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生赋

　　第二章初逢人间

　　骤闻雷动，惊起蛰豸，天道轮回，原是一切伊始。

　　（壹）
　　初春，正值天晴，泗河边的花花草草开了长长的一岸，临河的是十里的桃林，风过桃林吹落一地繁花，临着桃林的是十里的竹林，竹叶参天繁茂，初春的暖阳一丝都透不进去，林里清凉至极，若是在仲夏之日，这里倒是个不错的避暑之地。

　　一袭绯衣，婀娜地飘进桃林里，映衬着桃林更加娇艳了。绯衣身后不远处，跟着一抹凉色绸衣，不紧不慢，款款地跟着前面跳跃的身影也进入了林子。
　　“阿姊，你快看，前面好像有人！”绯衣女子突然停下，转头对身后款款跟随的女子说道，只是束了发尾的黑发随着她的回头被柔软的折叠了一下，旋即又展开如初。
　　凉色绸衣女子闻言，抬眼望绯衣女子所指的望去，不远处的一棵桃树下，似乎确然有个人躺着，看身形，似乎是个男子吧。还不等她开口，绯衣女孩早已急急跑了过去。
　　“阿姊！”女孩朝她远远招手，姿若知道，那男子定是受伤了。
　　“阿姊，他受伤了，腹部似是被捅了一刀，身上有许多伤痕，手臂也断了一条。”还不等姿若仔细查看，女孩就将状况统统说了一遍。

　　桃树下躺着的男子，虽闭着眼昏迷着，却仍然可以看出他脸上的英气，身上伤痕累累，像是被什么猛兽抓伤的，那一身瑞云纹锦缎的绸衣都被划出了几道长长的口子，这些抓痕上的血已经有些凝固了，但腹部那一道裂口还有丝丝血液在往外流动，血里不是泛出一道道黑色的光芒。看来他似乎是逃出来的，兴许是逃到这儿，实在没力气了，便昏倒了。
　　姿若蹲了下来，掏出一方素帕，轻轻拍去他身上寥寥几瓣的落花，心中暗道，看这落花，似乎他真的是刚到此地不久。
　　“婳儿，麻烦帮我去泗河盛点水来，我看他伤的蛮重的，我不知道能不能救下他。”姿若转头对绯衣女孩说道。
　　“好。”女孩爽快应道，起身便朝泗河的方向走去。

　　姿若回过头，轻轻抬起双手，凭空一点，双手即可便变得通透澄明，手指更是透如蝉翼。姿若沿着男子腹部的伤口，一寸寸小心试探，透明的双手刚一触碰到流动的血便立刻变得污浊不堪，姿若忍不住蹙眉，心下也不知道是什么利器刺伤的，竟可以这么浑浊荼毒，连自己的玄净手都净化不了。
　　姿若收回玄净术，双手立即恢复如常，她将素帕放在男子手腕，纤指轻搭其上，更奇怪了，这伤这么致命，还带着污浊至极的毒，并且刺的那样深，可这男子的脉搏似乎依旧强劲，生生不息地跳动着。
　　“阿姊，水。”婳儿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将手里端着的用树叶卷裹着的清水递到姿若眼前，由于跑着来回的缘故，婳儿一头细汗，倒更显得她娇媚了。她小心的跪坐下来，问道：“怎么样啊？”
　　“我不知道，我从未碰到过如此情况。”姿若如实回答道。
　　“怎么会，阿姊你救人无数，医行天下，怎么可能......”婳儿不可置信地望着姿若紧蹙的眉头。
　　“我起初以为他只是气血逆行，造成假死之状，我用玄净手试探他的伤口，却发现他体内积满瘴毒，并且还不是普通的瘴毒，他体内的瘴毒连我的玄净手都没法净化。”
　　“这么说......没救了？”婳儿望着男子英气的脸庞，不无惋惜地说道。
　　姿若闻言，轻轻摇了摇头，道：“这正是我奇怪的地方，伤成这样，按理说早该气绝了，可偏偏他的脉搏依旧强劲有力，似乎只是普通地昏了过去而已。”
　　“怎么会这样？”婳儿不解的摇摇头，“不应该啊。”
　　“背回去吧，你回来之前，我给他喂了一粒和心丸，顺通了他的气血，也顺便挡了瘴毒再蔓延，但至于怎么解这毒，我可能要回去查查医典才能知道。”姿若叹了口气说道。
　　“好。”婳儿闻言，和姿若一起架起男子，转身朝桃林深处走去。

