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本色之军师远行

　　西北的九月，又冷又干，人们裹着头巾抵挡风沙，沙砾却还是吹进眼睛里，鼻子里，嘴巴里，似有千万的虫子钻进了身体，搅得人又痒又疼，连呼吸都生痛，犹如在受刑。每当风一吹，裴乂便总是在想，好不容易才从保叔的手中脱身，得以重生，总不至于反倒惨死在这不识趣的风暴之中吧，那倒是天下荒唐事了。
　　如今两国在交战，边境关闭，加上大历先前丢了几座城池，原来是隶属大历的几个小县现在已经被西原所接管，她连续走了七八天才终于走到最接近大历的地界边缘，然而两边都有重兵把守，轻易回不得去。而附近的县城人丁凋零，走的走，散的散，只剩下一些来不及走的或者走不了的，裴乂想买口粮讨口水喝都难。缺水缺食加上过度疲惫，求生的本能让她失去了理智，见着路上的任何人拿着吃的她都想上去求人家分她一点，别人不理，她便想伸手去抢，然而她又怎么抢得过呢？最后不过落得个被人一顿打的后果，幸好也只是打一顿而已，再没别的，不然后果可就惨咯。
　　“我不能死在这里，我不能死在这里，我要活下去，我一定要活下去。我要回到大历，我要回去，不能死在这里，要死也要死得其所......”裴乂瘫坐在街上的一个角落里，一边自我鼓励，一边靠着最后的一点精力去思考活下去的法子。可放眼这破败的小城，连路过的人手指头都数得过来，哪里有她的活路呢？
　　不对，这些路过的人他们不是来赶集做买卖的，看看，那些人不也是在逃命吗？只是他们都是在往西边赶，为什么呢？裴乂起来跑出去，抓住一个带着孩子恰好的路过的妈妈，问道：“你们是要去哪里？”那个妈妈甩开她的手，回了句：“你神经病吧。”裴乂不放弃，又问：“你们为什么不回西宁？而是要往西原这边去？”“姑娘你新来的吗？你不知道大历那边要反攻了吗？”那妈妈又想甩开裴乂的手，可是裴乂却紧紧地抓住她，再问：“那不正好吗？这里原本就是大历的地方，他们反攻你们不就可以解救了吗？”那妈妈打量了她一下，便再没好气地道：“都是当兵的，谁比谁好？等他们反攻回来，我们不还得被糟蹋一遍？”说完她便用力的推开裴乂，拖着她的孩子走了。
　　裴乂站在那街头上，心里想到：若是留在这里，等大历反攻成功，她便自然而然就算回到大历了。可是，那妈妈说哪边的都不是好人，她若不幸反倒被自己国家的人给糟蹋了，那岂不冤得很？不过，不管走与不走，如今最重要的是要先填饱肚子，可是这街上找不到一家店铺是在开张的，即便她的怀里藏着老奶奶给的一点钱，却也无地方花去，难道真要当个饿死鬼不成？
　　也是她命不该绝，跌跌撞撞走进一个深巷，却突然闻到酒香，所谓“酒香不怕巷子深”，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她凭着那香味，无意中闯进了一家酿酒房。那里的老板伙计都已不在，只剩下地窖里的几个大缸子的酒还在发酵着，真是可惜了。裴乂揭开那酒盖子，拿起长勺舀起来喝了几口，瞬间便觉得上头，全身开始热辣辣起来。那酒越喝越上头，加上裴乂又冷又饿又渴，便多喝了几勺，谁曾想，那酒实在是太烈了，她空腹喝酒又不胜酒力便在原地就此醉晕了过去。
　　等裴乂醒来的时候，身边却多了个人，一个脏兮兮的孩子，分不清男女，估计也就十岁左右。那孩子盯着她，一言不发。裴乂坐起来，也盯着她看了一会，裴乂心想：“看你能憋多久。”那孩子不为所动，依旧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看着她的脸。终于还是裴乂憋不住了，问道：“喂，你一直这么盯着我看，不累吗？”
　　“你是大历人？”
　　“是啊，难道你是西原人？”
