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知我意

　　“怎么还这么笨啊。”周怀南站在大厅的一角这样想着，眼睛不由自主望向她，时光瞬间重合。

　　她弄丢了一份辛苦数月的论文，翻箱倒柜的找，眼看找到的希望渺茫，她忽然呆呆地冲着柜子抿嘴笑了起来，周怀南看着嘴角犹存这一丝神秘微笑的杜可艺，艰难地想，所有人都变了，为什么唯独你没有变呢。

　　正在杜可艺一筹莫展望着天花板哀叹的时候，一个路过的年轻小护士指着她的手提袋说：“美女，能不能让我扫一下？这家画廊的画很不错，关注一下噢。”

　　画廊？杜可艺随着小护士的目光把注意力转移到了自己的手袋上，那是在丁晓彤家里随手拿的纸袋子，丁晓彤曾经在视频里跟她显摆过，说是她们搞美术沙龙时专门为VIP订制的，别人想要都不给。

　　这会烧也退的差不多了，杜可艺精神了不少，她仔细端详起手袋来，藏蓝色的底子，中间的位置各印着一副小画，一面是马塞尔.杜尚那张苍老帅气的脸，一面印着梵高著名的向日葵，右下角的地方还真有一方小小的二维码，小护士找好位置一扫，欢呼雀跃道：“成功，荷叶牛肉饭到手。”

　　说完冲杜可艺灿烂一笑，扭身往回走去，杜可艺盯着小护士的手机脑中电光火石一闪。

　　“请等一下。”她赧然一笑，有些难为情的说明了自己的情况，小天使听完很热心的帮她找到了公众号里企业的电话，并顺利的联系到了美术沙龙的负责人丁女士。

　　很快丁晓彤就赶了过来，跟个在超市丢了孩子的妈一样，焦急的一把拉住她上下打量，嘴里絮絮叨叨个没完，又伸手摸了摸杜可艺的额头，喋喋不休的又开始新一轮数落：“你可真行，看来加热还真能唤醒部分脑细胞，都知道通过公众号找我了。”

　　杜可艺理亏，只得做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半晌才问道：“扫你们画廊的二维码还送饭啊？”

　　丁晓彤看神经病似得撇了她一眼，只听杜可艺又无比真诚地问道：“荷叶牛肉饭？”

　　丁晓彤打量起面前这张清瘦的脸来，五年了，她似乎没有怎么变，扎着清清爽爽的马尾，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问的问题也跟以前一样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记得在机关大院里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她才那么小的一点，人活脱就是个小黑猴，蹲在旁边看她们跳房子，看一会儿自己傻乐一会，有别的小孩欺负她，她就站在那里抿着嘴，一声不吭。

　　丁晓彤小时候也热心肠，带着几个玩伴跑到跟前替她解围，她特别害羞，只盯着自己的脚尖扭扭捏捏，咕哝了很久才崩出句蚊子哼哼的谢谢，带着浓浓的乡下口音。

　　后来杜叔叔从一个乡镇的小科员一路升到处级副职，找杜可艺来玩的孩子便多了起来。

　　丁晓彤天生有艺术细胞，脑子里天马行空的，常常对着一大群孩子大放厥词，什么瓜亚萨明、莫奈、梵高等等说个不停，想来这些超出孩子们认知的晦涩人名远没有葫芦娃、赛亚人和水冰月显得受欢迎，次数多了“威逼和零食诱”也不好使了，自然是听众凋零，那时候往往只有小可艺还一脸求知欲的盯着她，于是丁晓彤在别无选择之下违心的把这个瘦不拉几的小人儿拉做了同类。

　　不同于自己年少时的肆意张狂，杜可艺是个存在感很低的人，她长得不是太高但也不矮，除了眼睛整个五官都是小小的，她的话也不多，仿佛连笑容也是浅的。

　　上高中那会正值轰轰烈烈的青春期，丁晓彤在学校严密的监控下费尽千辛万苦在头发里藏了几缵漂染的黄毛彰显个性，还背着家人在后腰上刺了个纹身，据说是某位艺术家同款。

　　她在女厕所撩起衣服偷偷让杜可艺看，嘴里还不忘滔滔不绝讲着这位偶像的作品理念，但结果显然并不尽人意，从观看者努力表现出的真挚夸奖中，丁晓彤终于幡然醒悟，这人根本不懂艺术啊!是个丁点艺术细菌也没的木头！说不定心里还跟学校里那几个小婊子一样骂自己呢！

　　丁晓彤一把拉下衣服怒道：“杜可艺，你每天除了做题、背书，看撒贝宁的《焦点访谈》就没点别的爱好！”

　　正在认真观察纹身的杜可艺被丁晓彤的突然变脸吓了一跳，结结巴巴的哼哼了几声道：“我，我......还爱看《法律讲堂》和......《庭审纪实》。”

　　见丁晓彤脸蛋发绿，额前的几缕短发似乎都竖直了，杜可艺连忙又补充道：“呃......有时候也看《忏悔录》。”

　　丁晓彤的整个脑门都绿了起来，亏她还妄想能够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传染一点艺术细胞给自己这位头号假粉丝，现在看来朽木也比她好一万倍。

　　丁晓彤气呼呼的转身走，就听见杜可艺在后面喊：“等等，等一下，晓彤”，追了几步听到她在后面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那个，撒贝宁主持的叫《今日说法》......”

