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本色之军师远行

　　宁王俞怡阳到了西宁也有半个月了，原以为能新官上任三把火，一举进攻拿回一城，却不曾想九月的第一场仗便又输了，不仅没有收复山河，偏生又搭上了一城。
　　“废物，废物，你们这些人都是废物。”怡阳正在营帐内对副官和下将门发火，地上的东西被摔碎了一地，可是那些将士们的脸上却不是害怕，而是不屑和嘲讽。谁都知道眼前这位将军不过是个锦衣玉食长大的皇子，别说打仗了，就是肚子都没有饿过，最多也就读过几本兵书，所以谁也不服他。尤其是这里原来的指挥黄冲。黄冲，字少美，是西宁土生土长的人，先弘二十九年武科进士，自请上奏回原籍镇守，这些年来因为大历和西原并未有冲突，所以他这官当得也是稳稳当当，在于大候落马后便补上西北指挥使。谁知西原今年突然大举进攻大历，他竟一点也不曾察觉，未能防患于未然，而且打起仗来还连连败退，如今已被降为佥事，命其辅助宁王，早日收复山河。
　　当那些残兵弱将离开营帐后，怡阳只能对着自己的护卫阿邦□□一句道：“难啊，难也。”可是阿邦只是一个护卫，只知道护主，并不懂打仗，也就帮不了主人任何的忙了。
　　“这兵是借来的，连旗子都是这苏家军的旗，我这个主帅也还只是个空有将军头衔的皇子罢了。”原来那日苏文郎给怡阳送的包裹里面包着的便是这苏家军的锦旗，苏牧此举一来是提醒怡阳：你这兵是我借给你的，你可别真把自己当回事。二来这苏家军是出了名的忠主，要是上了战场举的不是这苏家的战旗恐怕士兵们多有懈怠，不能振奋。
　　“殿下不要泄气，如今才第一场仗，往后还有更多的仗要打呢，您可一定要振作起来。”阿邦这话是说得没错，却也没有半分的安慰作用。谁不知道要振作？可是这第一场仗都输了，就更别提往后了。
　　“要是现在能有个像郭嘉，孔明那样的军师出现，那可有多好啊。”怡阳免不了一番感叹。
　　“是属下没用，不能为殿下分忧。”阿邦又道。
　　怡阳此时已是累到极点，他只想要个清净，只道：“你退下吧，本王想歇息了。”
　　“是。”

　　裴乂原本是想守着夜色看看有没有偷偷潜回大历的人群，便躲在街上的角落处观察，不过她喝了几口酒后，便半困半醉的又睡了过去。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那街上却涌进来了不少的人，看上去得有一百多人了，那些人有的拿着包裹，有的推着木车，木车上放满了行李，一看就是逃命的人。裴乂再搓搓眼睛，这天色也还没亮，想必这些人肯定就是她在等的人群了。她立马起身，跟了过去，可是还没走几步呢，身后就有个什么东西一直扯着她，不让她前进，她转过身去一瞧，原来是白天的那个小孩在扯着她的衣裳。
　　“是你啊！”裴乂惊喜万分。
　　那孩子把她放开，回道：“你想跟着他们去啊？”
　　“对呀，他们肯定是跟我一样要偷偷溜回大历去的。”
　　“你看看这方向对吗？”
　　裴乂又看了看这群人，他们是往东面来的，就是说他们不是回大历的，而是从大历逃过来的。“这是为什么呀？”裴乂被搞糊涂了。
　　“跟我走吧！”
　　“去哪里啊？”
　　“回大历呀。”
　　“你为什么突然又愿意带我回去了呢？不收钱了吗？”裴乂跟上那孩子问。
　　“因为你这么聪明肯定知道有人能逃过来，就有人能逃回去，收你的钱还有意义吗？”
　　裴乂突然醒悟，“对哦，他们能逃过来，我肯定就能逃回去，只要跟着这些逃过来的人的反方向，我就能找到回去的路了。嘿，小屁孩。你可真聪明。你知道吗？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比我还聪明的人，哈哈哈哈。”裴乂赞赏地拍了拍那小孩的肩膀。那小孩并没有回应她，只是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但是裴乂没有看见，因为她正沉浸在能回大历的喜悦之中。