　　（贰）
　　桃竹村上空，正对着三十三重圣天的西宫。
　　“灭门？”白泠音听到小仙的汇报后颇为震惊，清丽的脸庞骤然间蒙上惊骇，“不可能！那可是麒麟族！他们有师傅给的护身罩，又百毒不侵，谁能伤他们！”小仙似乎被她的语气吓到了，瑟缩着不知道如何回话。
　　“谁干的。”一旁的白沁乐不似师妹这般激动，只是静静地问道。
　　“凶兽梼杌。”小仙正不知如何答话，白沁乐这么一问似乎被解救了一般，急忙转过身答道。
　　“梼杌？”白沁乐心下一凛，它什么时候被放出来的？但她迅速恢复了镇静，对小仙挥了挥手，说道：“知道了，下去吧。”
　　眼见着小仙退下，白泠音顿时憋不住了：“师姐，梼杌！怎么会是梼杌，他不是在百年前就已经被封印了吗？”
　　“我也不知，不如去问问师父。”白沁乐皱起娟秀的眉头，心里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好。”

　　然而东殿里，空无一人，女娲并不在这里。
　　“圣境湖。”白沁乐朝白泠音说道。
　　果然，女娲真的在这里，不过一身素裳的她，静静的伫立在偌大的湖边，背对着师姐妹二人，却显得身姿格外凛肃，不可侵犯。
　　“师父。”师姐妹二人在离女娲三丈远的地方，恭敬的行了常礼，肃穆而立，静候回答。
　　“我已知晓。”女娲的声音远远传来，缥缈似远山之音。然而女娲似乎并没有要回过身的意思，只是一直静静地立在湖边，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白沁乐不忍打破师父思考，但一旁的师妹似乎已经按捺不住了，来不及等白沁乐阻止便立起身问道：“师父，徒儿有一事不明。”
　　“且说。”女娲依然没有回身。
　　“麒麟一族自诞生以来，便是这天地间至圣之灵，乃盘古大帝仙逝时吐出的最后一口真气所化，有着百毒不侵的血脉，这天地间觊觎他们圣血的叵测之人从未少过，可他们经历过许许多多次战争后依旧顽强地生存着，更何况，他们现在还有您给的护身罩障着城池，为何，为何这次却......”
　　“西上神。”不等师父回答，白沁乐回答道。
　　“西上神？”白泠音闻言一愣，不明所以。
　　“螣蛇，你的通悟之能仍需勤修才是。”女娲缓缓回过身，圣慈的面容上一双通彻万物法度的眼睛静静地看着自己这个总是淘气的二弟子，“你且自己过来看看吧。”

　　白泠音闻言，只得上前，然而前进不过三步，圣境湖强大的圣力便已扑面而来，泠音不禁想到自己诞生之初，不过是师父放养在湖里的一条小蛇，可惜诞生于圣境湖也没能帮助她多向前一步，可想而知圣湖中心的圣力该有多么强盛，天地至圣之力应该也就如此了吧。
　　女娲见她上前地颇为吃力，便挥了挥手，泠音顿时觉得圣力的压迫感被减去大半，于是立即提起脚步向前又走了几步。女娲再次挥手，圣湖涌起一阵水花，在女娲的圣力作用下凝聚成一面泛着粼粼波光的明镜。泠音在镜子前面紧张地等待着，却没有等到西上神的面孔，等到的是一张狰狞的面孔，似虎非虎，面生六目，血口生出一对极长的獠牙。

　　梼杌？泠音望着梼杌随着湖镜澜澜而动的狰狞的脸暗自一惊。仅凭它？能灭了麒麟？能败了西上神？
　　“师父，徒儿愚钝，还望师傅指点。”泠音不解地看向面前这位人首蛇身的天神。女娲微微一笑，沿着湖缓行着，缥缈的声音再次传来：“你们且随我来。”
　　师姐妹二人闻言，忙紧紧跟上。

　　“麒麟自诞生以来便是聚天下至灵为一体的圣兽，但由于是盘古大帝的最后一口仙气，他们一族的灵力基础十分薄弱，不具备强大的攻击性，他们能长久以来安稳的关键正是他们的血。然而天下窥视他们血液的人数众多，其中又以四大凶兽为首，这千万年来，那些居心叵测的人屡番攻击，麒麟城每次都能化险为夷，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的血和我的护身罩，更是因为他们地处中原，有几个强大的统领者管属着他们。”

