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光景

作者:桃源骑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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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漏


      日正,花无影。

      云冰河睁开眼,看着四周无比熟悉的场景,淡淡的紫檀香夹着着香炉燃烧了一晚的清香,有种恍如隔世。猛烈的阳光透过镂空的雕花窗框,刺痛了他的双眼。

      云冰河双手由于虚弱,略微发颤,艰难地支撑在床沿上,缓缓坐直身体,全身竟是一丝力气都没有。他轻轻站了起来,走到窗前,推开半阖着的窗扇,沁人心脾的桃花香,温存甜香。才走了步,云冰河发现自己双腿竟是微微发软,他双手抵在桌案上,余光瞥见了桌案上整齐摆放的几本书,最上面那本封面隐隐泛黄,四个黑色深刻有力的字轻轻揉进了他双眼——浮生六记。

      云冰河不觉叹了口气,窗外秋跫浅浅低鸣,他随手碰了碰衣襟领口,黑发散下覆盖在他的肩颈上。忽然,云冰河整个身子呆滞在原地,依稀想起了一些。

      昨晚,自己好像给什么东西猛烈地撕扯着,好像……还全身虚脱直冒冷汗,好像……自己差点快承受不住时,有一股温润通过眉心缓缓地流入自己身体……然后,好像自己两腿无力站立不稳,几乎要摔倒在地时……好像有人用力拽了自己一把……接着,还发生了什么……云冰河沉重地提起掌心,用劲地搓揉着眉心,额眉间被过于用力揉搓,苍白无力上立马大片的红痕。

      云冰河越揉蹭越是想不起昏倒后发生了什么,他疲惫地放下手,突然看到雪白蚕丝衣袖,胸口猛地一震,白皙似雪的脸上瞬间一抹绯色,沿着脖颈流泻经过细长锁骨,豁地一声在胸襟处猛烈炸开。

      这是自己在府内经常穿的里衣,不是军中的那套,不是……不是昨晚穿的那套……是谁帮他换的了。昨夜,他只和白日在一起,难道,是他……不可能……他不会主动触碰自己的,他身上就差挂着个“是人勿近”的牌子,蠹洞牵手也是不得已。

      那……那是谁……还有谁……

      正当他焦头烂额地琢磨着他那身素白轻柔的蚕丝里衣时,忽然,房间门推开。一个年事已长的男子,眼角青一块红一块的,端着食盘,小心谨慎地走了进来。

      云冰河定睛一看,瞅见他那狼狈样,立马取笑道,“温东风,你这是自己不小心摔的,还是得罪了谁给人不小心打的。”

      温东风,便是月王府的管家,云冰河把府内所有的事都交由其打理。别瞧着此人是一个老夫样,月王府内他不仅打理得井井有条,简直比老妈子还要老妈子;而朝堂上该打点的他一个都不会少,也不花冤枉钱,月王府在他的管理下,一派祥和高深。

      所以,云冰河虽然这几年一直在外面打战,朝堂上的事他都了如指掌,也是多亏了温管家经常给他写信汇报朝野情况。府内府外的人都尊称他“温管家”,除了他看着长大的月王殿下,少年长成后,总是直言不讳叫唤自己的名字。

      云冰河直呼温东风名字,并非不是不敬重他,而是觉得他这人实诚有趣有才,有才自然是指他圆滑处事的手腕,有趣是这人也太管着自己了,简直比他的父皇母妃还操心他。总之,就是操着老妈子的心,干着谋士的活。

      例如,有的时候他与书容偷溜出去,温东风便会一整天站在月王府门口候着,就像母亲思念远方的游子一样;云冰河要是没按时吃饭,温东风就茶饭不思日渐消瘦;前些年,云冰河说要上战场,温东风居然收拾好行李死活说要跟着月王殿下去,照料他的日常饮食,最后也不知云冰河说了什么话使了什么手段,竟然让温东风乖乖留在了府邸……温东风每次送来的书信,除了朝堂上的事情外,在结尾处,都要啰嗦几句类似“按时起居饮食”“保重生命”“切勿冲动”等等关怀备至不切实际的话。