　　那小孩带着裴乂不知道拐了多少的弯，穿过了多少的小林小道，他们在路上偶尔能看到一两个从东面逃过来的人，但是往东面而去的便只有他们两个。大家都是逃命的，谁也顾不上谁，所以他们两个虽然显得古怪了点，却也没人理会。
　　“是不是大历又吃败仗了？不然不会突然又冒出这么多逃难的人吧。”裴乂问。
　　“我早上就说过了。”那孩子冷淡地回。
　　这孩子倒是神了，年纪小小的，却聪明如斯，裴乂有那么一刻觉得他可能不是个人。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天又那么的冷，夜又那么的深，四周一片黑黢黢的，静悄悄之中又总有不知是何动物的叫声不时响起，让人忍不住地发寒起来。“他该不会把我带到什么十八层地狱去吧？可是他多次救自己于水火之中，就算是小鬼，那也应该是个好鬼。”裴乂只管这么想着，却没发现走在前面的小孩早就停住了脚步，她不楞神地就撞了上去，差点把那小孩撞了个扑通。
　　裴乂连忙道歉道：“对不起啊，对不起啊，你没事吧。”
　　小孩指着前面的一片漆□□：“就是那里了，穿过去就能到大历了。不过今日大历又吃了败仗，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到了。你只能试着走直路，走最长的那条路，能到就到，不能到就没办法了。”
　　裴乂顺着那小孩指的方向望过去，那是一片漆黑什么都辨不清，“那是什么？树林还是？”
　　“是荆棘地。”
　　“什么？那我走过去可不就是破相了？”
　　“以前是，可是战乱后，便慢慢地被人走得多了，你只要找准了路径就不怕。”
　　“哦哦，也对，我看今天路上的那些人也没事，那我们走吧。”
　　“我又没说要走。”
　　“你不走呀？”
　　小孩没有回她，裴乂便想：也是，他又不像我是这里的异乡人，他必定是留在自己熟悉的地方的。裴乂从怀里把那包钱掏出来，递给那小孩，笑道：“给你，全部。”
　　那小孩把钱袋接了过来，然后打开，从里面拿出一颗银子，然后道：“我只要这一颗，剩下的还你。”说毕，便把钱袋拉好，丢回去给裴乂，然后头也没回地转身走了，只不过一转眼的功夫，他便又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管他是人是鬼呢，回家要紧。”裴乂把钱袋子放好，把那小孩和所有过往的一切都丢在脑后，专注地钻进荆棘林地去，靠着暗淡的月色仔细地辨别着被人架空荆棘漏出来的通道，一会爬一会钻一会斜着身子往前挪，也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几刻钟，裴乂终于从那荆棘林里冒了出来。在里面的时候累得满头的大汗，可是一出来被那夜风一吹，却又冷得分外明显。她站在那林口处往四周看，找不到任何人走过的痕迹，只能赌一把了，她凭着感觉顺着其中一条小道走去，走了至少也有一个时辰的路，才终于走到能看见房子的地方，那个时候天也已大亮，这个时候她才看清自己的身上被那荆棘划破了不少的地方，也是这个时候她才感觉到疼痛，脸上也隐隐有不舒服的地方，想来也是被划破了。她发现她所处的这个村子跟那个被西原占领了的村子一样，也没什么人，这里甚至还不如那边，一时之间她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回到了大历的管辖区，想找个人来问，可是至今还不见一人。她回想起自己昨晚钻荆棘林子的情景，要是能按照那小孩的说法一直走直路，就是走最长的那条路，是最有可能直接穿越占领区到达大历管辖的地界的，要是从如今已是西原占领了的地区的出口出来，那么现在她便还是在西原管辖的地界。不过她昨晚就是因为听从了那小孩的话，所以走了一段路后便自己硬着头皮去走那些还没被凿开的路，虽然不能十分确定，但也应该是八九不离十地走了条直路的。
　　“罢了罢了，听天由命吧。”裴乂揉揉身上的伤口，心里默默地祈祷着脚下的这片土地还在大历的管辖之内。幸好平时虽拜得神佛少，却贵在拜得诚恳，拜得真心，裴乂再往前走了几百米便陆陆续续地看见一些推着车，带着全家老少在赶路的人，裴乂跟了上去，抓到一个大叔便问：“大叔，这里还是大历的地界吗？”