　　“我不知道。”那孩子终于把眼睛从裴乂身上移开，然后坐在了地上，靠在那些酿酒的木桶边。
　　“你有吃的吗？我饿了。”裴乂出于本能地问。
　　“嗯。”小孩从怀里掏出一块用手巾包裹着的饼，递给裴乂，裴乂也不管有毒没毒，接了过来就吃。那饼有点馊味，倒是不知道是这饼放太久了的味道还是这孩子身上的臭味，估计两样都带点，但是裴乂实在是太饿了，有得吃就算不错了，哪里还能顾得上干净不干净，体面不体面。等裴乂把那整张饼都吃完的时候，她才想起来这可能是这孩子最后的粮食，倒又开始有点愧疚了。
　　“你还有吗？”裴乂问。
　　“你还没饱啊？”那孩子诧异地回。
　　若说饱没饱，裴乂确实也还没饱，虽然这张饼还挺大一块的。“我吃了你的饼，你是不是就没得吃了？”
　　“没事，我今晚再去偷几块不就得了。”那孩子满不在乎地道。
　　“偷？”
　　“是啊，我是个小偷。怎么，嫌脏了？”
　　“不是，怎么可能，就是，你能不能带我也去偷一个？”裴乂向那孩子眨眨眼。那孩子却嫌弃道：“就凭你？你就在这等我吧。”说完，起身就要走。裴乂把他拉住，又道：“我可以帮你看风，做个接应啊。”
　　“得了吧，你只会拖累我。”裴乂还没说完呢，那孩子便挣脱开她的手，一溜烟跑了。裴乂想跟上去的时候才意识到现在已经是大晚上了，只有天上的月亮还在散发出迷人的光芒。
　　裴乂走出酒窖，盘腿坐在院子的石板上，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夜色，想起了过往的种种。去年的不快乐和今天相比倒像是不值一提了。如今身在异国，生死难料，连下一顿饭在哪都不知道，从前所有的那些忧伤感怀又算什么？“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与其担忧明日不如有酒喝酒，不负眼前这良辰美景。裴乂又进酒窖舀了一大碗酒出来，举杯对月，一饮而尽，也学着做了一会那话本里的大丈夫之举。
　　裴乂被日头的光亮刺痛双眼而醒来，原来昨夜她在院子里又喝醉了一次，就这么摊在石板上睡着了，昏醉得连夜里风大又石板又凉都没把她弄醒。只是，昨晚的那个脏孩子却依旧不见踪影，裴乂不禁想起以前读过的那些怪梦奇谭，也许那个孩子和那块干饼只是饿坏了肚子之后的做的一个美梦罢了。
　　虽说酒不能填饱肚子，但是也能解解口渴吧，裴乂喝了几口后，又在酒房拿了个酒瓶装了一壶带走。
　　裴乂已不像昨日那样肚子饿得发慌了，现在又有了酒精的刺激，昨晚又大睡了一觉，如今精神大震，脑子也灵活了起来。她想着，要回大历的地界走正道恐怕艰难，但是这里原本就属于大历，归西宁官府管辖，如今虽说被西原侵占了去，但是仗还没打完，那边境的城墙肯定也还没修，必定有千万条偏道是守兵们看管不到的，要回大历那就并不困难。只是自己不是西宁人，对这里的环境不熟悉，想找到回去路可就得花费大功夫了。花费点时间是不怕，就是眼下没有填饱肚子的东西，恐怕走不了多远的路，小命难保。
　　“你怎么在这里了？”背后响起声音，有那么一点熟悉，裴乂一回头，是昨晚那小孩。借着日光，裴乂终于看清楚了小孩的脸，脸小但脏，大大的眼睛，透着一股机灵劲，他总是一个劲地盯着人看，让人由不得有点发寒。他的身材瘦小却不觉得羸弱，反而灵活有力。不过他身上有一股冷酷的气质，仿佛不像个真人，倒像是那水陆画里观音大士身边的童子。
　　再见到他，裴乂禁不住捏了捏他的脸，然后笑道。“原来你是真的呀。”
　　“给。”那小孩塞给裴乂一个包子，转身就想走。裴乂一把把他拉了回来。
　　“你别走呀。”
　　“干嘛。”那孩子白眼了她一下。
　　“喂，你是男还是女啊。”
　　“你想干嘛？”
　　“我们做个朋友呗。”