　　“可是东南西北四上神？”泠音忍不住问道。
　　“不错，这百年来，关押四凶兽的虞渊暴动频发，最终，他们在十年前集体破开封印，窜逃而出，这十年里，他们曾发起过三次及其具有破坏力的进攻，却都被上神以联合之力挡了回来。而这一次，是四凶兽自破印以来首次联合，其中，混沌、穷奇、饕餮负责引开东南北三位上神，留下梼杌独自前往麒麟城。”
　　“是为了对付西上神！”白泠音突然像是明白了似的，接口道。
　　“不错，”女娲微微颔首，继续说道，“四凶兽抓住西上神好胜恋战的性子，利用梼杌善分身的优势，打了一出声东击西的战，一举灭了麒麟城。梼杌的瘴毒是带着虞渊之浊的瘴毒，这世间除了日出之地的汤谷和我这的圣境湖能够净化之外，其他任何庇佑都无济于事，麒麟血对麒麟一族的庇佑是能解开万毒，可倘若不用毒，而是直接刺杀灭族，却是麒麟血挡也挡不住的。没有任何神明庇佑的麒麟族仅凭自己的力量与我的护身罩是抵不过远古凶兽的猛烈袭击的，哪怕只是一头分去半身力量的凶兽。”

　　“那麒麟......就这么从世上消失了吗？”沁乐低声叹了口气。
　　“世间万物有生便有死，不过是天道轮常，麒麟虽贵为圣兽，终不过是天地间的一方生灵而已，再如何神圣也圣不过天道。麒麟城灭，麒麟族自然也就不复存在了。”女娲渺渺的声音远远传来，不带着任何悲喜。

　　白沁乐早就料到师父会有这么一说，却仍是不忍，良久才应声：“是。”
　　师姐妹两人目送女娲渐行渐远，齐齐行礼告退。待她们走后，女娲望着三十三重圣天的祥云低声自语道：“麒麟族灭，圣兽仍存，何处觅之，且见桃夭。”

　　（叁）
　　还不等白沁乐跨进西宫的大门，泠音就在后面不满地说道：“四凶兽真的罪不可恕！无耻至极，那怪世人都说最贪贪不过饕餮，最诡诡不过梼杌，无耻至极！可怜了麒麟一族，拥有至高血脉，却终究难逃厄运。”
　　“也许，这就是师父说的天行有常吧。”白沁乐低低叹了口气。
　　“天行有常？哼，我看分明就是天要亡麒麟，我才不信什么天道轮回，不过都是被利用了而已，师父才是冷漠至极，她的镜湖分明能看到，却不施以援手，这不是天要亡麒麟是什么。”
　　“师妹！慎言。”沁乐朝她低声喝道。

　　然而似乎来不及了。“螣蛇。”缥缈的声音遥遥传来，却与方才在圣湖边缓缓道来的声音不同，这次的声音威严异常，大有凌然不可轻犯之意。泠音闻言，“扑通”一下朝东跪下，行礼道：“师父。”
　　“螣蛇，你竟如此不懂事，竟敢擅自妄论天道，罪不可恕，且罚你去人间走一遭吧。”
　　“人间？”泠音惊骇地抬起头。师父这是要把自己贬下凡间去啊。
　　“师父，”一旁的沁乐闻声，也连忙跪下，“师妹向来性子急，师父您是知道的啊，今日之事，确实是她说了不该说的话，但师妹也只是被麒麟灭城吓到了而已，一时义愤填膺意难平，口不择言，她不是故意的，何况她现在已然知错，贬下凡，师父，这责罚是否太重了些。”
　　“螣蛇，你可愿领罚？”女娲似是没有听到沁乐的求情，只是不带任何悲喜地问道。
　　“徒儿......徒儿愿领惩罚。”泠音从未敢对抗过师父，只得瑟瑟地应道。
　　“好，西宫正下方有一小村，名唤桃竹，乃灵气汇聚之地，届时，我会封住你的渃沨，你且去好好走一趟吧。”
　　“是，师父。”泠音言罢，朝东行过礼后，便起身离去。

　　“师父，若是下凡便也罢了，怎的连师妹的渃沨都要封上。”沁乐不忍地问道。渃沨是师妹在圣天练习中最为重要的法器，乃一四弦雕花琵琶，由于其声沨沨乎如空谷来风，又经渃河之水涤荡千年而得，故取名渃沨。这千万年间，泠音逢战必出渃沨，现如今师父却将渃沨封印，倘若师妹在人间遇到些许变数可如何是好。
　　“白矖，安定。这本便是螣蛇该历的劫。”渺远的声音与方才相比似乎缓和了不少。
　　“师父说的，且是宿命？”
　　“正是。”
　　沁乐闻言托有所思，又道：“可这与天道又有何关系？”
　　“日后，你自会明白。”女娲的声音缓缓传来。
　　“可是与西上神亦或是麒麟一族有关？”沁乐仍是不解。
　　“天机不可泄。”女娲的声音渐渐隐去。

　　东殿之内，人首蛇身的天神静静地望着西方螣蛇离去的位置，心下暗暗自语，徒儿，但愿你历过此劫，可有所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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