　　大叔叹了口气，回道：“如今还是，明日就不知道咯。”
　　“感谢佛祖，感谢佛祖。”裴乂仰天拜谢，总算是回到了自己的国家，平日不知道，经次一遭她才终于体会到天下太平的可贵。
　　“姑娘你也快走吧，走慢点的就怕仗又打过来了，那些西原兵可都是禽兽。”那大叔身边的一个女子一边哭一边劝裴乂道，看她年纪应该是大叔的妻子，也许他们经历过这世间说不出来的痛苦吧。裴乂没有去细问，何必再勾起别人的伤心事呢？
　　“大叔大婶，你们看我这衣服也破了，你们有没有多的一件袍子？卖我一件？我有钱。”
　　那大娘看了看裴乂满身的伤，也是心软，便从自己的包裹取出一件披袄来递给裴乂道：“姑娘你把这件穿上吧，不用你给钱。”
　　裴乂还是坚持要给他们银子，她把钱包拿出来打开，却发现里面多了一个馒头，“一定是那小孩放进去的，但是这就奇怪了，怎么昨晚拿回来的时候却没发现这钱袋多了个馒头呢？馒头这么大，这么软，拿在手上不该察觉不到才对。”不过眼下也不及她细想，还是把钱拿出来给那大婶才好。
　　裴乂走到路边的小溪边，把水舀起来擦干净身上的伤口，顺便洗洗脸，洗洗手，再猛灌了几口水进肚子解渴。虽说不知道这溪水干净与否，当下哪里还顾得了这许多？然后再把那向村妇买来的披袄穿上，之后坐在那田埂边，把馒头掰成了两半，一半吃了，一半用手巾包裹起来放好。歇息够了，她又起来继续跟着那零落的队伍往东而去，希望能赶在西原攻打过来之前往回到大历的腹地。
　　到了晚上实在走不动了，她也跟着那些逃亡的人一样，就地歇息。那些人或靠在树背上，或坐在石头上，有的人直接坐在自己的行李上，车子上，裴乂没有行李便随地盘坐，用手撑着腮帮子眯一会眼睛。可是手没一会就麻了，她睡不着，又开始胡思乱想，现在逃亡的第一步是成功了，可是之后呢？她身上这点银子怕是撑不到回历城，别说回历城了，如今她的身上只剩下半个馒头，过了明天，她能不饿死就是奇迹了。况且身后又有西原的追兵，若是他们真的追来可如何是好？她思来想去，觉得不是办法，要想活命就不能光靠自己这两条腿，可放眼眼前这些人，不是老弱病残，就是妇人幼儿，他们是帮不了她的。而她自己往日再要强如今也顶多算身残志坚，如何成大事？
　　裴乂越想越不对头，此时她正好瞧见眼前不远处的地方有一个上了年纪的大爷，她便走过去问道：“大爷，我想问个问题。”
　　那大爷白须及腰，颇为慈祥，正闭眼睡觉中，突然被裴乂这么一打搅却也依旧和颜悦色，回道：“问什么？”
　　“这路是往哪里去的？这是大路吗？另外还有小路可走吗？”裴乂一连问了三个问题。
　　那大爷也一连回她三个答案道：“这是去青城的路，是大路，倒也有小路可走，可惜那路难走啊，若是西原打过来，走那路恐来不及到青城。”
　　“青城是什么地方？”
　　“据说如今西北军正退守在青城，西宁一带大半都落在西原手上了，大家要能走的，都往青城那边跑了。”
　　“那还要多久能到青城？”
　　“走路的话，若是不歇息还有一天就能到了。”
　　裴乂心里细细地想了一下，不行，走路还要一天的话，西原除非按兵不动，一旦出动必定能追上来。
　　“大爷这样的话我们必死无疑啊。”裴乂放声道。
　　“你这女娃，瞎说什么呢？”
　　不知不觉间，裴乂和那大爷的身边已经围了不少的人在听他俩的谈话，裴乂见人多了起来，又道：“要走一天才能到青城的话，那若是明日西原的部队骑兵而来的话，不一下子就能赶上我们了吗？”
　　人群里有个人道：“那便只能听天由命咯。”
　　又一个人道：“家里的人都在那边了，也不知是生是死，留我一个在这，还不如死了干净。”
　　那大爷道：“姑娘你这么说，可是有什么法子？”
　　裴乂想了一下，然后回：“以前看过一些史书，里面记载打仗，若是攻城的话必定会有先行部队，而我们前面就是青城了，大爷你说我们大历的西北军就驻扎在那里，所以再有大战那必定就是西原乘胜追击要去攻打青城了，我们现在是在去青城的大路上，可这一路我们还没遇到西原的先行部队，也就是说他们还没发兵......”