　　“跟你做朋友，我能有什么好处？”
　　裴乂把怀里的钱掏出来在他面前炫耀道：“我有钱啊。”
　　“这位大姐，你有钱那还不是快饿死了？这个世道有钱有什么用？”
　　说起这个，裴乂突然想到，这个孩子为什么对她这个陌生人这么的友好，不问缘由，也不求回报，平白无故地就分了两次食物给她？如今这个世道，有吃的谁不都是悄悄地屯着生怕别人抢了去呢。“对哦，你为什么这么大方，分我吃的啊？”
　　“因为你快饿死了呀。”
　　“如今这个世道快要饿死的人也不止我吧。”
　　“我就碰巧遇见了你。”
　　“好吧。”裴乂拿着包子吃了起来，原来是肉包子，裴乂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吃过肉包子了，这美味真是让人怀念啊。美美地品尝完了一个包子之后，她又问：“喂，小孩，你知道怎么回大历吗？”
　　“你要回去啊？”
　　“对呀，我是大历人嘛。”
　　“我劝你还是别费劲了，你今天过了那个村，明天西原人就又占领两个了，你赶不上那个速度。”
　　“这么猛的吗？”
　　那孩子耸耸肩，没有回。裴乂又问：“那我也得回去，我是被人抓到这里来的，好不容易逃脱了魔抓，不能就死在这里了。”
　　“想回家和父母团聚？”那孩子好奇道。
　　“那倒不是，他们早死了。”
　　“原来你跟我一样是孤儿啊。”
　　“哈哈，算是吧。”
　　“拿来。”
　　“啊？”
　　“钱。”
　　“你要干嘛？”
　　“你不是要回大历吗？你把钱给我，我带你回去。”
　　裴乂想了一下，把钱袋又掏了出来，扯开绳子从里面拿了一个银子出来，道：“行，我就留这一颗，毕竟我回去以后也要吃饭嘛，剩下的全给你。”说完她就把整袋钱都交到那孩子手上。
　　那孩子却不依道：“不行，我全要。”
　　“为什么呀，你都有这么多了，给我这一颗又怎么了？”
　　“你还想不想回去？”
　　裴乂伸手把那袋子钱一把抢了回来道：“想回去，但是我自己找路回去，不用你。”说完，赌气似的就往前走。她原本想着那个孩子肯定要追上来，可是等她再次回头看的时候，那又深又长的巷子里早不见那孩子的踪影了，他就像那忽闪忽现的鬼魅一样来去无踪。裴乂打了个冷颤，该不会又是自己喝醉了酒出现的幻觉吧？那包子的味道犹在嘴边，可是她闻了闻手，却半点包子的香味都没有。
　　走出了巷子又回到了昨日那条没什么人走的大街，她往着大历去的方向走，走出大街，走到了田野，放眼而去是望不尽的漫漫草地，上面既没有马也没有羊，除了草和矮木便没有其他的东西。好美的一副画面啊，若是手边有纸笔，裴乂真想把它画了下来。虽说自己的水墨丹青并不出色，但是自娱自乐也未尝不可以。该不该跨过这片草地呢？说不定跨过了这片草地就能遇见一座高山，再翻过高山就能回到大历了。可是她没有走出这一步，若是这片草地的尽头是沙漠呢？她不能白白浪费时间去赌这一把。
　　等裴乂又回到县城已是傍晚，街上的行人便更少了。“我就不信除了我就没人要回大历的。”裴乂决定留在街上，到了晚上再细细地观察看有没有人想趁夜色正浓然后偷渡回去的，她再跟在那些人的后面。是啊，谁偷渡会趁大白天走呢？那必然是到晚上的时候走啊，自己白天喝了酒，脑子糊涂了才想去走那一眼看不到底的大草坪呢。想起酒，她又开始感到口渴和饥饿起来，忍不住把早上带在身上的酒拿出来呷了一口。“不能多喝，提提神就好，今晚可是要干正事的。”裴乂自言自语地嘀咕道。随后她又找了个角落坐下来，等着深夜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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