      云冰河读到书信后面,便将信搁置一旁,免得啼笑皆非。真是好好一封情报信,硬给后面的婆婆妈妈损了身份。

      “殿下昨夜突然降临,老奴欢喜过度,不小心摔了一跤。”温东风不徐不疾、不冷不热地说道,一副正经不过的神态。

      云冰河习惯接过温东风递过来的一碗桃花羹,清香味入鼻,他才知道自己满身虚弱都是腹中羞涩导致的。温东风一身老骨,却是异常□□,双手互搭,静静地站在云冰河身旁,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无比认真地看着他把食盘里的东西吃完,生怕撒漏一些,吃漏一点。

      待云冰河放下双箸时,温东风才心满意足地把盘碗收拾好,有条不紊地放回到食盘。

      “对了,昨夜和我一同来的那人呢?”云冰河想起了白日,一只手摸了摸雪白的衣袖问道。

      温东风冷冷说道,“在庭院赏花。”

      云冰河听他这口气,大致猜到昨晚发生了什么事,笑道,“温东风,你这伤,恐不是自己摔的吧。”

      温东风不搭理他,脸上却是突然严肃,换了一副苦口婆心的口吻,“月王,你也不小了,此次回京,可以考虑顺便成家的事了。”

      云冰河苦笑了下,挑了挑眉,“怎么,温管家是要和我说烟兮楼的哪位姑娘家了。”他话刚说完,白日便走进房间,唇角的笑意不自觉地抖了抖。

      温东风朝白日微微欠声,也不管外人在场,竟然直接说道,“烟兮楼的姑娘自然柔情似水,不过风尘女子怎配得上我们堂堂月王殿下,王爷若是真的想要,作为贴身侍婢倒无妨。”

      云冰河嘴角抽搐了下,心里苦笑不得,我什么时候说想要了,还不是你温东风每次写信给我说烟兮楼,新来了这个江南女子,那个北方姑娘。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我月王的意思,天知道是不是你温东风这个为老不尊,趁本王不在天天往烟兮楼跑,要不怎么对里面琼浆玉液和各地美人了解得那么清楚。云冰河一阵哀怨,眼光却是不自觉地偷偷瞄了白日一眼,只见他神色无异,不过好些有点心不在焉地看向窗外,目光似乎落在了庭院里那棵开得娇艳清香的桃花树。

      其实,这倒也怨不得温东风,他如此热情坦坦脑汁用尽的行为,除了对云冰河无比执着的照料关怀外,还来自于昭明帝暗示的压力。旁总管是皇上身边的人,温东风自然是将此人列为着重打点对象。有一次,旁总管便悄悄同他说道,皇上曾经几次提起,后悔当初没在月王出战前让他完婚,行军本就凶险,让月王殿下年纪轻轻就上阵杀敌,至少留下子嗣,若真有什么不测,谁承袭王爷爵位?作为兄长,他又如何与先帝和母亲交代。

      精打细算老于世故如温东风,他即刻揣摩了圣意,从此将月王的婚事列为了头等大事。也是,温东风醍醐灌顶,诺大个王府,倘若黄天不保佑他们的月王殿下,真的战死沙场,他这老朽之人,也就谈不上什么用武之地,真的是要孤苦无依孤独老死了。可是,如若月王有了子嗣,他温东风便有了重任,便能把他的子嗣当月王般好心照料,而这诺大的一座王府,也会因为有个孩童,从此生气勃勃,不再一派冷冷清清。