　　“你说这么多，到底什么意思啊？”人群里开始有了骚动，裴乂往周围看了一眼，这附近的人，不管男女老少基本上都靠过来了，仿佛这里有什么精彩的说书表演似的。
　　“不如我们来个先发制人？”裴乂回道。
　　“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吹什么牛呢。”有人讽刺道，人群里还有不少的人在笑着应和。
　　“还学人家当军师呢，喂鸡还没喂明白的吧。”又有取笑道。
　　那慈祥的大爷却说：“姑娘你不是我们这里的人吧。”
　　“不是，我是流落至此的。”
　　“你是读书人？”
　　“读过几年书。”
　　“那你想怎么先发制人？”
　　“今晚我们与其坐在这里吹着冷风休息，不如我们在这里搞点陷阱，若是那西原的先行部队真的追上来，也让他们落得个人仰马翻，多少报他们一点仇才好呢。”裴乂虽说得热血慷慨，却也还是引来不少人的质疑。
　　“吹什么牛？”“你一个姑娘，还想学人打仗呢不是？哈哈哈哈......”
　　“姑娘你想怎么做，我跟你干。”让裴乂没想到的是在众多的质疑声中，率先出来声援她的会是一个老奶奶。
　　“娘，你别傻了。”那老奶奶的儿子尴尬地把自己的母亲往人群后面拉去，仿佛她做了什么丢人的事。
　　裴乂却起身走到那老奶奶身边，搀扶她道：“好。”
　　那老爷爷思虑了一下也道：“姑娘你是不是有什么主意？不如你说说怎么办吧。”
　　裴乂对着人群又道：“先行部队肯定是骑兵，数量嘛少则几百多则几千，我们跟他们打，肯定是打不过的，但是做点陷阱吓一下他们总是可以的。”
　　“吓？怎么吓？”
　　“我们这里有多少人？”
　　有人迅速地数了一遍，然后回：“四十七。”
　　“四十七，太少了，只能用火了。”
　　“可如今吹的是西北风，一把火烧不到他们，倒烧了我们自己的屁股了。”人群里有人如此道。
　　“就算用绳子做陷阱，把他们的马都弄倒了，他们爬起来就行，也行不通啊。”又有人道。
　　裴乂的脑袋迅速地转动着，又问：“老爷爷，过了这个小树林，前面是什么地方？有什么山啊，河啊什么的吗？”
　　“没有河，两边是水稻田，中间横隔着一条泥路。”
　　“西北也种水稻？”裴乂疑惑道。
　　“哦，这边刚好是黄河流过，所以也有一部分稻田。”
　　“现如今是割水稻的时候了吗？”
　　那老爷爷想了想，算了算，回道：“差不多了。”
　　“好，好，那老爷爷，我们还有多久能走出这个树林到那水稻田去？”
　　“最多半个时辰吧。”
　　“半个时辰？那也够了，我们现在要赶到那稻田去，在那泥路中间挖几条大坑，我们这里有四十七个人，挖一个晚上，也能至少挖三四条，明日若是有人经过，他们再加入，再挖几条。”
　　“哼，那些西原人又不傻，他们不会从那稻田过呀。”质疑声再起。
　　“我要的就是逼他们进稻田，等他们的先行部队都进了稻田，我们再在后面放火，这西北风一刮，那火势便迅速烧起来，他们想逃都逃不及，若是这稻田还没割我们就给他们来个火烧马肉，若是割了，就用禾秆堆......”
　　“你要烧田？”
　　“不行不行，这稻田是我们农民的命根子，怎么能烧？”
　　“这地马上都不是我们的地了，这田为什么不能烧？”裴乂疑惑道。
　　“那也不行......”“这也太荒唐了。”“我就说她一个小娘们吐不出什么象牙吧。”“还以为自己是诸葛亮呢。”人群中的反对声迭起，把裴乂的挣扎声解释声求救声完全淹没了过去，此时裴乂只能看着人群而干着急。
　　如此妙的计划，真的要放弃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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