　陵双问：“我以前便不撒娇吗？”
　　槐玉说：“那也不是，只是更爱哭罢了。”
　　陵双笑着扑入她怀中，眼泪都笑了出来，牢牢抱住槐玉的腰，指甲都陷进了肉里，渗出血来也不在意。
　　槐玉拉开她，拉起她细腻白净的小手，见那指尖血流不止，大惊失色：“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快包扎一下。”
　　她慌手慌脚给陵双上药，陵双颊边现出两个小小的酒窝，说：“槐玉，我好高兴。”
　　梳完头，槐玉领着陵双去书房见她父亲岳风眠。
　　陵双的父亲岳风眠是浣星门的掌门。
　　浣星门地处燊洲北部的金庭山，此地偏僻远离中原，处理事物多有不便。作为一门之长，掌门时常要去中原共商燊洲大事，而这一去往往耗上大半个月。
　　陵双一年到头见着父亲的次数并不多，父女感情却没有因此生分。一是因为陵双天性好玩不记仇，二是由于掌门每每回来时总会带些好吃好玩的。
　　“前些日子，小姐天天念叨掌门掌门的，这下掌门回来了，怎么停下不愿去了？”
　　从陵双的屋子到掌门书房，需要经过一座亭台，亭台一侧有一棵参天的槐树。陵双驻足在槐树下，指着枝丫上的黄鹂窝巢给槐玉看，“那里面有小黄鹂。”
　　槐玉心想这小姐自从前几日发完烧醒来，便有些太爱撒娇了，回道：“可不是，三只对么？”
　　陵双哈哈大笑，说：“对！”
　　书房里，浣星掌门岳风眠正和人谈话。他还很年轻，是一个又高又瘦的青年，和他交谈的人也很年轻，穿着黑底红纹的衣裳。
　　“爹爹！”脆生生的童音，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陵双像一只小鸟一样扑进浣星掌门的怀抱，槐玉留在门外守候。
　　掌门抱起陵双，托起陵双的屁股让她坐在自己的臂弯里。陵双搂着父亲的脖子亲昵地说：“爹爹，你可回来啦。”
　　她显然是一路小跑过来的，白皙的小脸成了健康的粉红色。
　　“双双小淘气又重了些。”掌门细长的眼睛笑成了两弯月牙，掂了掂臂弯里的重量，打趣道：“爹爹不在时是不是偷偷吃成了小懒猪？”
　　“才没有，我没有一直次东西！”陵双红着脸争辩，她正处在换牙期，缺了一只门牙，说话有些不大清楚，把“吃”说成了“次”。
　　她感到羞惭，许久未见父亲的思念与委屈一块儿冒出来，眼里含着泪。挣扎着从父亲的臂弯中跳下来。
　　“这是怎么了？槐玉还和我道你许久不哭了。”他拭去陵双眼角的泪水。
　　“想爹爹了。”陵双说。
　　“好啦，是爹爹的不对，不该出去那么久，对爹爹笑一个好不好。”他哄人一向先认错，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掏出一根麦芽糖，琥珀色的麦芽糖被雕画成了一个骑着鲤鱼的胖娃娃。胖娃娃嘻嘻笑着，活灵活现可爱极了。
　　陵双的目光全被这根麦芽糖吸引了，接过麦芽糖破涕为笑，“谢谢爹爹。”她素来是不记仇的，再次喜逐颜开。
　　掌门无奈又好笑地看着她，拍了拍她的肩膀，指着一直注视着他们的青年说：“这是你纪叔叔。”
　　陵双这才注意到书房里有另外一个青年，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看到他的那一刹那，陵双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可很快低头，嗫嚅道：“我知道，他是和爹爹一直有书信往来的纪远叔叔。”
　　“小陵双的记性可真好。”纪远夸奖道，他们上次见面时陵双还只有三岁，正是牙牙学语的年纪。“小陵双长高了许多，上次见你时，你还不会说话，一见到我就直流口水。”青年摸了摸陵双的脑袋，想起当年初见她时的模样，不免有些感慨时光飞逝。
　　陵双蓦地就脸红了，她为小时候的举动感到丢脸。
　　“才没有流口水。”她用只能自己听见的声音小声辩解。
　　“双双脸皮薄，又闹了个大红脸。”掌门内功深厚，怎会听不到她的话？
　　两个大人旋即笑起来，陵双不服气极了，腮帮子气得鼓鼓的。
　　“阿洵，出来见见你陵双姐姐。”过了一会儿，纪远说。
　　“阿洵？那是谁？”陵双咬着手指，一副好奇极了的模样。
　　只见纪叔叔身后探出一张唇红齿白的小脸，小脸上一双又大又黑眼睛正直勾勾地注视着她。
　　“双双，这是你纪叔叔的儿子。”掌门向陵双解释。
　　那是一个和陵双差不多大的男孩，模样很俊俏，同样穿着黑底红纹的衣裳，虽是作客，他倒一点不露怯，大大方方地盯着陵双看，也任由陵双打量。
　　“你好，我叫岳陵双。”陵双绞着衣袖，鹅黄色的衣袖被她绞得皱巴巴的：“你叫什么名字。”
　　“纪洵。”男孩答，语气里带点骄傲与矜持。
　　他答完就不讲话了，陵双抬头用不安的求助的目光看向父亲。
　　她看起来有些手足无措，许是她很少遇见同她一个年纪的孩子，掌门心道。便拍着陵双的后背说：“去和纪洵说说话吧。”
　　两个大人在交谈些别的什么。
　　“你吃糖吗？”陵双决定自己打开话匣子。拿出麦芽糖在纪洵面前摇了摇。
　　纪洵点头。
　　于是她很公正地把麦芽糖一分为二，一边是胖娃娃，一边是大鲤鱼。拿给纪洵看，“你喜欢哪一个？”
　　纪洵眨了眨眼睛，他的睫毛又密又长，像两把小扇子，他反问陵双：“你喜欢哪一个？”
　　陵双说：“我喜欢胖娃娃。”
　　纪洵说：“我也喜欢胖娃娃。”
　　陵双纠结了一下，最后还是把胖娃娃给纪洵，“喏，给你。”
　　纪洵没有接过胖娃娃，黑色的眸子望进陵双细长的眼睛里。穿着鹅黄色罗裙的女孩神色很不舍，但她还是把她喜欢的东西送给他。
　　纪洵说：“我改主意了，我要大鲤鱼。”
　　陵双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两个都很好。”纪洵说。
　　过了一会儿，陵双才懂了，纪洵是在让她。
　　他还同以前一样！
　　她感到高兴极了，露出一个极璀璨的笑来。
　　刚才被他打量着的不安不翼而飞，一手拿着麦芽糖，一手拉着纪洵就往外跑，热情招呼道：“走，我带你去看小黄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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