      从此,本是皇上的一番暗示,反而成了温东风除了保佑月王健康平顺的另一件处心积虑的重大事情了。因此,烟兮楼的老板娘也在他打点清单中。

      所以,有的时候写信,他就会不合时宜地说说京城的女子,还琢磨字眼,如“娇滴滴若水”、“艳若桃李春半桃花”、“楚楚动人秀色可餐”等等招人想入非非的词语,边关本就枯燥无味,月王又正当血气方刚,他便想借此勾引月王,随便择个时间回京成婚。向来老谋深算如他,却给月王这婚事冲昏了头脑,堂堂月昭军主将,再怎么年轻气盛,也不可能丢下几十万大军,回京华办喜事。

      云冰河只当他思心病狂,脑子进水,从未回过他一封信,有时偶尔回了一封,也只是让他帮忙调查些朝中的事。

      “那个……温管家,就不劳你费心了。”云冰河揉了揉眉心,想着赶紧转移下话题。

      温东风给他“温管家”三个字呛了下,莫名其妙地看了云冰河一眼,依旧坚持不懈地说道,“翰林学院黄大人的女儿年幼王爷几岁,貌美贤良,才情洋溢,又是于国舅的义女,老奴帮王爷去偷偷瞧过了,简直是王爷夫人的不二人选。”

      倘若不是白日站在这里,云冰河估计自己早就一掌拍晕温东风这张老脸。

      什么帮本王爷去偷偷瞧过了?本王何时让你去了?还有,这话说得,本王像是娶不到夫人满腔情欲无处消遣的人一样!也不看看,整个京城,论英气飒爽,哪家姑娘不排着队进他月王府!云冰河倏地站了起来,语气有点冷咧,“温东风,你是不是管太多了,把食盘端走,出去。”

      温东风慢条斯理地端起食盘,又是一番语重心长地说道,“王爷,你好生休息,此事好好考虑下。”

      云冰河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好好,麻烦您老出去。”

      “是,王爷。”温东风刚准备走出去,突然想起一事,便转过身,问道,“王爷昨夜突然回来,若有人问起,是说今早到的,还是昨夜?皇上那边,要老奴与旁总管说声,还是……”

      云冰河沉吟道,“就说是今早到的。你私下同旁总管说下,先别让其他人知道本王已回京。对了,帮我准备一套官服,还有几套常服,要宽大些的。”

      “好。”温东风说道,又瞥了白日一眼,朝他毕恭毕敬地点了下,便徐徐退了出去。

      .

      温管家不愧是久谙人事,他虽不知月王身旁那人是何等身份,不过,也隐隐约约揣测到,此人非同小可。昨晚,这人忽然出现在自己屋中,拿着一把冷若冰霜的刀,活生生地将一身老骨从暖和被窝里挑了出来。谁人如此大胆,竟然敢擅闯月王殿下府邸?温东风当时便猜想,可能是哪路穷乡僻壤来的土匪,撞到了刀尖上还不自知,便估计只是劫财来了。

      毕竟,整个月王府,见不着半个年轻女婢。自打云冰河出战,为了节省不必要的开支,将银子更多用来打点各方人事上,温东风便将府内的人员大幅减少,只留下些必要的,自己则经常亲自打扫月王的房间。前些日子知道王爷要回京,便每日将香炉点上。不过,王府没侍女,倒是云冰河以前留下的习惯。有时,温东风怀疑,月王殿下是不是太清心寡欲了,经常悔不当初没有趁他在时,好好地煽下情风点下□□。

      所以,被以为是土匪的白日,不可能是劫色来着。如果是,那他真是够倒霉的,王府内最好看的那位已经打战去了,剩下的不是老的,就是长相平凡的侍卫了。温东风琢磨着,既然劫财,那拿点银子,打发他走便是了。哪知,这人既然把他带到月王的房间。而令他吓出一身冷汗的是,月王整个人竟然是全身汗涔涔地躺在床榻上,双目紧闭,显是晕厥。他已然来不及多想,月王和这人为何会毫无察觉地出现在府内,只是两眼警惕地盯着白日。未及多言,这人只说了一句,“给将军换身衣裳”,便走出房间。

      .