　　丁晓彤：“.......”

　　估计人类爱以己度人的心思是刻在基因里的吧，丁晓彤当然不能例外，自打那次后，她除了认定杜可艺是个爱看法制节目的书呆子外，还总能从杜可艺的回答中品出一股虚伪来，为此她刻意疏远了杜可艺很长一段时间。

　　直到高考毕业的暑假，丁晓彤在一次艺术展上又遇到了她，那是一次挺大规模的展览，囊括了不少国外国内、现代古代的画作、书法、艺术品等等，她和朋友逛完希腊展厅，在旁边的书画展厅看见个女孩子在看展柜里的复刻《虞山林壑图》，她看展品的样子跟别人不太一样，老僧入定似的立在那，半天不带动个头发丝儿，年纪轻轻居然还佝偻着背，鼻尖几乎贴着展柜的玻璃，旁边来来往往的人有意无意瞧她一眼，她浑然未觉，仍旧泥胎石塑般杵在那。

　　“哎哎，在看眼珠子都扣到玻璃上了。”

　　杜可艺抬起脸，眼珠子还撇着那画好几秒才恋恋不舍的转了回来，入眼先见赤橙黄绿的一团绚烂，待到仔细分辨了片刻才发现这五彩斑斓的东西中有张熟悉的脸：“......嗨，晓彤......你，你好......”

　　“几天没见了啊，还你好？！”丁晓彤一把揽过杜可艺的后脖领，“自己逛多无聊呀，走跟我们一块。”

　　于是那几天的展馆里总见几个穿的奇形怪状、分不清男女的少年拖着个小白兔似得女孩，一群人规规矩矩、严肃认真的对着展品拍照和记笔记。

　　也就是那几天丁晓彤和杜可艺的友谊得到了空前的发展，丁晓彤发现杜可艺对艺术也有着许多独特的见解，不过她们是花开两朵，各有各的方向。

　　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呢？就像周国平说的那样：“同样的朝圣热情使我们相信，也许存在着同一个圣地......”她那会儿就坚信，她的圣地就是杜可艺的圣地，她和她最终是要殊途同归的。

　　杜可艺这人对顾恺之、王希孟、荆浩等大师的作品如数家珍，甚至在几年后的一次文化馆活动上丁晓彤才知道她还写得一手好字。

　　她当时忽然就有点恨杜可艺，那会她们已经是很要好的朋友了啊，她居然压根就没听可艺提过这茬，丁晓彤瞬间觉得自己每天献宝似得强迫她观看自己所谓惊世骇俗的创作是件多么幼稚的事。

　　丁晓彤皮笑肉不笑：“可真能藏啊，我都没听你说过书法的事。”杜可艺当时刚把宣纸用镇纸压好，听出丁晓彤的话不太对劲，一脸迷茫的回道：“那你也没问过我啊，你问了我就说了，可你一直没问，我......”

　　丁晓彤当下想，自己要是个花斑/赖/□□早气的翻白肚了，她露出个八颗牙的僵硬笑容道：“好，我的错，算我没说，您写字吧，现在就写！”

　　杜可艺蘸了蘸墨，微微倾身，提顿转折间竟尽是金戈铁马、肆意潇脱，连丁晓彤的暴躁老爹看到杜可艺的字也夸赞道：“杜建军的闺女啊，胸中有山川丘壑......”

　　丁晓彤还不太服气，在心中反驳道：“胸中有今日说法。”

　　“性格稳重，”

　　“人爱发呆，”

　　“将来是个好苗子......”

　　“将来是个傻狍子......”

　　丁晓彤的老爹一拍桌子吼道：“你在那嘀嘀咕咕什么！看看整天穿的人不人鬼不鬼，老丁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天，怎么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丁晓彤嘴里喊着救兵：“妈！妈妈呀！”上窜下蹦地跳开了。

　　只是可艺这样好的人，怎么就......丁晓彤正暗暗叹气，手臂被人轻轻一扯，回头见杜可艺略显苍白的一张脸：“晓彤，你发什么呆，走啦。”

　　丁晓彤：“切，还不是被你潜移默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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