      现瞧二人方才表现,温东风猜测,此人应当是月王身旁的谋士。走出屋子的时候,他便顺带把门给阖上,好让二人议事。

      云冰河瞧着被自作多情掩上的房门,不觉站起身,唇角微微笑了笑说道,“白日,昨晚多谢。”

      白日淡淡说道,“将军,是我疏忽了。”

      “白日,这几日若无事,和我进宫见见皇兄,如何。”云冰河顺手拿起桌上的沙漏,将其倒置过来,琉璃里面的流沙慢慢落下。

      白日沉默了好一阵。

      云冰河见他忽然不说话,猜想他是不想进宫,又温和说道,“白日,依你,到时我与皇兄说下便可。”

      白日静静说道,“无妨,到时我与将军一块进宫。有些事,还得请大夏的皇帝帮忙。”

      云冰河愣了愣,心想是什么事连自己都办不了的。他将手中的沙漏又翻了过来,边把玩着便笑道,“行,皇兄见了你定很激动。”

      .

      白日又安静了下来,两人忽然又没话说了。云冰河把手中的沙漏倒了又翻,翻了又倒,不知折腾几次,总算灵光一闪,刚想开口说话,白日却突然问道,“将军,在京城,我住哪?”

      云冰河怔了怔,这个问题他压根就没想过,因为他竟然理所应当地认为,白日应当与他一起住在月王府,就像当时在边关,同他们一起住在月昭军营帐。也是,当时,他也只能住营帐内,现今,回京城了,大把的住处。云冰河尴尬地笑了笑,佯作沉吟道,“那个,白日,你想住哪里?京师繁华,除了皇上的寝宫,我想皇兄都会答应的。”

      白日思索片刻,轻声说道,“将军,如若不介意,能否住在府内。”

      云冰河未及反应过来,手上的沙漏差点滑出了掌心,竟是有点喜出望外,“不介意不介意,本王这就立马让温东风给你收拾间屋子,月王府本来人就少,空屋子一堆,侍卫也多,安全。温东风……温管家……”

      温东风显然不在外边,云冰河几声叫唤都没听到。白日见他明明满身虚弱,突然又精神抖擞的,便止住他,说道,“将军,不急。”

      云冰河:“好好,对了,你用膳了吗?”

      白日:“用了。”

      又是一阵安静。

      .

      云冰河发现白日目光落在他手上的沙漏上,流沙还未完全落下,又将沙漏倒翻过来,拿到自己眼前,像是在回忆事情,“这个沙漏,是小时候生辰,皇兄送我的礼物。”说完,他顿了顿,“以前无聊把玩这个沙漏时,有时老是发生一些诡异的事。”

      白日淡淡问道,“何事?”

      “就是,有的时候,沙漏里的沙子,突然流落得很快;有的时候,又突然流落得很慢。”云冰河慢悠悠地说道。

      白日却是突然沉默,像是在想事。

      云冰河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找了工匠检查过,没发现有什么问题。不过,后来又好了。”说完,他又把沙漏上下倒翻来回折腾了下,“看,现在也没问题。”

      白日忽然伸出手,接过他手中的沙漏,竟是饶有趣味地看了看,静静地上下倒翻了几次。

      云冰河站在一旁,有点惊讶地盯着他看,至今,云冰河好像从没发现白日会对哪样东西起兴趣。反正,他看他整日一副端庄严正姿态,有时甚至怀疑这人是不是连女色都不近。

      好像感受到旁边注视的目光,白日侧首,双眼莫名其妙地盯着云冰河看。云冰河立马回魂,抓了下后脑勺,笑道,“白日,没想到你对这沙漏挺感兴趣的吗。”

      白日小心翼翼地将沙漏放到桌案上,睐了一眼书上的书籍,轻道,“将军,你先休息,我出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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